李师爷收拾出一个祠堂,用来给各个大夫,仵作们居住。见素问是女子,又将祠堂后头单独的小院清扫出来,让她住在里头。等众人收拾妥当,素问忙要求李师爷带她去看一下病人。
李师爷应好,带着二人绕向村子后山,直到走到一个昏暗的山洞才停下脚步,指了指里头,说道,“出现症状的病人都在这里了。”
“这里?”霍峥紧皱着眉头,不敢相信病人的处置如此随意。
素问在一旁没说话,系紧面上的帕子,径直进了山洞。这山洞里还算宽阔,每隔半米铺着薄薄的干草,上头躺着不住□□的患者,有些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才让人感觉到这是个活人。这样的干草床铺,整个山洞里大约有八十多个,李师爷说其余的都已经无力回天,堆积在山洞后头,打算就地焚烧。
“这里不行,患病的人需要一个光线明亮,空气流通的地方。”
听到素问的反对,霍峥点了点头,“我这就派人立刻搭起简易棚子,用来安置病患。”
李师爷也没反对,他也知道这里的环境太差,但是府衙人手太少,只是防着村民进出就已经筋疲力尽,如今有霍家军的帮助,给这些村民换个地方,何乐而不为呢?
素问上前,仔细观察了近前一个无力□□的妇人,托起她的手,把了把脉,又查看了妇人紧闭的眼皮下的瞳仁,还有手臂和面孔上遍布的红疹,越看越觉得蹊跷。
她没有直接说出疑点,而是接连观察了几位村民,才面色凝重的和霍峥回了祠堂。
霍峥屏退众人,小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嗯,这确实是瘟疫,只是也太奇怪了。”素问压低声音说道,“三年前,淮南洪涝,水退后,整个淮南城都爆发了瘟疫,我和师父途径那地,也参与了救治。那场瘟疫因为来得突然,病情又发展迅速,淮南城中的人口骤减一半,估计到如今也没缓过来。奇怪的是,那场瘟疫的症状和现在村民的症状如出一辙,都是红疹,高烧,咳血,最后病重不治。”
“一模一样?”
素问点点头,“嗯。”
“看来这瘟疫是有人特意送来给函关城的大礼。”
霍峥冷笑出声,前世这场瘟疫是在素问离开函关城以后才爆发的,当时直接波及到了不远处的霍家军,那些染病的兵丁见无力救治,都自发聚集起来,竟是一把火将自己烧成灰烬!没想到,那些枉死的士兵和村民,都是为人所害。真是好歹毒的人心!
因为有了上次救治的经验,那些染病的村民很快被移入到连夜搭建的草棚中,而素问也写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并将这药方广而告之。赵大人派一众大夫根据药方紧急熬制了汤药,送往城西。
草棚中的村民病情很快得到遏制,有些年轻力壮的,喝了不过三四服药,已经能够在屋内慢慢走动,帮助忙得脚下生风的大夫们照顾病人了。
素问和霍峥看草棚里紧紧有条地忙着,便带着人每家每户的上门查验,看是否有遗漏的病患。
“禹神医,小将军,咱们这瘟疫真的能治好吗?”
霍峥莞尔一笑,“大娘,放心吧,咱们这位神医已经研制出了药方,如今草棚里的乡亲们都已经喝上汤药了。”
头发花白的大娘听了这话,顿时热泪盈眶,直接跪倒在地,“我的儿啊,我儿子终于有救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
素问赶紧扶起老大娘,“您快起来,这可是好事。”
“大娘要给神医磕头啊,您就是咱家的大恩人!”老大娘执意磕头,硬是磕了三个头才肯被搀着站起来。
“大娘,快别哭了,您得保重身体,等您儿子回来,可还有得忙呢。”
“好好好”,老大娘用粗糙的手背擦着满面的泪水,卸下心头重担,便有了闲心唠叨起来,“都怪那王老三!从外头带回来这脏病,害得村子里头死了那么多人。”
霍峥谨慎地问道,“王老三?”
“是呀,那天我起夜,便听到隔壁王家的动静,说是老三从外头跑商回来了,又是杀鸡又是熬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发大财了呢。”
“怎么说是他带来的呢?”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回来第二天,就开始头晕,浑身长红疹。他们家竟然还不去看大夫,若不是我儿子上门看看他家情况,才不会染上这病呢。”
“那他们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他们家一直都奇怪。这人生病了,不赶紧在家躺着,非要出门溜达,不知道是不是脑壳有病。人家都躲着那王老三,他还要凑上去拉着别人说话,生病怕是把脑子都生坏了。”
“那现在他们一家人呢?可还有人在家?”
“好久没听到动静了,连鸡叫都没了。”
“不会全都病死了吧?”
“没有吧,没听村长说过呀,之前山洞里只要有人没熬过来,就会在他家门口贴个白纸,好让人准备后事。他们家门上可从来没见到过白纸。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和老大娘聊过之后,霍峥和素问对视了一眼,看向隔壁王家。此时,王家院门紧闭,连敲了十几声门,都没人应答。
霍峥直接一脚踹开,径直走了进去,素问紧随其后。一进门,便看到整个空落落的院子,异常安静,没有一只鸡的鸡笼,没有一只猪的猪圈,连寻常人家挂在房梁的熏肉,熏鱼也不见一条,像是一家人都出了远门,将能收拾的财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来已经人去楼空了。”
霍峥摸了一下桌上的灰尘,显然有好几天了。
“罪魁祸首竟然就这样走了!”素问恨恨地说道,作为一个大夫,平生最恨有人恶意伤害他人性命,自己历经千辛万苦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的人命,就这样被轻易的葬送!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一定会留下些破绽。”
霍峥和几个兵丁仔细搜索着院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诶?素问大夫,你来看一下。”
霍峥好似有什么发现,惊讶地叫着素问。素问听到呼喊,快步走了过去。只见霍峥蹲在左边角落的厨房中,用厨房里的一根木柴在灶膛里拨弄着什么。
“来看看这个。”他指了指刚刚被挑出来的一块布帛。
“这是什么?”素问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布帛是一件被烧了一小半的衣服,血迹斑斑,看着就不对劲。
霍峥冷声说道,“这应该属于当年在淮南瘟疫里病死的村民。”
素问面色沉重,指向衣服背面用炭笔划下的笔画,说道,“嗯,看这里,这是当时做的记号,用来区分有无患病,如今,倒成了证据。”
霍峥让人用木柴将这件衣服放进厚厚的麻袋中,环顾四周说道,“这家人估计早早收拾好东西,计划好离去,没想到霍家军来围村,打乱了计划,这才将这衣服匆匆塞进灶膛毁灭证据后逃离此处。”
众人将整个院子重新仔细搜寻了一遍,才继续往下一家行去。
在城西村子里待了有半个月时间,得病的村民便开始渐渐痊愈,众人也不再想着出村,都乖乖等着喝药治病。
赵大人听闻这个好消息,心头松了一大口气,函关城的一大难关总算是渡过去了。
霍峥见情况缓和,让驻扎的兵丁全身用石灰粉消毒,又喝下素问特意熬制的强身汤药后,撤回了霍家军大营。
等到四月初十这天,素问和众位大夫将相连的几个村子的村民全部检查了一番,才向赵大人宣布,瘟疫已经安稳度过,大家可以出村了。
撤掉关隘那日,数百村民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不远处看着。
赵畔之终于有闲暇沐浴,换下了那一身脏乱的官服,此时整个人如沐春风,面带笑容地对着大家说道,“乡亲们!这次瘟疫终于过去了。这次居功至伟的,便是咱们这城西的每一位村民,本官要感谢你们。”
被提到的村民们在一旁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脸上尽是得意,能被这么大的官夸上一次,以后一定要讲给子孙后代听!
“还有禹神医和霍将军!”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大家都不住地附和,“没错,咱们要谢谢禹神医,谢谢小将军。”
说话间,有村民竟然激动地落泪,双膝跪地,这人是那日见到的搂着小男孩的妇人,若不是有神医相救,自家相公就要丧命在那山洞,留自己孤儿寡母,在这世道,艰难地活命。
有人带头,后面的百姓都跟着一一跪下,给两人以及他们身后的众大夫们磕头。
赵大人听了这话,感叹百姓的纯朴之心,说道,“是的,咱们函关城的所有百姓都要感谢二位以及众大夫舍生忘死的大义。在下赵畔之,感谢诸位大恩大德。”
霍峥忙躲避开众人的拜谢,“身为霍家军一员,自然是要保家卫国的,这没什么好谢的。”
素问也连忙说道,“没错,这是大夫的使命,无需言谢。”
众位大夫也连连应是,将村民们一一扶了起来。
等一切事情了结,众人都渐渐散开,赵大人将霍峥拉到一旁,语气颇为紧张地说道,“小将军在村内可有什么发现?之前带头闹事的人,我百般审问,他们才交代有人用一百两银子收买了他们。”
霍峥了然地点头,“可还交代了别的?”
“收买他们的人叫王老三,也是村子里的人,只是我曾命令捕快们抓捕此人,却一无所获,连同他的家人,都凭空消失了。据这几人说,这王老三一直在外走商,年前回来,包袱款款,像是赚了大钱,出手的银票都是一打一打的,说是跟了个贵人。”
赵大人将这些人画押的口供交给霍峥,“小将军帮我将这些交给大将军。我怀疑他们这帮人的目的正是霍家军。”
“好”,霍峥收下口供,放入怀中,“多谢赵大人,那几人还要劳烦赵大人好生看管。”
“自然。”
两人又叙了一番话,才互相拱手道别。
霍峥和素问,连同五十兵丁向着霍家军大营的方向走去。
春日融融,早长莺飞,与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归去时,众人都有了欣赏春光的闲情逸致。素问摘了一枝狗尾巴草,在手里捏着打转,她笑道,“小将军今日真是威武!”
霍峥见她打趣,也忍不住回道,“哪儿比得上禹神医的妙手仁心。”
两人时不时地“吹嘘”两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突然,一道刺耳的破空声从山路两旁的草垛中传来,素问转头望去,竟是看到众多的黑衣人持刀砍来,细看下,竟有八十多人。
霍峥抽出手中大刀,一个箭步挡在素问面前,大喊道,“敌袭!”
五十士兵迅速跟着抽出大刀,将素问圈在中间,虎视眈眈地面对着众多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面目狰狞,恶狠狠道,“不留活口,杀。”
话音落地,所有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招招狠厉,势要夺取人性命。
霍家军悍不怕死,也大喊一声,冲了上去,两方人马顿时混战在一起。
只是黑衣人人数太多,霍峥这边节节败退,除了还在保护圈里的素问,其余人身上都挂了彩。
霍峥见情况危急,一边抵抗着左右袭来的攻击,一边急速思考着脱身之法,只听他大喊一声,“散!”
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对方默契地铲起地上的泥土,顿时尘烟大作,迷住了人眼?而霍峥拉着素问和五十兵丁迅速散入两旁的山林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黑衣人用手肘捂住鼻子,挥散尘埃,看到面前空无一人的场景,怒道,“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素问一路上都被霍峥拉着逃命,平时很少如此剧烈活动的她立刻气喘吁吁起来,但为了不拖累霍峥的脚步,还是撑着一口气,闷头向前跑去。
身后不断地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霍峥不敢停下步伐,转头又看到素问惨白着一张脸,张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他不假思索,直接长臂一揽,手脚利落地将她背到身后,脚下依旧快速飞奔,没有半刻停顿。
素问本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眼前突然天旋地转,下一秒就到了霍峥宽阔的背上,这才有时间缓和剧烈跳动的心脏。她转头看向身后,果然看到有七八个黑衣人死死地咬住他们,而且距离越来越近。
她忙说道,“后面有七八个人,快要追上我们了。”
“小将军,你快把我放下,这样我们两个谁都逃不掉。”
霍峥轻笑一声,好似感受到半点危机,“素问大夫,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把你扔下。”
“可是......"
素问还欲再说,被霍峥抢先道,“放心,会有办法的。”
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眼尖地看到左前方有一处石壁,如果没记错那里有一处狭窄的小道,不熟悉此处的人定然发现不了,倒是可以躲藏片刻。
有了主意的霍峥立刻用尽全力提起速度,将身后的几人拉开些距离,往左前方而去。
到了石壁处,便看到由两边山峰组成的一处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夹角,长约十米。他放下素问,拉着她的手臂,往里头躲避。
越往里走,越是狭窄,两人面对面贴着身后的石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外头有一黑衣人愤愤地对着同伴说道,“跑哪里去了?”
“刚刚还在前面的。”
“快找,殿下要杀的人,绝不可活到明天。”
“是!”
众人分成两波,往不同的方向追去。不一会儿,外头就安静了下来。
刚刚被人追击的紧张心情渐渐散去,两人这才意识到如今的姿势有多么诡异。
脸颊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手掌的宽度,近的能看到霍峥长而微卷的睫毛,还有那眼角微微向上翘起的桃花眼,以及眼仁里倒映着的,有些惊慌失措的自己。
呼吸声清晰可闻,热烫烫地吹在自己的脸上,好像是桂花茶的味道……
素问懊恼地低下头,自己这是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