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双肩气力卸下，眸色灰败，盯着青年喃喃自语：“你为什么……”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萧衡无力举起十分的牌子，别开头不再去看程溪。
满分。
作为第一个满分，程溪朝众鉴定师颔首，踏下方台挑了个空地盘坐，等待消息。
除非这场选拔再出十个满分，不然基本压不下程溪的风头。萧衡或许也是意识到这点，她的评分开始随大流，不再白给。
时值正午。
选拔结束，其中九十分以上的有十七人，程溪身为唯一的满分，顺利拿到圣坛名额。
不算明亮的堂屋内，包括程溪在内的十人需要接受圣坛的印刻，同时要向圣印起誓。
参与者不得泄露圣坛的任何情报，不然就要遭受圣印的审判。
程溪盯着散发着不祥之气的白色圣印，气海心法蠢蠢欲动，随着前面几个印上鲜红圣印，轮到程溪时，她照葫芦画瓢地向圣印起誓。
一缕淡淡的黑气飘进程溪大脑，然后被心法泯灭，这禁锢与束缚，对她无效。
随着圣印压在她左手腕，那浓郁的不祥之气悄然在她体内扩散，结果被心法无情扑杀。
程溪印完就抽回手，同时压制心法，避免还没进入圣坛就先把印记给弄没了。
有圣印这一出，程溪瞬间理解萧衡为何要千方百计阻止原主燕逍进入圣坛。
这玩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一般人似乎没有察觉圣印的异常，程溪余光不着痕迹打量其余九人，他们对手心印记皆格外欣喜。
因选拔圆满结束，程溪得知明日就会启程前往圣坛，到时会有专门的兽车赶来负责将人送过去，众人只需早上在大宅院等候就行。
程溪见天色还早，她离开大宅院后，乔装打扮直奔衡青城的木匠行，与他们洽谈部件制作的事。
“这些部件所需全部是稀少灵木还有岁龄要求，价值不菲，这，保证金起码得十万上品。”木匠行的老师傅在茶室里，与程溪透底道。
“若全部做成，全款是多少？”程溪沉声问。
老师傅盯着图纸，捋了捋灰白的胡须道：“大约要七十万上品，这些部件数量不少，便是整个行里木匠日夜不眠，也得要十数日才能完工。”
“价钱不是问题。”
程溪心里暗嘶一声，满脸肉痛地说：“最紧要的品质要合格，最好在二十日内完工。”
“这好说。”老师傅爽快道。
为确保品质与精细度，在签订契约前，老师傅让几个木匠照着图纸上的部件，现场雕琢一份。
约莫半刻钟后，五个部件出炉，木傀儡精神一扫，嫌弃传音道：“瑕疵太大了，怎么能这么刻呢？一号部件应该用平刀磨边，且榫卯结构太勉强……”
程溪发现木傀儡的点评教学意义不小，她索性充当转述者，把五个部件挨个原话点评。
老师傅听到这些话，立即明白这是碰上懂行的了！
“既然是行家，那我也不打马虎眼。”老师傅说罢，自己上手雕刻一个，他的作品得到木傀儡还行的评价。
“一万个部件，二十天，就照这个品质，如何？”老师傅爽快问。
“行。”
程溪痛快点头，她缴纳保证金后，与木匠行的主事者以及负责这个项目的老师傅，签订双份平等契约。
二十天后，她只需带齐尾款，赶来取货就行。
“还挺省事，就是不便宜。”程溪回到客栈，传音向木傀儡感叹。
“等这些部件做好，小娃娃记得去大城池里采购一批制作阵法的材料，这笔开销应该要七八百万上品灵石。”木傀儡提醒。
程溪：“……”
七、八百万，上品灵石！
瞬间感受到贫穷的程溪心肌一梗，但想到灵舟，她咬咬牙，寻思着等圣坛结束，是时候发挥自己医术特长用于敛金了。
下午，程溪窝在客栈厢房里炼化灵力恢复治愈能量，她耳力敏锐听到门外的轻缓步伐声，挑了下眉。
“是那个姓萧的女修士。”
木傀儡提醒。
“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了。”程溪想到圣坛，她结束修炼，起身打开房门。
本在纠结的萧衡被吓了一跳，看见青年这张脸，她气得咬牙转头就想离开。
“你过来，不是想提醒我？”程溪见状，随意道。
萧衡背影顿住，恼怒道：“你已得到名额，如偿所愿，还需什么提醒！？你总这样，将我的提醒置之脑后，连命不要！”
“真夸张，圣坛可是能提升医术的修行地方，多少人挤破头都得不到名额。”
程溪不以为然地轻笑道：“这怎么会要人命呢？”
萧衡听到这话，气得眼眶通红。
她猛地转身气势逼人地靠近，双手将程溪推进厢房里，自己也跟着走进来，她用灵力关上房门。
“你已经签订圣印，算半个知情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你可知上一批参与圣坛那百人里，还余下多少存活者？”萧衡揪着程溪胸膛衣物，声线低沉。
“噢？还剩下多少？”
程溪这张清秀俊脸浮现淡笑。
“一百个，现在只剩下七个，你会是这七人之一吗？你从小打到运气就不好，回回算命都说你是早夭之像，燕逍，你这回真是自寻死路！”
萧衡这些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她呼吸急促，满脸责怪，既是对自己，也是对燕逍。
她没能阻止燕逍往火坑里跳。
这一瞬的巨大挫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压垮，她秀巧鼻翼泛红，声音微哑，“你总说黎甜甜是好人，让我不要对她有偏见。”
“你可知道，她专为圣坛物色医修，她认识的活人多，她认识的死人更加多！”
程溪脸上笑意淡去，她伸手刚触到萧衡手掌，后者便如触电般连忙将双手抽回。
“圣印已经印下，说这些也无事于补。圣坛的目的何在，如何才能提升存活率，才是最紧要的。”程溪抚平被抓皱的衣物，平静道。
萧衡略作吸气，努力让自己冷静。
“想在圣坛存活，必须，准备足够的辟毒丹。”萧衡垂下眸子，自嘲地轻笑：“但这也只是，将死期延后些罢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劝？”萧衡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深青的经脉，低声自语。
“圣坛内有毒？”程溪眸子微睁。
“那里常年被毒物萦绕，我们这些人过去，就是提炼毒草药珠。”萧衡说。
“你说的死期延后是指？”
程溪压下心中激动，冷静问。
“圣印是一种毒咒，圣坛能缓解圣印发作。每隔两年必须去一趟圣坛，不然器脏会被圣印腐蚀。”萧衡压抑着戾气道。
因众修在接触圣坛前，必须对着圣印立誓不得向外人泄露相关情报，一旦违背，就会遭心魔侵蚀。
也正因此，之前幸存的修士，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修士往火坑里跳。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各种借口阻挠亲近的人。
但让萧衡想不到的是，哪怕自己极力阻止甚至不惜恶语相向，燕逍最终还是被刻上了圣印。
“苗家建造圣坛的用意何在？”程溪对圣印表现得很淡定，她转身坐在凳椅上，给自己斟倒一杯茶水。
萧衡忍不住暴躁道：“你都快死了，你还管苗家用意！明天就要出发，你的解毒药方准备了吗？”
“去平沙河前有准备药方跟解毒丹，这方面我倒不缺。再者刻上圣印就代表着会死，死得明明白白总好过一无所知。”程溪语气平静。
看着气定神淡的青年，萧衡忍不住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怔了下才道：“你以前，没这么豁达。”
“是啊，人总归会成长。”
程溪随口应付，“你兴许忘了，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
“五年。”萧衡垂着头回应，低声道：“圣印也并非必死，只要你愿意借助圣坛的毒雾，转修毒道。”
“所以你修毒道了？”
程溪打量萧衡，她没碰过萧衡手腕，尚还不知她体内毒性如何。
萧衡摇了摇头，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你不要好奇苗家建造圣坛的目的吗？我听另外几位前辈说，是用来养蛊的。”
“苗家的蛊虫，有极大一部分是在圣坛里孵化……哇咳咳——”
萧衡说着说着忽然吐出一口黑血，她连忙掐着术法清理，朝程溪露出一个不自在的笑，“我说的好像有些多了，你先休息。”
“等等。”
程溪立即喊住她，起身走近伸手握住萧衡的手腕，随着肢体接触，她心法的震颤幅度很清晰。
这强度虽弱于裴游时所中的毒性，但也属于时间一长就会致命的剧毒。
萧衡看了眼不容置喙的清秀青年，心脏一跳，连忙低头不自在地将手抽回，低声解释道：“我没事，只出说得有点多，被警告了。”
“我在平沙河解决鱼传毒期间，巧遇了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师。她当时提及解毒药方，我有幸跟她探讨相关药方，得知了一门偏方。”
程溪忽然庆幸自己留了些药材，她信口胡诌着把药灶与药罐拿出来，在厢房内布置灵力阵法。
“我还没试过效果，你帮我试试？”程溪看向身材纤瘦一身素白的女子。
萧衡看着动作熟练的青年，慢半拍地点了下头，寻一个凳椅坐下，安静注视青年一举一动。
虽然是胡诌的药方，但程溪也挑了几样不相悖的药材炼化融合，燕逍用于生火的木头只是普通灵木，被燃烧后溢散着柴火味。
远不如药木那般对药性有增幅。
“你真的，进步了很多……”萧衡喃喃道，“你以前，药材融合总是笨手笨脚。”
五年没怎么接触，眼前的青年更加优秀了，但也让萧衡感觉到有些陌生。
程溪闻言，隐去眼底淡淡的怅然，佯装熟稔淡笑道：“那有超越你吗？”
“哼，那还差得远！”
萧衡别开头，沉默半晌，她有些别扭地问：“我发现你嘴皮子也比以前会说了，你都跟谁学的？”
“以前你们不是嫌我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程溪顺势说道。
“谁嫌了，是黎甜甜总让你多与人接触。”萧衡没什么防备，谈起黎甜甜，她负气道：“你总有一天要被她给害死！”
想到早就凉透的燕逍，程溪：“……”唉，太惨了。
“我以后离她远点。”程溪表态。
萧衡一愣，忍住上扬的嘴角，轻快哼了声，但想到圣印的事，又怨念道：“现在离远点，晚了。”
“不晚，喝了吧。”程溪端着半碗下了料的黑色药汤，递到萧衡面前。
“怎么这个颜色？”
萧衡看了眼苦味扑鼻的药汤，有点嫌弃：“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研究下卖相。”
“有效就行了，要什么卖相。”程溪说了句心里话。
“所以之前才没有人找你熬药，都嫌你熬的太难喝。”萧衡说罢，心情愉快接过瓷碗，抿了口。
她发现药汤闻起来苦，但味道仅仅是有点涩，倒不至于难以下咽。
她半碗下肚，药汤流过四肢百骸，一阵灼烧感让她眉头微皱，伸手攥住程溪的衣袖。
“这药汤……”
萧衡压抑身躯异常，细细感悟药性效果后，抬头盯着程溪，面色惊愕：“你从哪得来的药方？！”
“之前不是说了，偏方，效果如何？”程溪认真问。
萧衡连忙点头，“很好，还有吗？我再喝点。”
在得知圣印的真相后，她也曾寻过解决方法，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她都已经下定决心要走毒道，却没想到会在燕逍这里得到转机。这偏方的药效在她看来，已经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境地。
程溪把药罐里剩下的药汤都倒出来递给萧衡，她只滴了三滴治愈能量，主要是试试效果。
眼下看来效果还不错。
两碗药汤下肚，症状得到极大缓解的萧衡眼巴巴盯着程溪，脸颊微红问：“你还能再熬吗？药材的灵石，我可以付给你。”
“我暂时也只搜集到这一副偏方。”程溪摇头道：“等圣坛结束，再熬给你。”
“行。”
萧衡立即应下，想到圣坛，她提醒道：“你们新人进去，会被安排在木屋里，每天就是凝聚毒草。只要你带够解毒药方与解毒丹，熬过毒雾侵蚀就能活下来。”
“嗯。”
程溪神色轻松地颔首，毒雾什么的，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大补之物。
而且程溪也没想到，苗家的大部分蛊虫孵化地居然在圣坛，这要是把圣坛推翻……
程溪光是想想苗家人得知这个情报以后的表情，就觉得格外刺激！
夜晚在程溪的修行中度过，次日清晨她抵达之前选拔的大宅院，与另外四个医修，被接上一辆防止灵识窥探、没有车窗的特制兽车厢。
这摆明是不想暴露圣坛位置，程溪传音给衣物里的木佩问：“木伯，你的精神力能舒展出去吗？”
“可以。”木傀儡回应很快。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苗家人，属实没料到程溪身上会有木傀儡这种超出认知的老古董。
在木傀儡的汇报下，圣坛路线已经在程溪脑海形成一张立体地图，兽车赶路近一天后，才停下。
“小娃娃，这座圣坛入口有化神境镇守。”木傀儡谨慎传音道：“我先沉寂，进去以后你再唤我。”
“好。”程溪凝神静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与旁人无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