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防卫事不在她管辖范围,那是梁霁的职责。总不会是梁霁与安氏串通?
赵嬷嬷知道她想到什么,也跟着变了脸色。趁着适才他们前往前院去的功夫,后院就潜进了人,若不是奶奶警醒,猜到姨娘可能会用些什么昏招,只怕就着了道。
“这么说来,二爷落水一事也有蹊跷?安姨娘是怕奶奶不去她那儿,多加一重砝码,教您不得不离开院子?”瑗华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赵嬷嬷和明筝在说什么。
明筝抿唇笑了笑。是啊,一箭双雕,又能保证今日事发时梁霄在场亲眼看见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以怜惜,又能确保她被调离开明净堂以便外头伺机而动的人潜入。
能神不知鬼不觉闯入伯府不惊动里外三重侍卫,对方得是多么身手了得的人?
安氏在外到底还有多少势力是她不知道的?
很快,明筝释然了。
她安然等候在屋中,她并不急,急的人迟早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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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冲刷着大地。
这晚的雨和宫里下过的那场无异,都是毫无预兆、骤然落下,叫人躲闪不及。
陆筠掀开斗笠,提步跨上台阶。
郭逊从里头走出来,抱拳道:“来迟一步,人已经跑了,里头茶水还是温的,想必没走远。”
陆筠点点头,郭逊当即明白,点算了五六个人手,道:“追!”
雨雾中滑过人影,消逝得极快。
屋前只剩下陆筠一人,他跨步走入,指尖捏着的火折子一明一灭,短暂照亮斗室。
屋里很乱,刚刚离开的人走得很匆忙,饭只吃了一半,箱笼倒在地上。陆筠在屋中打个转,正欲离去,忽地鼻端涌入一抹极淡极淡的苦冽香气。
他愕然顿住,下一秒平静的面目有所动容。
那香味似有若无,太浅了,若非日夜怀念,几乎不可能发觉。
陆筠脸色陡然沉下来,俯下身拾起地上湿漉漉的衣衫。
这香味……承宁伯府?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门前的灯又被狂风吹灭了一盏。
明筝闭目坐在暗室中,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和低低的人声。
她站起身,仔细抚了抚袖角。
一个尖利的嗓音盖住雨声,“把瑗华瑗姿、赵婆子宁婆子都绑了!”——是老太太身边的姜嬷嬷。
瑗华怒声道:“谁敢?”
“哎哟,我的瑗华姑娘,都这会子了,还逞威风呢?我告儿你吧,今儿就是您再不乐意,也得跟婆子我走这一趟。老太太多年不理事儿了,但别忘了,这是承宁伯府!老太太才是伯夫人!”
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就要上来拧住瑗华。
就在这时,里头的门被人推开。
瑗姿躬身提着灯,另一手扶着面无波澜的明筝。
姜嬷嬷挤出个笑来,“二奶奶,吵着您歇息了?是奴婢的罪过,老太太有几句话想问问您身边儿的人,等问完了,很快就放回来。您歇着,快歇着。”
转瞬眸色一厉,喝道:“还不把人带走?”
明筝轻笑了一声。
姜嬷嬷转过脸来,收起笑容蹙了蹙眉,“二奶奶?”
赵嬷嬷像阵风,飞速从明筝背后扑了出来。
姜嬷嬷还没看清她如何动作,脸上就挨了个响亮的巴掌。
“啪”的一声,震彻整个院落。
赵嬷嬷冷笑道:“这是什么地儿?有你张狂的份儿?今儿我就睁大眼瞧瞧,奶奶在前,谁敢动我赵婆子一根寒毛!”
31、第 31 章
雷声轰鸣, 暴雨如注。房檐在雷雨中震动着。
姜嬷嬷瞪眼捂着脸,神色几经变换。她在伯府的日子比明筝嫁过来的日子还长,赵嬷嬷不过是明家陪嫁而来的半路奴才, 什么时候轮到她在自己跟前逞威风?
她多想挥手把这一巴掌还回去, 可到底忌惮着明筝还在, 她已经笑不出来, 冷着声音道:“奶奶莫要想左了, 老太太命人绑几个婆子侍婢罢了, 难道奶奶是要拦着?二爷头一个孩子没了, 老太太连问都不能问吗?安姨娘禁足在绿罗院, 除了那院里几个丫鬟婆子,就只有奶奶这边儿的赵嬷嬷等人。不过是审个底下人罢了, 若证明与他们几人无关, 自然就放了回来,奶奶何用这般护着?”
明筝牵牵嘴角,招招手,命瑗华持伞靠近, “这几个惯常跟着我,给我宠坏了。姜妈妈带路吧, 有什么话,我自去与老太太分辩。赵嬷嬷宁嬷嬷守着院子, 等我回来。”
姜嬷嬷怔了怔,她一时拿不准。明筝到底是正经世子夫人,敲打敲打下人倒使得, 如何把她本人扯进来。便算真是她授意害了安氏的孩子,老太太对外也只能替她捂着,最多称病罚个禁足或是喊来亲家太太说道说道, 还能把她怎么着?
明筝已经步下台阶,在伞下回过身来,“姜妈妈?”
姜嬷嬷堆笑追上来,脸上还清晰印着五个手指印,“奶奶,您可别多想,老太太循例过问过问,孩子没了,二爷不知有多伤心呢,老太太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假装看不见啊。”
明筝没回话,姜嬷嬷平日素有体面,进府四十余年,一直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心腹,惯常见着面,明筝也待她客客气气,可今天她不想说话,甚至连个好脸色都不打算给。
姜嬷嬷吃了个软钉子,尴尬地缩缩脖子,回过头来,见身边替她撑伞的小丫头高举着伞柄笨拙在后追着,一抬手打了那丫头一嘴巴,恶狠狠地道:“没用的东西,平素就知道嘴硬,打个伞也不会,没见老娘衣裳湿了?”
来到寿宁堂,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个个儿身上都挂了彩,行刑的婆子拄着刑杖,乍看见明筝唬了一跳,“我的乖乖,下这么大雨,奶奶您怎么来了?”
其余站着的人都蹲下来行礼,受了刑的众人扑向明筝一声声替自己喊冤,明筝脚步未停,越过人丛来到屋前。
寿宁堂的侍婢慌慌张张地打帘子,屋里的大丫头碧玺快步迎出来,亲自撑伞给明筝遮着,“奶奶,天雨路滑,外头又黑,万一滑了跤可怎么好?”她婚事是明筝替她张罗的,待明筝一向尊敬亲切。
立在檐下解去外氅,走入屋中,就看见面容黑沉的粱老太太,和一脸尴尬的大奶奶闵氏、三奶奶凤氏。碧玺接过明筝的外氅,低声提醒道:“老太太还在气头上,万一说话不好听,奶奶您担待些……”
闵氏挤出个笑来:“这么夜了,二弟妹还没睡?”
“是很晚了,嫂子也没睡?”她在厅正中行了礼,在自己平素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了,接过丫头奉上来的茶。
老太太见她大方从容,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到那个化成一滩血水的孩子,想到梁霄哭红的眼睛,心里头堵得难受,这毒妇还敢来见她?
“明筝,你既然来了,想必知道我今日是为着什么发作那些个奴才。”
老太太手里捏着佛珠,咬牙切齿地道:“有人故意要我不痛快,要霄哥儿不痛快,你说,我该不该发作?谋害子嗣,这种缺德事儿在梁家从来没见过。你大嫂你三弟妹都在,她们哪个没养过庶子女?你大哥屋里的霞儿,你三弟妹屋里的峻哥儿,……家里自来没有这种龌龊腌臜的习气。”
老太太这些年乐于做个眼花耳聋的菩萨,万事由着年轻一辈打理。她罢开手丢下大钥匙许多年了,如今瞧来,再不能这样下去。明筝大权在握,人人要瞧她脸色过日子,她便日渐霸道起来,连丈夫都不放在眼里了。
明筝笑了笑,“娘发作下人,媳妇儿自然无话。不过娘喊我屋里的几个来,是发现了什么?觉着跟他们几个有干系?姜嬷嬷闯进我院儿里,大呼小叫拿人绑人,知道的,这是娘要找底下人问话。不知道的,怕是以为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由得奴才打我脸瞧。”
闵氏忙起身来打圆场:“姜嬷嬷许是一时心急,娘不过叫人来问问,二弟妹别多心……”
梁老太太一拍桌案,震的那茶盏直跳,“怎么,我不能问?你屋里的都是宝贝疙瘩,问不得传不得?”
她一动怒,屋外候着的丫头婆子全都跪了下来,闵氏和凤氏不敢坐着,纷纷垂手站在一边儿。
老太太眼望对面喝茶的明筝,她气的手直抖。素来这个二儿媳都明理本分,今儿是怎么,决心要跟她对着干?老太太用词愈发严厉,“明筝,我念在你是梁霄结发妻子,是我们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房奶奶,有些事我不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我真的眼瞎什么都看不见,是我顾及你的脸面,顾及你们小夫妻的情分,不愿豁开了去闹大了,你今儿既决心不要脸面了,非要问个明白到底为什么,行,那你就坐在那儿好好听,去把人都带进来!”
闵氏有些担忧,怕老太太把明筝逼急了,到时候收不了场。
她给凤氏打个眼色,示意快去劝劝,凤氏抿抿唇,对她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两边都在气头上,谁开口冲着谁来,还是别说话的好。
闵氏一肚子骂人的话憋着没说出来,三房四房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遇事一味避忌,生怕引火烧身。老太太也偏心,什么难做的不讨好的事儿都喜欢指使她,今儿若不能叫明筝哑口无言,明儿她当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不一会儿,几个丫头婆子被带了进来。
中有十五六的大姑娘,被打得浑身是伤。
“老太太饶命,大奶奶饶命。”几人跪在厅心连连磕头,被打得怕了,抖得像筛子似的。
“把今儿的事原原本本再给你们二奶奶说一遍!”
老太太发了话,婢子们这时才看见明筝,当先一个名叫红玉的丫头是原先老太太拨给安姨娘的人,率先膝行上前。
“老太太,奶奶,再问奴婢多少遍,奴婢也是一样的话。姨娘下午好好的,还在院子里弹琴跟大伙儿说笑,直到傍晚喝了一碗从厨房端过来的鳄梨粥,立时肚子就疼了。”
姜嬷嬷踢了画眉一脚,后者哭哭啼啼膝行上前,跟着道:“奴婢是厨房伺候的,姨娘被禁足后,吃食都是奴婢的干娘刘婆子送。今天下午绿罗院里叫门,说姨娘想吃点甜的,干娘吩咐奴婢去后厨瞧瞧,见有备着鳄梨粥和白糖糕,就问过赵嬷嬷,得了应允端了过去……”
姜嬷嬷斥道:“既安排送饭食的是你干娘,为什么今儿是你送的?说清楚!”
画眉抹了把眼泪,小声说:“干娘长有腰疼的毛病,这些日子总下雨,腰疼的厉害,奴婢心疼,就哄干娘在屋里歇着……”她大概是太害怕了,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姜嬷嬷怒道:“磨磨蹭蹭做什么?后来呢?说!”
画眉哭道:“就在喝了粥后,奴婢去收碟子时,那院里喊起来,说姨娘肚子疼,见了红了。奴婢当时还奇怪……但没往深处想,回了屋后,干娘来找奴婢,问起今儿的事,我们娘儿俩才觉出不对劲儿……厨上下午给各房送茶点,送的是梅子汤,并不是鳄梨粥,命人另做了这些粥点的人,是奶奶屋里的赵嬷嬷……”
梁老太太摆摆手,画眉噤声退下去,老太太冷笑道:“明筝,你怎么说?”
明筝不动声色,望着地上跪着的一排人,绿罗院近身伺候的人伤势都很重,老太太是发了狠,势必要查出个所以然。厨上的人除了刘婆子,做饭的厨娘粗使的丫头也绑了不少,在稍间跪成一片低低的哭着。
矛头指向赵嬷嬷,若是锁了她来,势必也要讨一顿毒打,她年纪大了,活到这把岁数被当众用刑,身体扛不住,脸面上更扛不住。
明筝没理会画眉,见这些人里头还有个伺弄花园的粗使丫头,她呷了口茶,曼声道:“喜鹊,你又是为的什么事儿来?”
那丫头十五六岁,脸颊高高肿起,本就慌乱的眼底漫过一丝挣扎,叩头道:“奴婢……奴婢那天傍晚在花墙外头,看见二奶奶身边的瑗姿姑娘,偷偷摸摸在院子里埋东西……奴婢不敢近前,隐约瞧着像是个纸扎的娃娃,至于是做什么用的,奴婢不知道,真不知道,二奶奶院子一向规矩最严,奴婢没得应允,不敢进去,更不敢去把东西挖出来看……奴婢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奴婢跟大伙儿无冤无仇,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明筝挑挑眉,笑了。
老太太见她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气的脸发白,“明筝,现下所有证据都指向瑗姿和赵婆子,你还要护着她们?还是说,霄哥儿的孩子在你心里还没个丫头婆子来的要紧?此刻不是拿问你,处置个下人罢了,你真要跟我对着干不成?”
“娘,怎么会?”
明筝抚抚鬓角,站起身来,“既然牵扯到我院子,我若是一味拦着不肯,那才算心虚。若当真是我手底下的人犯事,当然不能含糊。今儿要审就审个明白,还请老太太命人搜查明净堂,把这丫头说的东西找出来。”
“城里各家医馆、郎中,甚至私卖落胎之物的民间医者,我已叫人去请了,待会儿齐聚寿宁堂,当面对峙,瞧是我屋里哪个跟他们私拿了害人的药。”
老太太当即脸色更难看了,“你……你这是干什么?”
明筝笑道:“娘您是知道我的,平素有个什么,我大多都能忍,为了维持家里的和睦,受些挂落我也认。可我不能让我身边的人受委屈,被泼脏水。为了个妾侍,大张旗鼓弄什么落胎药,做什么巫蛊法术,这不是冤枉我,是在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