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捧着贵重瓷杯品尝灵茶的苗泷将两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听完，她睫毛微颤，视线落在淡青的茶水上，唇角溢出几分无声笑意。
程溪与裴游时碰头时，已是傍晚六点，少年着雪青长衫，背脊挺拔屹立于一处街巷旁侧。
路边灯盏照得他俊美五官深邃，他含着几分笑意却没什么温度的神情，像开在黑暗里的危险毒花。
程溪走近以后，下颌微抬看着裴游时，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他，“我们这回出发，目标明确，你不会浪费时间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吧？”
裴游时笑意渐深，盯着少女白皙精致，仅用一个手掌就能握住的小脸问：“无伤大雅的小事？你是指哪件事？”
程溪：“……”
虽然裴游时在否认，但程溪心里清楚他早就心如明镜，程溪虽然很馋武学遗迹，但她可不想被裴游时折腾。
“你先答应我别为小事发火。”
程溪绷着下颌说。
裴游时一双俊美眸子死死盯着眼前少女，他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掐着她脸颊仔细问问，他被耍了那么久，她凭什么认为这是一件小事？
“你要是不答应，那你跟其他人去，反正我只有炼气期，跟着你去也是拖后腿。”
程溪冷静道，眼下及时止损，她也没什么损失。
在她看来裴游时具备疯批特质，跟他单独行动，无疑是在与虎谋皮。
“你也知道自己是拖后腿，你倒是贯会拿乔，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游时被她这可有可无的态度刺激得神经都是疼的，他一把掐着少女脸颊，微微俯身凑近她耳畔轻笑道：“你自己选吧，跟我走，还是面对刺客盟会的追杀。”
刺客盟会？！程溪懵了下。
“有，人，唔……松开。”程溪尚还不能传音，被裴游时捏着脸，连说话都不利索，当即伸手要把他手掌扯下来。
裴游时身形其实不算削瘦，但程溪手指触碰到他手掌时，感觉冷白的皮下丁点肉都没有，全是坚硬又咯手的骨头。
裴游时看着少女不满挣扎又带点无奈的小表情，被挑起的郁躁情绪得到了些许抚平，他松开手。
视线注意到少女被掐红的脸颊，裴游时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随意道：“刺客盟会目前出动的只是盯梢的人，你最近得罪谁了？”
得罪谁？
程溪立即锁定两个人，看着裴游时语气平静道：“苗家的，苗寂跟苗泷。过节算不上，只是有直观的利益冲突。”
若是旁人程溪可能会犹疑一二，毕竟不是谁都会因为利益冲突而涌出杀掉对手的想法。
但苗家的人……
程溪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苗家。”
裴游时轻笑一声，笑里仿佛藏着刀，他心情愉快地看着程溪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不跟我去武学遗迹？”
程溪对刺客盟会有所耳闻，只要有足够的灵石，他们能办任何事。
缘仙城不能动武，但却没说不能绑架，程溪琢磨着刺客盟会要对付自己，肯定会派金丹期修士。
不是程溪自谦，碰上金丹期她很难有逃脱的机会，眼下好像也没别的选择，她朝裴游时点了下头：“走吧。”
“嗯。”
裴游时应了声，走在前面带路。
程溪亦步亦趋跟上，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谈论刺客盟会与任何武学遗迹的事。
缘仙城有近距离传送阵，炼气期也能使用，就是价格不便宜。
程溪本想自己出路费，裴游时动作比她更快地支付两人总计四十万中品灵石的传送费。
两人踏上同一座传送阵，约莫两三息，已经置身在数百里外的城池。
裴游时带着程溪趁夜色直奔城外。
刺客盟会的两名金丹期杀手找上两人时，是在一处山林里，裴游时跳下大石头，手持冷霜剑对准其中一人逼近。
刺客盟会的杀手很清楚自己此行目标，裴游时只拖住了一位金丹期，剩下那位果断拿出武器想要取程溪性命。
程溪坐在大石头上，手掌托着下巴神情平静地注视这位金丹中期杀手踏近，语气不疾不徐：“能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吗？”
这位杀手忽然在离程溪十米的位置停下，他眉头轻皱，余光敏锐观察周围，试图找出陷阱的痕迹。
“别找了，地下没埋陷阱。”
程溪语气随意道：“不过你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程溪此话一出，这位杀手忽然掉头，打算与同伴先合力解决筑基初期的裴游时。
程溪对这个变故眨了眨眼，看着裴游时瞬间从旗鼓相当沦落挨打的境地，有点尴尬。
就，完全没料到。
杀手也不全是脑子不好使的，程溪有所感悟后，把裴游时给的一粒丹药捏碎。
原本沉淀下来的其它丹药气息与这粒丹药迸发出强烈的碰撞反应，程溪掩着鼻，方才服用的特制辟毒丹发挥效果，抵御这股出其不意的猛烈毒性。
两位金丹期杀手身也有常备解毒丹，但根本招架不住这毒性。
两人见势不妙想要跑，裴游时早有准备地抛出一座阵盘，包括自己在内，一块困在里面。
程溪看着裴游时以一敌二，胜算在不断累积，她只剩下满心羡慕。
裴游时这战斗天赋，是真没得黑。
程溪本着观摩的想法，观察阵法内的三人，看着裴游时逐渐占据优势。
裴游时斩杀一位杀手后，程溪看见杀手身上有一道很淡的黑色气息飘出。她气海的心法忽然震颤不已，似乎遇上的是大补之物。
程溪眼睁睁看着这股黑色气息被裴游时吸收，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下手动作越发快狠准。
能被心法觉得好吃的东西，肯定没什么益处，程溪看着裴游时解决另一位杀手，又是一道黑色气息飘出。
这回裴游时吸收后，眉头紧锁。
“你怎么了？”程溪趁机询问。
裴游时收起沾染鲜血的阵盘，埋头毁尸灭迹，迟迟没有说话。
约莫几十息后，他眉头缓缓舒展，朝程溪简短道：“走。”
裴游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程溪只能摁耐追问的想法，跟上他步伐，同时心中生出些许紧迫感。
裴游时身上有许多不知好坏的变化，即便是看过全本小说的程溪，眼下也渐渐看不透他。
程溪考虑事情向来比较全面，眼下她与裴游时有共同敌人，可以短暂和谐相处。
但一旦解决苗家，解决炼火宗派，到时候裴游时开始找她秋后算账……
程溪身体莫名打了个寒颤。
“冷？”裴游时侧头，随意问了句。
程溪摇头，别开话题道：“我回缘仙城，刺客盟会的人是不是还会追杀我？”
“他们失败过一次就会暂停，除非委托的人继续加价。”裴游时神色淡然道：“你要是能把这两人引出城，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
“引出城可比杀他们更困难。”程溪平静道。
苗寂跟苗泷作为苗家人，即便出城，身边也大概率会有强者保护。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提升自己。
裴游时心里清楚这点，没再说话，他沿着指引抵达武学遗迹的崩塌遗址，拿出信物。
程溪旁观遗址宛如复活般，慢慢恢复曾经的建筑轮廓，失去门扇的大门幽深黑暗，带着无形吸力。
“这座遗迹快消亡了。”
裴游时注视眼前遗址，突然道。
程溪视线落在他身上，没有说话。
“我的运气算不上好，但从来没有空手而归过。你认真找找，说不定能发掘出第二本武学功法。”裴游时偏头望向程溪，神色淡然道。
程溪：“……”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也就程溪知道裴游时的气运真的很好，这要是换做旁人听见，不得气得呕血啊。
修仙界里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很难碰上遗迹与秘境，但这些东西对裴游时来说简直遍地都是。
程溪不想跟裴游时谈论运气，直白问：“能进去了吗？”
“嗯。”裴游时颔首，把一分为二的信物，递了块给程溪，与她并肩踏进遗址大门。
程溪被黑暗笼罩时，手中似鳞片状的信物忽然散发微光，为她照亮前行的路。“程小药。”
裴游时的声音忽然从黑暗里传来。
程溪视线扫过周围，并未看见裴游时的身影。
她正准备应声，裴游时又喊了声，语气蕴含着暴躁与威胁：“你要是敢拿着信物回头，我出去一定打断你的腿！”
程溪脸一黑，差点被裴游时气笑。他就不能理智点思考，谁会放着即将到手的资源不要，扭头离开啊。
程溪故意不开腔，举着信物往前走。
裴游时放话威胁后，忽地沉寂下去，程溪等了等，心里渐渐生出不妙感。
他该不会现在就准备出去打断自己腿吧？毕竟信物只是在发光，还没有踏入遗迹，应该不算消耗。
“裴游时。”程溪都走到遗迹门口了，可不想空手而归。
她压下憋屈感，放缓嗓音安抚道：“这里太黑，我只是在找你耽误了点时间。你要是打断我腿，你就得把我背回缘仙城，你也不想添个累赘吧。”
“你在威胁我？”裴游时语气很不高兴，但到底没了之前那股暴躁之意。
程溪：“……我在跟你讲道理。”
“废话连篇。”裴游时嗤笑。
程溪不吭声了，裴游时顿了几息，又开口道：“你想不想见陆秋鸯跟杨际？”
“他们在哪？”程溪立即问。
“也在缘仙城里。”裴游时说，“但离北郊很远，回去以后跟他们见一面？”
程溪沉默下来，她记得自己逃离西岭山脉昏迷前，曾闻到过两人身上的气息。
那场经历一点都不美好。
“程小药，你不说话，就是不想见了？”裴游时推测道，说完又等待几息，隐隐有些不耐烦：“说话。”
刚才程溪还不太确定，但眼下裴游时这急切语气，让她脑海忽然浮现一个想法。
“裴游时。”程溪声线轻软，喊他。
“嗯？”
裴游时语气有所缓和。
“我暂时，不想见他们，这会把弱点暴露给盯着我的人。”程溪轻声道。
“那就不见了。”裴游时说。
“裴游时。”
程溪又喊他。
“怎么？”裴游时应声。
经过这几次交谈，程溪心里有了底后，声线染上几分促狭笑意问：“你是不是怕黑呀？”
捏着信物走在黑暗中的裴游时听到这句话，忽地僵住身体，迟迟没有回应。
他眼里的黑暗，仿佛带着扑鼻而来的浓郁血腥味，他似乎还能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啪嗒声响。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人体遭到分尸后，掉落的残肢碎末。
满地的红血，满地的肢节碎末。
至此，他没了家。
“你要是答应进入遗迹以后指点我，我就陪你聊天，怎么样？”程溪提了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只此一次。”
裴游时压下翻涌回忆，意有所指道。
程溪精神一震：“好！”
第57章 源禅
程溪没有挑明先前在西岭山脉的马甲一事, 但话里话外都在忌惮裴游时因马甲找她算账。
裴游时作为聪明人，对这点心知肚明，他答应的仅此一次，自是两人暂且揭过西岭山脉的事。
先合作把武学遗迹的资源捞到手。
程溪一边与裴游时闲聊, 一边往前走, 约莫一刻钟后, 她终于看见漆黑的前方出现微微亮光。
“我看见光了，你那边呢？”
程溪询问同处黑暗的裴游时, 这条通道很诡异, 两人应该在同一个大致位置, 但彼此间却互相看不见。
“是有光。”
裴游时随意应了声, “穿过去。”
程溪觉得裴游时这个回答有点莫名渗人, 就像两人看见的光并不相同似的。
“好。”程溪心里想归想，还是低声应下来, 循着光走近。
视野里的微光越来越明亮, 程溪穿过黑暗, 踏在光芒范围。她亲眼看见微光骤然强亮，手中信物也在发烫。
约莫两瞬，许是确认信物的真实后，强亮光芒如雾般退散，映入程溪眼帘的是连绵的深黑地皮山脉。
这里天色暗沉，没有草木生长。
程溪放眼望去, 深黑地皮上方飘荡着或白或红虚化元神, 实力暂时不得而知。
“这里是平谷。”裴游时的声音在程溪身旁响起, 他语气淡淡：“这座遗迹所属宗门尚在时，平谷是每一位宗门精锐磨砺之地。”
“因宗门采取的是适者生存准则，所以平谷不设保护, 有些精锐陨落，其元神不散，成为磨砺后辈的工具。”
“但随着此宗门最具有飞升希望的一位后辈死于平谷，所有进入此地的精锐再无生还，平谷失控了。”
裴游时说完这些，目光落在程溪手中散发着白色光芒的信物上，语气平静：“你只能与手中信物色泽相同的元神交手。”
程溪认真听完，再打量深黑地皮上方漂浮的元神，数十道里有红有白，并且数量还在增加。
“这些元神的实力……”
程溪默了下问，倒不是她对自己不自信，而是精锐弟子一听就不会是炼气期，怎么也得筑基期吧。
裴游时随意道：“你什么境界，元神也是什么境界。不过……”
他说到这顿了下，看向程溪直白道：“你最好用灵离弓，会稍微，不那么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