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一把薅到两棵镇魂草、还没来得及欣喜时,身后冽冽阴风便甩向了她的后脊;
她身子猛然一矮,直接贴着地面往前一滚,躲过了身后的攻击,与此同时将两株药草当进了储物戒中。
双手撑地起身时,距离陈隐五米之外的地上狠狠摔落一具肉/身,几经翻滚后昏倒在远处,正是那名刺杀妖皇的刺客。
这人被大力踢飞出去,连闷哼都没发出几声,口鼻溢出的血洒了一地。
陈隐同她交过手,深知她实力,此时见她毫无还手之力,一股寒意爬上脊骨;
起身的那一刻,宽大黑刀便从被她握在手中,握紧的手背青筋乍起。
视线中,漆黑的泥沼一片平静,那抹玉白身影没了踪迹。
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反而更加警惕。
平静的泥沼湖面忽然开始搅动,陈隐眼睁睁看着那庞然大物从湖中直起身子,灰中带金的毛发在四周流光的照应下更加夺目。
一只高有数米的、巨大而优雅的妖兽。
它生着一双橙得像金的眼瞳,身形曲线流畅,身后数条轻轻晃动的长尾宛若弧扇,简直就是放大版的狐狸幼崽。
此时此刻陈隐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只所谓的被厌弃的、吃不上饭的妖兽幼崽,就是眼前这位妖皇!
她又是惊诧,又是愤怒于自己像个傻子一般被玩弄股掌,竟真心实意地对一只妖崽子起了同情。
恐怕自己就是被猫玩弄于股掌间的老鼠,她冷嗤一声:
“妖皇?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她忽得停住了。
现在这妖为何如此她不在乎,只想将它撕成碎片!
感受到陈隐的怒火,那大妖有些急迫地嘤嘤几声,依旧很软,但在陈隐的耳中更是讽刺。
她掌中大刀翻转,带着怒火和磅礴灵气猛然挥刀。
成型的刀茫锐不可当,可真当落到那大妖眼前时,它竟毫不抵挡,生生扛住了这一击!
刀卷落下之处皮开肉绽,鲜血浸染着大妖的皮毛,让吃痛的妖兽嘤嘤叫唤着,生生止住了陈隐的攻击。
她满心怒火像是被塞子堵住,半晌才憋着气斥道:
“你什么意思?!”
要打就打,这番举动下,好像成了自己咄咄逼人?
那大妖数条长尾轻晃,慢慢从泥沼中游上了岸边,湿漉漉的眼神放在它庞大的身躯上也不显违和,陈隐竟看出一丝可怜之意。
它抖了抖尾巴,身形慢慢变小,最后化为一个披着长衫的少年人。
他的人形是同传闻中的凶狠不相符的,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两颊还带了些婴儿肥更显得无辜。
少年捂着还在渗血的腰间,可怜巴巴道: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么?”
陈隐:……?
你谁?
见她一脸茫然,少年委屈的神情更加黯然,片刻之后,身形竟再次缩小。
这一次他又幻化出幼崽的形态,只是同之前那油光发亮、身形流畅的样子大有不同。
陈隐只见一只毛色黄白又瘦骨嶙峋的可怜小兽望着自己,嘤嘤叫了几声,仿佛在问‘现在你想起我了么?’。
登时她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久远的画面。
早在她刚刚入中三千、在大平边界时,确实救助了这样一只妖狐。
难道……它就是妖皇??
尽管这种可能很迷幻,但却是现在唯一的可能。
为何妖皇明明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却不戳破,如果是因为这个缘由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陈隐有些无奈地抵着眉心,“你是那只狐狸。”
那幻化得可怜的妖兽嘤嘤应着,陈隐这才发现它肋骨附近的的伤口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格外狰狞。
虽然知道这是它故意的、伪装的,知道若是它想恢复伤口只在一念之间,但她心中还是有种负罪感。
再次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棽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棽添:“你又背着我养别的妖???”
*
一切都明晓后,陈隐很是无奈。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妖皇,“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妖皇——也就是卜郢青,他一双天生眼睑下垂的眼眸故作可怜时,就像只委屈的小狗。
“我只是想看看姐姐还记得我么?”
棽添在她识海中怒道:“这小子黏黏糊糊做什么呢,陈隐丫头,你可别忘了赤霄门前的傅重光!”
陈隐:……
她无视棽添的叫嚷,想说话又顿住了,无奈道:“你把伤口处理处理。”
棽添:“就是,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小白花儿!你可别被他这妖里妖气的样子迷了眼!”
等少年委委屈屈处理了伤口,她才继续道:
“既然你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那这两株镇魂草,就当你还了恩情,以后我也不会拿此时来要挟你。”
卜郢青摇摇头:“不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我们族的传统。”
陈隐心头一跳,有种不详的预感,“那你要怎么样……”
少年腼腆一笑,“姐姐没看过话本子么?狐族报恩都是以身相许的啊,所以我要跟着姐姐,当姐姐的灵宠。”
陈隐:??
棽添:“?!!!他就是馋你身子!”
呸!臭狐狸!
第104章 泥沼鬼市10 草木无情
上三千主脉区, 赤霄门。
陈隐偷偷离开宗门的那天,傅重光想了很多。
尤其是在同掌门聊过、追溯过自己内心之后,他心中模糊的、一直蒙着一层纱的情绪像是被针捅破, 登时清明许多。
正如那日掌门所说:“你觉得自己真的心窍通透了么?我看未必, 若是你真的清楚,又怎会犹豫不前?”
“一切有为法, 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 缘尽还无, 不外如是①。重光, 你被自己的心魔束缚了, 不如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话落在他耳中,宛若钟鸣敲响。
傅重光这才意识到, 自己从来没有刨根问底地想,自己是从何时何地、那一刻瞬间开始,对陈隐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这也难怪陈隐问起时他含含糊糊答不上来, 让两人都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自那以后,他便在宗门山中的空寂之地闭关打坐, 脑海中逐一回放过去的几十年人生。
他像是刚刚生下来的幼童牙牙学语, 一点点去感受经历过的酸甜苦辣。
被师父当作亲子教导时的感激、同门师兄弟间玩闹的欣喜、三师弟拜入师门时的酸涩、宗门同袍被欺辱时的愤怒……
傅重光的世界天生就是灰暗的。
但他在重新摸索, 学着去体会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感情。
直到陈隐的出现, 给他的世界带来了浓墨重染的一笔。
他的神识脱离在九天之外, 重新去看那些有陈隐出现的过往, 以旁观者的身份静静地看着记忆中的‘傅重光’, 去体会他的心里路程。
心魔的余孽依旧在他耳畔絮絮不停,但这一次,他心如止水。
也就在某一个瞬间, 他恍然明白:原来这就是心悦动情的感情,原来陈隐是特别的。
他的情愫不是始于初见时的羁绊,而是在相处中被折服、被那团明亮焰火吸引着目光。
那一瞬间,傅重光的世界才真的开始散发自己的色彩。
……
这日,沉寂了许久的赤霄门主脉上空阴风阵阵,不过眨眼间,万里无云的晴空便阴云密布。
黑云压城狂风呼啸,粗壮的紫电雷劫隐藏在厚重云幕之中,不出片刻便笼罩了整个主脉区的上空。
如此浩大的声势自然引起了宗门众长老的注意。
“这是……破镜问情的雷劫?!谁要破镜了?”
“好像是往那片山头去的,可那边偏僻得很,没多少弟子在那开辟洞府吧。”
忽然有人想起了,两个月前傅重光曾经申请过去那处山头闭关,迟疑道:“难道是傅重光?”
旁的长老有些不信,但为首的掌门只轻轻抚着白须,没有否认,他们这才满心震惊。
“竟然是他?!他骨龄也在五十岁之内吧,如果真能破镜成功的话,他也不输那些一等天才了。”
也有唏嘘道:“今年中三千的好苗子不少,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来我等有生之年,或许真的能等到宗门重新振兴!”
众赵老朝着雷劫的方向而去,远远站在外围设下了一个结节,不让其他修士受到波及。
掌门老道摸着胡须,听身后的同门长老感叹:
“也不知道这些小家伙的机缘都从何而来,咱们这些老骨头熬了这么些年,都快被赶上了。”
掌门颔首道:“不过是积累、顿悟。”
话音刚落,气势汹汹的雷劫便轰然落下,巨大的雷鸣声响彻整个宗门,让闻者心头震颤。
莫说是本宗之人,连主脉区其他几个宗门也发现了赤霄门的异像,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便有眼线将消息传到了各宗。
青阳门内,一袭青袍的老者看向天际,哼声道:
“天才修士,赤霄门这一代倒是好运气。”
断岳宗峰头之上,宗门长老恭敬看向上首的半神大能,试探道:
“宗主,这一次赤霄门的弟子未免风头太过,要不要我们出手……”
灰袍书生一般的中年人静静点茶,抬眼间毫无锋芒,却让那说话的长老汗毛耸立。
他道:“蔡师弟,我记得同你说过,赤霄门那两个小家伙不要动。”
“你手伸得太长了。”
平平淡淡的两句话,却让分神期的强者冷汗狂飙,他膝头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颤声道:“宗主,我只是觉得……”
灰袍修士摆摆手,轻笑一声很是和煦:“别紧张,我无心管这些宗门事务,这些年师弟劳苦功高,只是这两个小家伙别有缘法。”
蔡长老呐呐应着,心底阵阵后怕。
这位高高在上的半神强者的确不染尘土,就算断岳宗扯着他的名头做一些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际的决策人都是这位副宗主。
久而久之,蔡长老便对他的敬畏心淡了。
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眼前看似人畜无害的文弱书生,谈笑间便能让他灰飞烟灭!
他不敢再对赤霄门的那两个新弟子起什么心思,只是看向远处余声不断的阴云,心中尚存不甘。
无论其他宗门之人是何心思,渡劫的雷云在持续了一天一夜后,终于落下帷幕。
当劫云逐渐散去,守候已久的赤霄门长老终于看到了那片坑底的全貌;
青年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静静盘膝打坐。
他周身涌动着强烈的气势,以及还未完全吸收的灵气运势,同曾经大不相同。
有长老感叹道:“成了,恭喜掌门师兄,咱们赤霄门时来运转了。”
掌门人看向盘坐的傅重光,心中也颇为满意。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点拨,竟能让他直接破镜,自此之后赤霄门再添一名年轻的入化强者。
彻底吸收了周身的灵气后,傅重光缓缓睁开双眸,起身从坑底走出,像一柄出窍的利刃。
他走到掌门跟前,拱手作揖,“多谢师尊点醒弟子。”
掌门摆摆手,“是你自己悟性高,你觉醒的本命道义是什么?”
问情之后,便是入化。
而踏入入化期的修士,会再次迎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本命道义。
而往往入化之上的强者厮杀,代表着两种道法之力的对抗,动辄地崩山摧气势恢弘,和问情修士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想到傅重光天生无情道,又使得一手不弱于剑修得精妙剑法,所有长老都觉得他的本命道法定然非同寻常,应当是种强大的主战道法。
而当他缓缓展开自己的道法领域,众人才发现他眉心不知何时多处一条细长的、宛若柳叶的红钿,随着道法领域施展更是红如淬血。
道法领域包裹着整个小世界时,众人看到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
万千植被疯狂生长,顷刻间便将小世界死死缠绕,乍破的花苞似刀锋般暗藏危机,一眼看去很是好看。
“这……这是什么道法?!”
饶是见多识广的长老们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为何傅重光的本命道法是这些东西?!难道不应该是极致剑道、又或是杀伐一类的道法么?
收回道法领域后,傅重光眉间的一抹红痕也逐渐暗淡,最后隐入皮下。
他施展本命道法时,气场也变化很大,放在他的身上却并不为何。
傅重光道:“万物有情,草木无情。”
*
妖皇府中,陈隐正在按照棽添所说的步骤清理镇魂草。
自从卜郢青的身份暴露之后,她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更可况在得知她需要药草后,卜郢青还直接将府中的灵田都开放给她,让她随意摘取。
美曰其名:报恩。
也因为这位新任妖皇,陈隐才明白狐狸的报恩,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她去哪儿,卜郢青便化身为那只灰金色的小胖狐,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
若是她心生不耐想要驱赶,那这狐狸崽子便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嘤嘤叫个不停,让她难以下手。
对此棽添在识海中暴跳如雷。
先是对陈隐这幅耳根子软的脾性恨铁不成钢,但最主要的,是不停地同陈隐输入卜郢青是个绿茶妖这个观点。
陈隐清理药草,狐狸崽子便蹲在她的脚边,不死心道:
“姐姐,你就不能让我跟着你么?吃的用的我都自己带,还能保护你。”
她面无表情,“不行,我也不需要别人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