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穿过灵湖之时, 她曾遇到过更大、更凶猛的海中妖兽, 却也从没有现在这般心跳不稳的时刻。
仿佛这妖兽之骨中有什么力量正在吸引着她、牵动她的心弦。
正当她看着这幅骨架出神之时, 识海中的棽添发出一声长叹,“想不到这么多年了, 还能遇到同族的老家伙。”
闻言陈隐更是震惊,再一次看向身后的巨大的墙体。
棽添身陨于临羊道人之手,在此之后尸身被炼化为巨魔山峰, 镇压在赤霄门中,随着上中三千世界分割分离, 最后流落到了中三千。
他口中的同族, 恐怕是上古时期更早的巨魔。
如此说来, 陈隐为何心跳狂鼓也就有了解释。
吸引她的并不是妖兽的气势, 而是这幅骨架本身。
它莹白空洞的脊骸之中还残存着巨魔一族的气息, 而作为巨魔的传承者, 她能感觉到其他人感知不到的。
正当陈隐看得出神, 幽幽的声音忽然在陈隐身畔响起:
“这是我们老板在深渊泥沼中挖出的上古兽骨,保存得很好呢。”
被这忽然响起的冷飕飕的声音激得一震,陈隐猛然扭头, 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个面色青白的修士。
那修士看外形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笑眯眯的脸上毫无血色,身形透明飘忽不定。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个鬼修。
鬼修是三千世界中最少的一种修士。
一般来说,修士身陨之后神魂会被自动送入轮回往生,往往只有修为高深的修士才能隐瞒道法之力,寻找停滞在人间的方法——也就是以魂魄之身遁入鬼道。
如果修为不够、但本身的执念、恨意等等极深,也能逆天改命躲过轮回。
曾经上古时期有一名人族青年书生,据说因国难背叛而亡,心中充满了怨恨;
直至身陨血海,神魂一举堕入鬼道原地飞升,堪称旷古绝今的第一人。
只可惜他以鬼道成神,最终却不愿被天道束缚,便要插手人间战世,屠杀使他国破家亡的国家子民,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如此种种传闻,以及鬼修诡奇莫测的喜怒,让三千修士普遍认为鬼修比魔修更不好惹。
因此当陈隐发现一个鬼修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时,第一反应是警惕和反击。
当带着凛冽魔气的手刃擦过那鬼修之时,她轻飘飘的身子往后一退,忙赔笑道:
“客人别紧张,是我的不是,我只是在你的身上感觉到了枯老头的血气,有些好奇。”
陈隐回过身去,对上一双笑嘻嘻的双眼,这鬼修分明一派天真,一双弯弯眼眸中却透着精光。
她眉尖一挑,“你什么意思。”
鬼修飘忽着坐到身后不远处的柜台上,“没什么意思,客人想买什么东西?”
虽说面上装作听不懂,但陈隐心中了然,所谓的枯老头应当就是自己刚刚解决掉的那个魔修;
眼前这鬼修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察觉了她身上的血气,她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但听这女修话音中的娴熟,显然他们是认识的。
现在她是想给那魔修报仇么?
陈隐已经蓄势待发,外表看不出但藏在袍中的身体却充盈着灵气,识海中的大宽刀随时都能入手,只要那鬼修有异动便会挥出。
与此同时,兜帽之下的双眸也在谨慎地看着店铺里的陈设,思索着一旦打斗起来该从何处出逃。
一共三层的楼宇中,第一层除了陈隐之外对头的角落还有一两个人迹,便再无声息。
似是察觉到了陈隐的紧张,那鬼修轻笑一声,“你不必紧张,我同枯老头只是认识不是朋友,也不会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去损害我的利益。所以客人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她说得不错,枯老头的死活和她无关,她也不会为之打抱不平。
杀人夺宝黑吃黑,这样的事情在泥沼鬼市中每天都会发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修士就会消失在鬼市中,运气好的或许一段时间后能被发现尸身。
那枯老头就是这种行走在刀尖上的人,手中染血不知多少,哪天翻车她也毫不意外。
只是有一点她隐瞒了,枯老头和她不是点头之交,而是交易伙伴。
每每那老家伙动手搞到了什么不好出手的宝贝后,便会送到泞古坊中让她出手,也能让她大赚一笔。
这是她合作最久、也最谨慎的交易伙伴,如今竟栽在一个看似青涩的魔修手中,让她有些好奇。
同时她也在观察,想看看有没有同这魔修合作的可能。
观察了半晌,见那女修仍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陈隐信了三分,但并没有因此放松。
她拉了下脸上遮掩的兜帽,故意装出喑哑的嗓音道:
“我需要镇魂草,你们这里有没有?”
女修眸中闪过一抹了然,怪不得那老家伙出手了,要知道镇魂草价值连城,买得起的身上定然都些钱财宝物。
她摇头惋惜道:“若是你早半年来,我们这里都有存货,现在别说是泞古坊中,就是整个泥沼鬼市的商人也找不出一株镇魂草了,你来得不是时候。”
陈隐眉心紧拧,识海中棽添诧异道:“不可能,虽然镇魂草稀缺珍贵,但这里的环境是最适合镇魂草生长的地方,这鬼修是在诓骗你。”
闻言她微微抬眸,看向那鬼修的少女的眸中多了几分冷凝。
察觉到陈隐的视线,鬼修叹息道:“我绝对没有骗你,你出了泞古坊的门去问任何一个人,都是这个说法。岛上的确还有镇魂草,但是我拿不到,你更拿不到。”
从鬼修的口中,陈隐得知了原因。
作为无主之地的泥沼鬼市的确有一块区域生长镇魂草,历年来心照不宣地被几大势力垄断瓜分。
但三年前随着妖魔二族动荡,上三千新一任妖皇横空出世,势头一时无两,连魔域的魔尊也要退避三舍,两族交界的混沌之地也久违地迎来了主人,不再是无主之地。
新上任的妖皇如今的府邸就设立在泥沼鬼市的最深处,而那里恰巧就是镇魂草的生长地,如今那一整片灵田都是妖皇的私人产物。
确实有镇魂草,只是谁又敢去让魔尊都要退让的妖皇府邸摘取呢。
没了供给来源后,镇魂草的价格飞涨;
直到半年前,泞古坊最后一株镇魂草被拍出了天价后便再也没有存货,一直到现在。
陈隐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了镇魂草的源地却遇到妖皇出世。
她问识海中的棽添:“镇魂草除了这里,别的地方有么?”
棽添道:“此药草只有在混沌之地才能生长,说实话如果这里找不到,别的地方……很难。”
也就是说,这是陈隐唯一的机会。
放弃,那就意味着她无法进行第四层锻体;可若让她深入妖皇府邸偷药草,更是危机重重。
一时间陈隐心头有几分挫败。
那鬼修少女状似无意般道:“其实也不是没机会接近药田,听说过几日妖皇府邸中需要新招收一批侍仆,若是能服侍在妖皇左右,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陈隐抬眼扫向那女修,她笑眯眯像只狐狸,“不过我也就是说说罢了,妖皇府邸哪里是这么好进的呢,客人你说是吧。”
陈隐:“确实。”
*
夜幕降临之时,陈隐缩在旅馆之中。
识海中棽添几次想说话,但见她似乎因为镇魂草无望而兴致不高,最后也有些烦躁地闭口不言。
不多时,他陷入了修习之中。
端坐在蒲团上的陈隐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眸,她静静‘看’着识海中打坐的残魂,悄无声息地屏蔽了棽添的五感,而后才起身出了旅馆、遁入黑暗。
夜晚的泥沼鬼市宛如一座死城,没有丝毫光亮。
唯有一条长街上的泞古坊还点着幽幽的光。
一面容柔美狐狸眼的少女抽着水烟袋,在飘渺的烟雾中看向了窗外,“我就知道客人会来,怎么样,合作么?”
身形纤长的魔修从窗外翻身而入,站定后顿了顿,才道:
“我是来问问,你墙上挂着的兽骨卖不卖。”
登时一副胜券在握的鬼修少女瞪大双眸,噎了半晌才道:“你……你开玩笑呢?”
这兽骨是不知多久之前的掌门人在深渊泥沼还是无主之地时,从泥沼中捞上来的。
最开始大家也对这不腐不灭的骨头感兴趣,但最后证实了,它没什么屁用,还不是完整的。
久而久之,泞古坊便将其挂在墙上当作装饰,一直传到现在也没人动它。
夜半到来的陈隐声音不变,“当然不是,我是真心和你做交易的。”
直到陈隐真的拿出了全部的身家——一笔价格十分丰厚的灵石买下兽骨,鬼修少女还有些怔忪。
她道:“我提醒你一句,这东西真的没什么用。”
当然了,钱她已经收了,不可能退了。
陈隐看着瘪了的储物袋,耸耸肩道:“我知道,但我乐意。”
鬼修:行吧,有钱人的快乐我不懂。
她现在看陈隐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有钱的蠢货,用如此高昂的价格买一副观赏的玩意,实在搞不懂。
看那鬼修少女美滋滋地数着灵石,陈隐这时才道: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的事情了。”
第98章 泥沼鬼市4 混入妖皇府
昏黑的鬼市之中, 唯一的一点光芒幽幽点缀在长街内的泞古坊。
台前高坐的鬼修少女夹着一根细长的烟枪,淡淡雾白的飞烟缭绕,更衬得她青白的眉眼一团死气。
她脸上的惊谔慢慢散去, 指头一转以烟壶点着对面隐在光暗交界处的黑袍魔修, 假惺惺的笑褪去后让陈隐觉得顺眼不少。
“三日之后妖皇府邸正开,前去应招的修士修为要在问情之上, 且必须以自身的心头血为蛊引,你可要想好了。”
饶是上三千能才辈出, 问情期修士也并非是什么小喽啰;
可若是想入妖皇府邸, 问情只不过是最低的门槛。
对修士来说, 手握对方心头血制成的的蛊引, 就相当于将修士的半条命握在手里;
一旦修士胆敢背叛、或是逆反,捏碎蛊引便能让其神魂重创, 还能追踪逃亡踪迹。
一般来说,交出了心头血就等同于将自己的软肋交出。
陈隐道:“镇魂草我势在必得,和你合作我能得到什么?”
想了一晚上, 若是让她就这么放弃近在咫尺的机会,她不甘心;
于是她打算搏一把, 混入妖皇府邸, 趁机寻找偷取镇魂草的机会。
这实属下策, 可却是唯一的办法。
虽然陈隐已经决定了, 但对于戒备森严的妖皇府邸, 一个在混沌鬼市没有根基、突然出现的陌生修士想要进入, 简直难上加难。
鬼修一挥手, 一枚魔气森森的令牌浮现在掌面。
“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绝对安全的身份,只要你自己不露馅儿,妖皇府是查不出端倪的。借着这枚令牌, 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混入妖皇府,但是我有要求。”
“进入妖皇府邸后,你每年必须向泞古坊上缴一株地级灵草,当然了我不会白拿你的,拍卖后的佣金五五分成。”
在鬼修的眼中,陈隐若是想要进入妖皇府邸,便要上缴心头血;
为了一株镇魂草终身为奴为侍,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但她只唏嘘片刻,便拂去心头的叹息,反而涌上一丝欣喜。
虽说现如今妖皇入驻泥沼鬼市,表面上和岛上的众商家没什么冲突,但因其坐落于深渊泥沼,几乎垄断了所有地级灵田,导致现在的灵草价格飞飙还供不应求,有价无市。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刀尖上舔血的鬼、魔族佣兵早就对此不满,只是碍于妖皇势强一直隐忍、不敢表露。
泞古坊早就有心思往妖皇府邸内插入人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手。
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小命被捏在别人手中呢?
陈隐的出现,让鬼修少女发现了机会。
失了一个枯老,收获一个能带来更多财富的合作伙伴,对她来说稳赚不赔。
说到底,还要感谢那老家伙把陈隐引来呢。
看着那鬼修少女手中的身份牌,陈隐微微摇头,“你太贪心了。一个身份牌就想获得源源不断的货源,你应该知道就算进了妖皇府邸地级灵草药田也不是那么好靠近的吧,这笔买卖不划算。”
鬼修皱眉问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二八分,我八你二。”
陈隐话音刚出便被打断,“不行!最多给你六成。”
在地级药草被垄断的情况下,如果泞古坊能有稳定的货源,哪怕只是每年一株,也能拍到天价。
二成利润恰巧就在他们接受的底线上浮动。
陈隐没说话,态度强硬毫不退让,片刻的死寂后,还是那鬼修咬牙道:
“最多给你七成,不能再多了!”
权衡利弊下,她还是舍不得放弃在妖皇府邸中插入眼线的机会,只能放弃一些利益。
陈隐藏在兜帽中的眉尖儿微挑,“成交。”
鬼修少女冷哼一声,心情不爽道:“希望你真的能活着潜入妖皇府邸吧。”
“不牢你费心。”
……
夜幕更深,一袭黑袍的修士宛若黑夜中的魅影,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旅店。
陈隐仔仔细细检查了周身灵气波动,确定没有监视和埋伏的气息后,才脱下了身上的斗篷。
她坐到了蒲团上,将笼罩在灵骨上隔绝棽添的神识慢慢收回,谁知刚刚解开屏蔽,她内视的神识便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被那眼神一盯,毫无防备的陈隐心头一跳。
“棽添……?你什么时候醒的?”
冷哼声从牙关挤出,棽添阴阳怪气道:“从你偷偷摸摸出去我就发现了,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
现在他的残魂在吸收了几颗魔种之气后,早就不是最开始随时都要溃散的羸弱样子,自然也就多了不少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