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咳了声,掩饰自己适才的失态,按捺住雀跃不定的心情,对着明筝躬身行了个大礼,“这位……”
“让开让开!”便在此时,外头陡然涌入一队官差。
听得一个粗放的声音道:“官爷办差,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掌柜的唬了一跳,堆笑上前,“官、官爷,不知小店犯了何事?小店多年在凤城规矩经营,并没……”
“行了,没问你这个!”五大三粗的黑脸官差喝止了掌柜的,一回身,将身后的门帘挑起来,恭恭敬敬地道,“郭大人请,侯爷请。”
明筝等人立在内堂,她心下升起一抹极怪异的熟悉感,单只闻见“侯爷”二字,不知怎地,脑海中就浮现出嘉远侯陆筠那张冷肃的面容。
下一瞬,来人走入进来。
本就不大宽阔的店堂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陆筠身着牙色金线麒麟纹便服,腰上垂挂着宝刀,阔步走进的一瞬,就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去。
他高大威严,容色出众,天生的尊贵气质令他自然有别于寻常男子,周身充盈着不容亲近的冷凝孤傲。
掌柜的善于察颜观色,一瞧他通身气度便知此人定是身份不凡的高官。
郭逊握着腰刀,笑嘻嘻在屋里打个转,似乎刚注意到明筝一般,讶然笑道:“哟,这不是梁少夫人吗?真巧了,没想到卑职在凤城办差也能遇着您,对不住,底下人粗蛮了些,没吓着您吧?”
明筝点了点头,福身行了一礼,“郭大人,真巧。”
上回梁芷薇跳车胡闹,郭逊曾上前询问,有意出手相帮,她知道此人为人不坏,说话之时便带了三分客气。也并没有去纠正“梁少夫人”这样的称呼。
却在此时,听得郭逊身后传来淡淡的说话声。
“明夫人。”
明筝朝他看过去,她和陆筠近几个月碰面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未脱离梁家前,他便以她本姓相称,如今……倒正合时宜。
陆筠没多注视她,侧过脸去,半眯着眉眼望向一旁的男人。
那青年对上他的目光明显一怔。
郭逊会意,扬了扬手掌喝道:“带走!”
侯爷认为此人有可疑,自然是要抓回去慢慢审。话音一落,先前那黑脸官差便上前一把扭住青年的胳膊,青年惊得脸都白了,扬声道:“小可功名在身,岂是……岂是你们这些官差能胡乱抓的?”
那官差根本不理会,将他手臂一扭别到背后,疼的青年额头上汗水立时渗了出来,一时只顾惨叫,完全顾不上为自己分辩了。
明筝抿了抿唇,见官差就要将人带出去了,她走出两步,低声道:“侯爷,我能不能失礼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犯了什么事吗?”
陆筠没料到她竟来关心那男人,下意识朝门前那人瞥了一眼,目中寒光如刃,“明夫人识得此人?”
明筝迟疑地点了点头,“若没认错,这位公子应当是城南许家二爷许麓辰……其父是凤城同知许丙恩大人。”
门前那青年听到明筝这句,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她,一时都忘了呼痛。她明明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难道……
没人知道许二爷在想些什么,只听陆筠声音微冷,“看来,还是明夫人的熟人?”
明筝面容微窘,她会站出来多嘴一问,不过瞧在表姐夏绫面上,毕竟表姐乃是许家长媳,是这许二爷的嫂子。
“算不上……”
明筝话音未落,郭逊便开了口,“既然认得,为甚这许二爷鬼鬼祟祟的一路跟着梁少夫人您们的马车,还跟那车把式眉来眼去,瞧模样,像是防着车里人知晓似的?侯爷与我在楼上瞧见,还以为这是个不怀好意的恶人,买通了车把式想干什么……”
“郭逊。”陆筠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什么楼上瞧见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他一时有些窘迫,微垂着眸子,没敢去瞧明筝的表情,冷肃的面容依然紧绷,不过耳尖微微泛了点可疑的红。
那边厢那许二爷比他还更窘,“我……我没鬼鬼祟祟,我只是、只是想瞧瞧明姑……”
“侯爷。”明筝不敢让许二爷把真实意图说出来,讲了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侯爷办差,我本不该叨扰,不过母家与许家有些渊源,故而多说了两句。若侯爷已有证据,证明许二爷当真犯了错事,您公事公办,我自不会横加阻拦。”
陆筠沉默良久,他每每见到明筝,对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言语有些吞吐,与那许二爷之间的气氛也有点奇怪,适才那男人话没说完,她便急急给打断了,种种情状,都说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我没犯事,这位、这位官爷,您可不要冤枉好人。”许二爷得到明筝相助,这会儿头脑也清明了起来,“我许家一向门风清正,循规蹈矩,许家男儿更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在他激昂的辩论声中,明筝抬腕扶了扶额角,——这位爷的性子,不仅单纯,还挺啰嗦……
郭逊听明白了,原来这许二爷是明筝绕着弯的亲戚,亲戚之间,就没什么“鬼鬼祟祟”好说了,许丙恩不过是个地方官员,勾结哈萨图这种钦犯,着实没什么必要。
“侯爷,那咱们?”
陆筠扣住腰刀,沉吟片刻,抬手随意挥了挥指头,郭逊便下令将许二爷放了。
许二爷扶着伤臂上前来,想向明筝致谢。
只见陆筠跨上一步,高大健朗的身型将文弱纤细的他全然遮住。
明筝面前一暗,被他遮住大片光线,整个人落入他身影之间。
“既明夫人为其求情作证,本侯姑且放人。”
明筝心道哪里就“求了情、作了证”了?
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距离,他说话之时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察觉到她有些懊恼,他狭长的眼尾明显带了几分愉悦。适才姓许的慷慨陈词,她便是涵养好,眼底也有几分不耐。他心头石头落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转过身,他简短地下令,“走。”
郭逊挥退随行官差,亲自掀开帘子,等候陆筠跟上来。
他走得很慢。
她就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如今她是自由身,他也一样。
错过的那些日子,他会一点一点的补回来。
眼见就要与许麓辰擦肩而过,他威严太过,令对方不由自主侧了侧身。
陆筠没有看他,昂首阔步跨出了店子,后者抹掉适才疼得滴出来的一头汗,上前给明筝行了大礼,“多谢明三姑奶奶……”
又觉得这称呼实在拗口,他局促不安地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我就、也不跟您装不认识了,往后,我喊你声明三姐姐行吗?”按年岁,她比他大些,两家关系不远,便是没有相看这重意思,喊声姐姐也不为过吧?
明筝回了半礼,微微蹙眉,“对不住,男女有别,遑论与许二公子更是初回面见,一无亲长引荐,二来有违礼法,许二公子见谅,恕明氏先行告辞了。”
明筝明显是不悦的,适才在许家后墙,她蹬车之时,就注意到角门处一片竹青色的衣角,等他走入店中,不住向她打量的时候,她就从他眼角眉梢瞧出了几分肖似许老太太的模样。她在许家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表姐为她撮合的好意,他当时就在家中,如何会不知晓她是怎样答复?但他偏就又跟上来,刻意接近。
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便是这许二公子再好,她也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往来。
回程车中,明筝一言不发。
她心中有些纷乱,某些找不到头绪又似乎正在萌芽的念头,已经烦扰了她许久。
陆筠……这么多回相见,若说不是刻意,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可若是刻意……难道真像她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推个现代的文,《她是毒》by:百酒狂宴
沐于归曾真心爱过一个人。
那是她做家教时辅导过的少年。
少年性子乖戾,行事乖张,却只在她面前安静听话。
开始时少年总是抱着她,埋首于她的脖颈,语带撒娇:姐姐等我,千万不能抛弃我。
沐于归一步步陷入少年温柔陷阱,甘愿背负一切骂名。
直到那夜皓月当空,少年当着众人的面,精致的面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声音讥讽凉薄地开口:你不过是个老女人,哪里配得上我?玩玩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沐于归才知道,对方不过把她当成可以肆意欺骗的玩意。
*
多年后再遇,沐于归是本埠知名律所合伙人,代表律所去洽谈并购业务。
接待室内,她低头整理着手中材料,开门声响起,衣冠楚楚,面容冷峻的男人由外入内,在见到她的瞬间猛地怔住。
沐于归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从容起身,伸出纤细莹白的手,声音淡淡。
“顾总,好久不见。”
男人眼眶倏然发红。
*
和顾明羽复合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起当年的事。
只是午夜梦回之际,男人总会将她压入怀中,肌理分明的小臂异常用劲,在她耳边沙哑偏执地开口:你别再离开我了。
回应他的,是沐于归清浅的呼吸声。
*
沐于归说想要一个盛大的求婚仪式,顾明羽就费尽心思办了个轰动本埠的求婚典礼。
可当他单膝跪地,手举戒指情深缱绻地求婚时,对方却微微低头,唇边带笑,轻声开口。
“顾总,玩玩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那一天,原本令人向往的求婚沦为笑柄,精美炫目的钻戒被弃如蔽履。
沐于归以为,这样当众的羞辱,顾明羽应当是恨她入骨。
可第二天,月明星稀之时,她回到自己那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小公寓,却在外面看见等了一夜的人。
对方眼见她回来,幽暗的双目有猩红溢出,紧紧攥起的手背绽出根根分明的青筋,语气却卑微脆弱。
“姐姐,我错了,你别这样对我……”
感谢在2021-05-09 04:15:18~2021-05-10 01:0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种子 2个;安哥拉长毛兔n、伽小鱼、陈泊村、nothing27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zzzzzz 20瓶;n1aida 12瓶;18026740、兮兮和丹丹、小孙可可爱爱 10瓶;太太万更不是梦 8瓶;团子爱吃大福、love、夏蓝云 5瓶;独独有偶 3瓶;好好好好好花 2瓶;腱小宝、鹿么么、冬瓜兔、二十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第 43 章
自打那日许家的赏花宴变成了相看宴后, 明筝就不再去参加各家的宴请了。
便是夏家治宴请了人来,她也推说身体不适一一拒绝掉了。
她何尝不知,这些人是真心盼着她好, 希望她能再遇良人, 希望有人能开解她、照顾她,让她重新开始,也怕她有太多时间去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这日得知许家太太将携夏绫上门, 明筝早早地避开了。
城东五里的横波寺素来香火极旺,听说这里求来的平安符最是灵验,明筝索性带着瑗姿等人去烧香拜佛。
她本不是个喜欢向神佛祷祝之人,生活中遇到挫折, 往往她自己就解决掉了,何须寄望神佛?但过去一段时日她曾替惠文太后抄写经书,那时她住在娘家, 婚姻正处在迷茫绝望的阶段, 每日焚起一支线香, 坐落在金丝楠木书案之后,运笔将《大藏经》《华严经》誊抄纸上, 奇怪的是, 心里却得到了难得的抚慰和平静。
她想,也许神佛当真有灵。
开阔的宝殿之上,金漆大佛宝相庄严。明筝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夏日的风透过穿堂轻轻拂过, 将她面纱一角卷起一点, 莹润的肌肤如上好的美玉,鬓角发丝微动,是那样丰茂柔软。陆筠目视周围那些或是纠结于苦难, 或是有所祈求的善男信女们,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过,可有零星几人,曾目睹这一瞬的风流么。
所幸所叹,他见过她的容颜。说缘浅,却也不浅。命运兜兜转转,终究将她送到他面前。
明筝俯拜而起,似乎察觉到周围静下来,她猛地转过头去,见自己身侧两步之外立着个高大的男人。
他仰头目视着佛像,在众多虔诚跪拜的信众中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一丝不苟的玉带锦服,不染纤尘的云头官靴,微扬的下巴线条分明如刀削笔刻,俊美深沉,清傲而威严。
她好像已经不再意外他会出现在此地。
她听到自己心内怅然而无奈地一叹。
虽瞥见他,不等同于一定要与他搭话。
从前宫中碍于身份情面,不得不与周旋。
可实在不是多么熟识的关系,明家与他更从来没有什么交情。
空旷的殿中人潮往来,交谈声和祷祝声都压得很低,佛祖威严庄重,自不容喧哗僭越。檀香泛着轻烟,以至于整个大殿都笼着一重薄雾。
她安然跪拜完,伸出手去,等待侍婢上前将她搀起来。
陆筠注视那只手。
柔嫩莹光,不染蔻丹,不饰金玉,简单干净,姿态婆娑。什么人有幸握住它,将它紧紧攥住压向心口。
他喉结滚了滚,将视线移开。
举目望着那佛头宝相,万千思绪愈发纷乱。他没试过纠缠一个人,一向墨守陈规,有些事便在更年轻的时候也未敢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