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只身形巨大的魔犬将头探进了坑中,隔着根茎闻来闻去。
阵阵臭气随着魔犬的低吼喷在她们的脸上,那双红瞳仿佛近在咫尺。
荆棘海催生的木茧之中忽然散发出淡淡的雾气,没有毒,却能让生物鼻子发酸发麻,麻痹嗅觉。
闻了许久,那魔犬被一股子浓郁的土腥气和草叶的味道搞的反胃,湿润地鼻头一皱,就要移开狗头。
它吐着舌,忽然,从大张的狗嘴中滴落一滩口水。
有一点冷冰冰水渍地恰巧砸在了焦恬的手上,淡淡的烧灼刺痛让本就处在惊恐中的她瑟缩一下。
顿时原本寂静无声的地窟中,响起一道极轻的摩擦声。
这声音虽然微不足道,但是足以让魔犬捕捉到。
它疯狂地冲着茧子里的二人狂吠,用爪子扒拉撕扯着木茧的表皮。
须臾间犬吠土崩,等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被按在了狗爪之下。
魔犬的血盆大口就悬在两个少女的脖颈之上,凑的极近的一双红瞳中尽数是对猎物的贪婪和进食的欲/望,把她们吓的连声尖叫。
听到外头的动静,陈隐的心狠狠沉了一下。
白轻轻和焦恬被发现了。
她体内压抑着的内伤一时间有些抑制不住,逆转的气血一阵阵的往喉咙翻涌,都被她狠狠吞咽回去。
现在不能倒。
惊恐中的白轻轻只感觉一阵气短,顿时天旋地转。
她整个人一把被那个魔物掐住脖子拽了起来,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对魔族的害怕,让她浑身都在颤抖。
魔人有一副俊秀的人族外貌,但白轻轻知道,这很可能是一个无辜亡魂的皮囊。
她曾经听家中的长辈说过,正邪自古不两立,并非仅仅是非吾族类必诛之。
就算是妖族,性情良善的也能同人族和平共处。
魔族天生就是嗜血的怪物,吃人肉、饮人血;用常人所无法忍受的邪功吸取修士的气血和修为,化为己用。
而有的魔修还会扒掉人皮做成假皮囊,混进人间或是宗门、为祸一方。
白轻轻听到那魔物道:“有点本事,竟然能躲过魔犬的搜索。其他人呢?也在这些窟窿底下?”
她在道袍下的双/腿不停地打颤,唇色苍白,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白轻轻心中充满了绝望,知道自己怕是逃不过一死。
可她才十三岁,才刚刚踏入仙门大道,出身尊贵是天湖白家的嫡系长女。
她心里有恐惧,有不甘,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她也不想死,也想追寻仙门大道寻长生,这一刻白轻轻的心中才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来。
眼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流。
可是身为正道修仙世家的子弟,她断断不该,向绞杀了无数仙门前辈的魔族服了软。
“呸!你…你个怪物…早晚会被正道中人诛杀的!”
白轻轻的喉咙被掐着,声音都在打着颤,满脸的泪水却还硬挺着。
这是她最大的勇气了。
魔人揩去脸上的唾液,气急反笑,无数紫黑色的纹路顺着他的下颚往脸颊上涌。
他一双细瞳扭曲,阴森道;“这么想死,本魔就成全你。”
他只一个眼神,下一秒,无数急不可耐地魔犬嘶吼着扑了上来。
顿时白轻轻尖锐地惨叫和兽类兴奋的吼声、吞咽声不绝于耳。
窟中的所有人都死死地捂着嘴,许晴感觉有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她害怕的头皮发麻浑身都在颤抖。
陈隐死死地咬着下唇,她攥紧的拳头都在颤抖。
片刻之后,白轻轻没了声息。
焦恬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她不停地往后缩,捂着耳朵尖叫着,不想听也不想看白轻轻的惨状。
一只脚一下踹在了焦恬的肩膀上,把她踹的翻倒。
她听到头顶的魔人继续道:“现在换你来说,要是也不说,刚刚那个女人是你的同伴吧,她就是你的下场。”
焦恬双眼失焦,她已经被吓的没了三魂,身子不停地打颤。
旁边地上还有染血的道袍,而白轻轻的惨叫仿佛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该怎么办?!
焦恬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被抓了,而人魔从上古混沌以来就厮杀不断;就算自己说出了其他人的具体位置,这个魔族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如果她不说,那死的就是她一个人。
凭什么?!
焦恬不甘心。
凭什么其他人就还有生还的希望,自己却一定会丧命。
她想到了陈隐那张可恶的嘴脸,想到了余关山天资决绝,要是他们俩……
不对,要是他们所有人都给自己陪葬。
想到这儿,焦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癫狂的笑容。
是啊,既然她活不了,那这些人也别想活。
他们所有人都要给自己陪葬!
魔族见脚边那个匍匐着的女修忽然狰狞地笑了起来,满脸的怨气,哪怕他是个魔族,也被这笑容给整懵了。
“你笑什么?怎么,你不愿意……”
他话未说完,只听脚边的女修低声笑了起来,“他们都在右前方百米之内的穴口里,里面有个人会调动植物的木系武技,把所有人都藏起来了,只要把那一片穴坑都翻开……”
焦恬越说,心中的恐惧和不甘越是畅快,笑容越发狰狞。
她身子忍不住往前窜,却被身后的魔犬死死按在地上防止逃跑,只得瞪大了一双眼睛。
地窟之中的陈隐一直静静屏息,从听到焦恬开口的那一刻,她的下唇便渗出了血。
阖上的眼眸猛然睁开,滔天的怒火瞬息之间让她抑制不住气血翻涌,口齿中都是郁血。
她双手于身前飞快地掐决,无数灵气自识海中迸发而出,化为一个坚固厚实的灵气罩子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可紧接着,她身前便遭受到了一股剧烈的冲击。
仿佛是地底之中发生的一场大爆炸,地崩山摧,她整个人都被掀飞出去。
要不是身前还有植被茧子和灵气罩两层防御,现在她整个人都会被炸的皮开肉绽。
原是那魔族使出了极为霸道的武技,朝着焦恬所指认的方向轰入地底。
雷霆一般的攻势将一条直线下的的土块炸的崩裂,连同所有人一起遭殃。
陈隐一抬眼,胸中积郁的气血忍不住呕出一大滩,“哇啦”一声尽数洒在土地中。
她身体中的血流个不停,鼻腔在涌,喉头也在翻滚。
可她却丝毫察觉不到痛苦,一双赤红的双眼被翻涌的怒火烧的通红。
在场的除了她和余关山修为高些、抗压些,剩下的都是些引气一段的同门。
他们俩的状况如果用巨狼狈可以形容,那么其他人只能说十分惨烈。
只见从数十米之外那魔族的脚下,一条长长的裂痕沿着一条蜿蜒的直线一直崩裂百米有余的土地,除了离的稍远一些的许晴没有重伤,其余人都被这强大的攻击正中。
哪怕有荆棘海催生的植物稍做抵挡,依然有两个外门弟子被当场炸死。
他们死不瞑目,尸身上缠绕着蛇形的黑雾,不到片刻人竟是越来越消瘦,显然是被魔气侵蚀了。
周敦恒的胸/前被炸的血肉模糊,丝丝紫黑色的魔雾正在腐蚀他的伤口。
他疼的满头大汗,蜷缩在地上不断打滚。
陈隐踉跄着把人搀着枕靠在自己的腿边,不顾体内的伤势,用浩然正气的“意”之力为他抑制伤势、清除魔气。
同时她默不作声地盯着身前的魔人,生怕他突然偷袭。
她此时心中真真切切起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恨自己弱小,也恨自己没有早点解决焦恬这个祸害。
魔族显然也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焦恬说的都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小小女修竟然心场这么狠,要把自己同伴一网打尽,让所有人给她陪葬。
他看着脚下人扭曲的脸蛋,又看看不远处的伤残,只感觉得来全不费工夫。
魔人忍不住放声大笑,“真是一出好戏!这就是满口仁义道义的正道人士,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心狠手辣!还不如我们魔族来的爽快。”
“你们可要好好谢谢你们的好朋友!要不是她,我还要花费好一阵功夫。”
焦恬一张扭曲的脸木着,她知道这魔人在讥讽自己,也知道其他人此时都恨不得生生撕裂了她。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看着陈隐那双赤红的眼睛,看着她不断溢出的鲜血,心里痛快极了。
反正他们都会死在这里,而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至于陈隐和余关山,他们不是天资出众,号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么?
还不是折在了自己的手里!
那个蠢货周敦恒——陈隐的跟屁虫,青平周家的嫡次子,如此尊贵的身份如今还不是像条死狗似得苟延残喘。
还有田羽、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冷冷扯了扯嘴角,“别废话了,你不是要杀么,那群人里有两个‘天才’呢,可千万不能放过了他们。”
魔人瞥了一眼被魔犬按住的焦恬,心里一阵寒意。
他虽然从不喜那些满口正义的正道人士,但是眼前这种心肠歹毒背后捅刀的人,他更是觉得恶心。
“看住了她,别让她跑了。”
魔人吩咐好手下的魔魂,缓缓朝着那群赤霄门的弟子走去。
他抬起的掌中登时燃起了三团阴森森的紫火,每一团中仿佛都禁锢着一个痛苦的魂魄,隐隐能听到紫火中鬼魂痛苦的哀嚎。
“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家门不幸,下辈子投胎,记得投到魔界。”
魔人说着,忽然扬起了一个恶劣而肆意的笑容,“但是你们不会有下辈子了,看到这团缩魂火没,我会将你们每个人的魂魄都抽出来,缩在魂火中日日烧灼,练成火鬼为我所用。”
“你们会在魂火中日夜煎熬、惨叫不停,直到被烧成灰烬,魂飞魄散!”
焦恬闻言瞪大了双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陈隐在魂火中受尽折磨的痛苦模样。
她的肩膀被魔犬锋利的爪子深深割破,却像是察觉不到痛苦似得,带着扭曲的笑意。
陈隐刚刚将周敦恒身上所有的魔气都拔出,而没了魔气的侵蚀,他身上的伤也慢慢止住了血。
周敦恒满是鲜血的手摸索着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储物袋,一把塞进了陈隐的手中。
他低喘着伏在陈隐的腿边,“拿好,里面还有三张御风符……你快跑,能带着余兄最好。你们,你们这么厉害,一定跑得掉!”
他说到一半,拧着眉痛苦地喘着气,“我跑不动了,别让我白死……快走!”
陈隐骤然攥紧了手中的储物袋,她此时心中很平静。
那股滔天的恨意诡异般地平息了下来,只有眼中一团跃动的火焰正在跃动。
她静静地看着不断逼近的魔族,而那魔的身边围绕着七八只低吼的魔犬。
那些半人高的狗浑身都是烂肉,魔气森森此时死盯着陈隐等人,显然已经将他们当成了食物。
周敦恒见她不动,一激动整个人都开始剧烈的咳,他知道陈隐能跑的掉。
她有这个本事,也命不该绝。
周敦恒没有一刻这么后悔过,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修行,为什么别人都在努力的修炼时,他却在吊儿郎当的躲懒。
直到现在生死关头,自己竟然成了好友的累赘。
陈隐是最拼命的一个,也是他见过的最有修行天赋的天才,她不该这么陪着他这种咸鱼庸庸碌碌的去死。
可偏偏陈隐太平静,平静的让他有些害怕。
好像陈隐每次要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那双眼睛便会又沉又亮,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刘松康的半条腿被炸的血肉模糊,不断往后缩,因为疼痛和恐惧忍不住哀求出声。
“别,别杀我!我不想死呜呜……”
余关山撑着他手中的离旋剑,丝丝白雪已经慢慢冻上了他的剑刃。
他已经做好了为了生存而战斗到死的准备。
忽然,一只手掌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余关山身子一颤,猛然回头,陈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还在继续往前走。
她还在生长的身板因为拔高而显得格外纤细,此时却挺的笔直,挡在了众人的身前。
一个东西顺着余关山的左肩掉到了他的怀里,他低头一看,是个染血的储物袋。
看到这东西,他瞳孔紧紧缩起,猛地抬头看向了陈隐。
她听到陈隐道:“背上周敦恒,快逃。”
“我断后。”
余关山骤然攥紧了手中的储物袋,把那袋子捏的变形,向来沉稳的少年忍不住低吼出声。
“我和你一起!我告诉你陈隐,我也能斩妖除魔,你别想一个人逞英雄!”
陈隐轻轻皱了下眉,像是有些无奈,她声音很轻,“我不是在逞英雄,我也不是不想逃,可是所有人里,只有我的修为最高。”
“也只有我能抵挡一二,换上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所以余关山,我把我兄弟的命交给你了,带着他赶紧跑。”
如果她和余关山都留下,没人去报信,若是他们抗不住这魔族身死了,那其他引气一段的病残也都会死。
可若是她一个人撑着,让引气三段的余关山背着周敦恒跑,那至少还能尽快跑出去两个赶紧去宗门报信。
等到宗门支援到了,自己未必不能活。
一个个都死心眼地要扛着,才是必死无疑。
至于其他人,能跑的了那就跑,跑不了她也管不了了。
余关山心中生出一股子无力感,他知道陈隐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们所有人,只有陈隐是引气四段。
哪怕自己拥有朔雪剑意,能够越级挑战,可是越一级可以,两级可以。
更高等级呢?
陈隐确实比他强,比他更有战胜的希望。
少年攥紧储物袋的手死死地用力,他猛地起身,将周敦恒背上了自己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