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看着四条支流汇聚的湍急河域,运转灵力,轻踏水面直奔宝潜河。她沿着宝潜河一路往上,偶尔张望周围,就像在找寻什么东西。
宝潜河的云层之上,九千立于云端双手虚捧,繁星中呈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半遮半掩的眸子格外冷淡。
程溪边走边找,一直忙活到入夜。她已经走得很远,再行至一百来地,就能抵达雷云渡郊区。
程溪拿出一副卷轴地图,看了眼上面的地形,忽地踏上附近山峰,寻了个地方盘坐休整。
这一休息,就是两个时辰。
漆黑山林里,程溪睁开眸子,将锦袋里的龙溪池拿出来,交代它守在上面。
她自己则施展遁地深入地下。
九千岁盯着这条黑皮‘蜥蜴’,浑身散发强烈戾气,因心境动荡,手中星象顷刻溃散。
念着这回劫难,九千岁强行压抑厌恶与怒意,约莫十几息后,双眸重归波澜不惊的冷淡。
他唇瓣微动,氤氲的能量波动直入乌云,苍穹星象给予回应后,新的星象在他双手呈现。
星象里的画面,是一处阴暗溶洞,里面有座被遗弃的巨型祭坛。还有一个躺在祭坛上,性命垂危的人。
九千岁立即抓住这个线索,再起一占,星象画面变幻,祭坛上空空如也。
人不见了。
九千岁半遮半掩的眸子微微睁开,他鼻翼轻轻吸气,盯着下方的黑皮‘蜥蜴’,该换星象追踪。
但这回星象呈现的画面一片漆黑。
程小药还在地下。
九千岁眉头微不可察地轻挑,星象在他运转下,呈现出春芳坞的山川河域。
这片地方,有一座祭坛。
程小药的目的地定然是那里,至于祭坛在哪……九千岁凭直觉,锁定在山脉的最高处。
地下百丈,或是千丈?
九千岁认真研究时,龙溪池甩着尾巴慢腾腾靠近宝潜河,察觉这个动静的九千岁瞥了眼这条‘蜥蜴’,试着占卜它的目的地。
桃田乡。
九千岁眉头微挑,这只‘蜥蜴’是程小药的灵宠,一人一兽定然要汇合的,难道祭坛在桃田乡?
不,这或许是障眼法。
九千岁以祭坛为线索,又占卜数回。但因准确率缘故,最终占出三个可疑之处。
他斟酌之后,决定一个一个找。
即便最终找不到,只要程小药现身,星象必然会有所察觉。
遁地术虽能在土层穿梭,可带一个人却是办不到的,九千岁并不担心逮不住人。
*
相较于九千岁的自信,程溪已经借助遁地术,在土层穿梭近二十里。她接触的九千岁,是几十年后一盘星象天下知的强大占星师。
而今这个少年版的九千岁虽比不得几十年后,可他最大的杀手锏已经展露。
当初在灵船上若不是程溪早有防备,估计所思所想已经尽数被他所知晓,当时程溪对他亲口告知的遇劫一事,半信半疑。
但经由桃田乡试探,程溪已经十成十确信,九千岁这回过来,真是奔着裴游时的。
这也不难猜测,毕竟小说后期,九千岁正是死在裴游时手里,虽然如今剧情崩得乱七八糟。
可只要裴游时没有忘却家族血仇,苗家乃至炼火宗派,还是会与他杠上。
占星师的预知与直觉准得惊人,程溪在察觉一天时间找不到疫源,特意奔走这么远,就是为了混淆九千岁的占卜方向。
以九千岁的骄傲性情,程溪推测他现在应该正不慌不忙地占卜她的去向。但实际上,程溪并不害怕被找到,只要她先找到裴游时,九千岁就输了。
这场双方没有交流过的无形博弈已经进行近一天,程溪利用土遁术直奔山脉中央。
一晃三个时辰。
程溪又一次施展土遁术,气海心法忽然运转,被埋在土层里的她眸子一亮。
找到了!
疫源绝对是在地下,程溪调整方向,直接往下传送,一回,两回,三回……
深入地下近千米后,程溪身躯忽然腾空,极具侵略性的疫气冲入她体内。
经脉灵力与疫气对冲,她掐灵力罩的动作凝滞一瞬,身体结实摔在地上,发出轻‘砰’,还带有回声。
程溪根据回声判断这座地洞面积不小,她连忙抽取近两成治愈能量,配合雨云撒在方圆十米。
这些疫气跟碰上克星似的,剧烈翻腾却逃不过被净化的命运。
山洞的光线极暗,哪怕程溪夜视灵力很好,也只能勉强看见模糊轮廓,她拿出一颗专用于照明的夜光珠。
“滋滋滋……”
在疫气侵蚀下,夜光珠发出滋滋声。程溪快速扫视周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通道里。
往下的台阶就在不远处,那里的灰黑疫气张牙舞爪,隐隐有凝体迹象。
程溪眉头微拧,在治愈能量降下的雨云庇护下,靠近台阶,她轻缓的脚步声在死寂通道里格外响亮。
当她离台阶仅半米之遥,台阶下方的疫气忽地凝聚成猛兽朝她扑咬而至。
程溪抽出一成治愈能量洒下,疫气瞬间变为白雾蒸发,但紧接着又有凶猛疫气补上空缺。
程溪硬是被这些疫气拖住了步伐。
不过她也不慌,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用来对付疫源的加料药汤,程溪酝酿雨云,把药汤填在里面。
趁着淅沥沥药雨与疫气对抗期间,程溪盘坐在台阶附近,抓紧恢复灵力与治愈能量。
此地比程溪在瘟城接触的瘟气还浓郁,可以称得上她迄今为止,见过之最。在治愈能量净化疫气时,她气海心法花瓣一片接一片,短短半刻钟,花瓣增加近七十片。
若不是这几日程溪特意休整,消化了金泽副岛的花瓣。而今面对这批疫气,她还真没这么从容。
配合着药雨,程溪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后,再度踏下石阶。这回疫气哪怕想要阻拦,却因药雨有心无力。
数百层的石阶直通地下。
短短百来息,程溪拿出第六个夜光珠,在被腐蚀后,她将其抛下石阶。根据滚动声响,判断石阶层数。
还有大约五十层。
越往下,疫气反扑越厉害。程溪消耗近一成药汤与一个半时辰,终于抵达石阶尽头。
入目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两侧轮廓模糊的墙壁被雕刻着各种雕塑,程溪感受到微不可察的注视。
仿佛那些雕塑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程溪眉头轻皱,这可不太妙。
旁人只会觉得这感觉不舒服,但程溪却清楚,这分明是邪家邪佛分丨身的注视。
这尊邪佛分丨身的力量很微弱,甚至比不上之前在雷云渡遭遇的那尊邪佛厉害。
程溪摁耐住摧毁的想法,治愈能量配合心法,摸黑快速穿过这条通道。
她本以为通道尽头能有所发现,结果这居然是条死路!要不是程溪察觉不对劲,周围连轮廓都不曾有,她极有可能一脚踩空摔下去。
然不待程溪庆幸,一股大力突然对准她后背重重一推,她摔下去前,反应敏锐甩出一根极细的淡蓝丝线。
“嘻——”
身后的空灵讥笑刚起,就戛然而止,程溪左手握住丝线,视线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一道道黑影,在地洞中央,有一座昏暗的巨型祭坛。
在身躯即将落地时,这些毫无动静的黑影忽然爆发出极强恶意,令程溪毛骨悚然。
不能下去!
程溪也顾不上弄出动静,她身体贴近墙壁用力一踹趁着腾空的间隙,拿出灵剑用体武修的力道,狠狠刺进石头墙壁里。
剑刃平刺进山壁约三寸,程溪伸手握住剑柄,双脚踩着墙壁轻松翻个身,转而踏上剑刃。
此刻她离地面只剩六七米。
在剑刃下方,就有一个浑身包裹在斗篷里的黑影,程溪视线落在左手挽着的淡蓝丝线上。
虽然重量很轻,但程溪确信自己绑住了一个东西。她拿出一个兽皮灯挂在剑柄位置,视线落在丝线末端,有个约细树枝大小的空结。
“聊聊?”
程溪晃了晃淡蓝丝线,语气平静。
被丝线绑着的东西没有吭声,程溪视线扫过下方数量众多的黑影,毫不在意道:“你的价值有限,一旦我摸出如何靠近祭坛的方法,你就没用处了。”
“你大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挣脱这根仙绳。”程溪说罢,抽取一点点心法的特殊能量,加固这根丝线。
“咝……卑——鄙。”
或许是发现丝线越来越坚固,挣脱不开的鬼修呈现原貌,被程溪吊着脖颈,浮在半空。
程溪:“……”
“你是鬼家修士?”程溪试探问。
“鬼家……你怎会知晓我的家族?你是谁!”这鬼修的鬼体介于虚与实之间,他声音空灵又虚弱。
“鬼家啊以前神神秘秘,而今都快覆灭了,自然人尽皆知。”程溪语气平静。
“这不可能!”
鬼修不敢置信地反驳。
“怎么不可能,你们被埋在这地下上千年,外界风云瞬变,五大家族里,只剩下鬼家跟邪家,还有巫家苟延残喘。”程溪一本正经地胡诌。
“你休要骗我,若家族危难,不可能不动用此地祭坛!”这鬼修不太坚定道。
正如程溪所说,被困在这座囚笼一般的溶洞里上千年,谁又能知晓外界如何。
即便推演,也推演不出具体。
“不是动用了吗,还送了个人过来呢。”程溪叹息道:“可惜啊,你们注定要失败了,我这回便是接了命令,前来取他性命。”
程溪这话三分真七分假,这座地下祭坛明显没有入口,不然春芳坞的众人不可能找不到。
但裴游时却出现在这里,要知道他最后的踪迹可是在沼州里。由此可以大胆推断,他必然是通过沼州内部的特殊方法来到此地。
鬼修听到这话,意志被动摇大半,他忍不住看向远处祭坛。那个人类一出现,他就注意到了。
但将近半个月过去,那人一动不动宛如死了,鬼修纵使想要打探消息都办不到。
“你大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取他性命。”鬼修心念一转,讥笑着说。
“我知道这些黑影不好惹,不过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只是要弄死他而已,有很多种办法。”
程溪盯着被丝线困住的鬼修,轻笑道:“你的寿命,快耗尽了吧。”
鬼修身影忽地消失,程溪知道他还被捆着,毫不在意道:“要不要合作啊?你去把他弄死,那具尸体我可以给你,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鬼修沉默。
程溪打量这座庞大的溶洞,这地上的黑影起码有上万个,它们供奉着祭坛。
程溪静静聆听,什么都没听见。
“我如何信你说的话是真的。”鬼修沉默半晌后,徐徐开口。
“你必须要相信我,因为我虽然弄不死你,但可以把你带出去,然后交由其他人处理。”程溪笑道。
鬼修:“……”
“另外你不会觉得这座祭坛还有以前的威势吧,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追查此人的踪迹,通过遁地术出现的。你瞧,此地的阵法都失效了。”
程溪慢条斯理说:“连我一个筑基中期都能找到。”
“毕竟都过去上千年了,家族又没有再派人前来维护,阵法失效也……”鬼修下意识说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自己透露的有点多,他立即闭了嘴。
“行了,我也不跟你耍心眼,只要你告诉我靠近祭坛,或者清理这些黑影的办法,那具身体能不能夺下看你本事。”
程溪干脆利落道:“我绝不杀你。”
“你确定?”鬼修压抑着惊喜问。
“我发心魔誓总可以吧。”程溪当着他的面发下心魔誓,表示只要鬼修配合,她绝不灭杀。甚至只要他夺下身躯,她还会辅助鬼修离开此地。
程溪:你要是能弄死男主角,我脑袋当场摘下来当球踢!
鬼修不知其中缘由,得到心魔誓的他警戒放下大半,开始说起这些黑影来历与祭坛作用。
简单来说这座祭坛是五大家族联合打造的庇护所,是为防止走投无路而建造。至于这些黑影,则是当年五大家族甘愿守护家族的族人,他们跃下转生池,留下这具躯壳被锻造成骨卫,灵魂则去往转生。
单具骨卫只有金丹初期修为,可这些骨卫一旦被惊动就相当于要应付所有。骨卫的骨骼堪比玉骨,不惧术法,而灵识以及精神攻击更是无效。
“骨卫受地气庇护,行动时,会释放浓郁的疫气覆盖整座祭坛。就算是元婴强者,也难以抵挡。”鬼修说。
“这座祭坛结构是怎样的?除祭坛外,还有其它地方吗?”程溪打岔问。
“我对祭坛也不太熟悉……知晓的不多。”鬼修慢吞吞道。
“你别告诉我这近千年里,你一直待在石阶附近哪儿都没去过。”
程溪平静道:“待我解决骨卫,你得了新身躯。我把这座祭坛的结构呈上去,也是一份功劳,我们这是互利互惠。”
鬼修虽然不情愿,但在程溪的强硬要求下,还是把祭坛布局用言语说了出来。
程溪拿出宣纸画出大致轮廓,在鬼修再三表示就是如此没有差错后,她收起这份完完全全建造在山体里的祭坛图纸,询问如何处理骨卫。
“想解决骨卫,需要乘其不意,在最快的速度下将它头颅击碎。”鬼修说。
“只要击碎头颅即可?”程溪问。
“没错,但你动作要轻点,可别惊动附近的其它骨卫了,它们对动静感知非常敏锐。”
鬼修此话刚出,程溪拿出一根平时用来熬制药汤的药木,将其砸在灵剑下方的黑影上。
啪嗒一声。
黑影在微弱的兽皮灯照耀下,转动头颅,呈现出白骨,空荡的眼眶盯着上方。
鬼修身形消失,程溪将气息敛收至极致,一动不动地与这骨卫面面相觑。
双方僵持约莫十来息,骨卫没有察觉到危险,又将头颅面朝祭坛,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