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低头看话本,那剧情实在太眼熟了,分明是前几年刚发生的种种事件。
话本中道“索图因从龙之功,协帝王杀死当年权倾朝野的奸臣而受帝王赏识”,说的正是当年索额图助汗阿玛杀鳌拜。
话本又道“兰明通军政,深谙帝心,反贼作乱,从藩王作乱到海岛反叛,皆是兰明随帝王左右。”
说的不正是汗阿玛平三藩、平台湾吗?
而兰明与索图所支持的皇子,大皇子与二皇子,皆可带入大阿哥与太子。
胤礽只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要写索额图与纳兰明珠惺惺相惜?”
他捧着这话本去寻了康熙,犹豫着要不要询问他。
康熙见太子年节匆匆赶来,不由奇道:“保成难得有一天能歇息,怎一大早来朕这儿了?”
“汗阿玛,您知道端正先生出新书了吗?”胤礽没有犹豫,见康熙心情还不错,开门见山道:“索相为儿臣送来了端正先生的新书话本,只是这新书,却是私底下偷偷售卖,唯有达官显贵私下预定的才能买到,实在稀罕,你可知道这话本中写的是什么?”
康熙闻言,好笑道:“不过是话本罢了,你也不必当真,端正先生此人保成可放心,他是朕的人,不会写一些不佳之作来膈应朕。”
胤礽见他不知道新话本的事儿,将“高手对决篇”递给了康熙,无奈道:“您快看看吧,这话本写的都是什么,儿臣都看不下去了,难以置信这竟是端正先生所写!”
康熙:“莫非是端正先生水准下降了?”
他询问了一句便伸手接过新话本,左右今日大部分朝臣沐休,朝中并无大事,康熙兴致起来,邀胤礽坐下喝茶,顺便看起了他带来的话本……
胤礽欲言又止,一时犹豫没有阻止汗阿玛喝茶。
果不其然,胤礽看见汗阿玛面有惊色,忙急中生智闪到了一边。
“噗——”一声茶水自康熙空中喷洒而出,全喷在了话本上、面前的桌上。
“这写的,是索额图与纳兰明珠?!”康熙惊呼道。
待看下去,索额图与纳兰明珠的情感纠纷,直令康熙大开眼界。
“这是一本写龙阳之好的话本啊!”帝王惊叹了一声,倒是一点儿都没有生气,以神奇事物的眼光看了下去。
索额图与纳兰明珠相爱了,他们对彼此了解至深,他们互相误会、虐连情深,却也为了另一半愿意牺牲自己。
若这时间没有索额图,那么纳兰明珠活着也没有了意义。
若是纳兰明珠死了,索额图也不会活在这世上。
他们在朝堂之上互为政敌,他们惺惺相惜,眼神对视之下是难言的默契。
生虽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吧!
他们留下千古绝唱,是伯牙子期,亦是男男版的梁祝!
康熙看得,笑得肚子直抽抽,若非是要在太子面前维持君父威严,他定会拍案大笑。
“怪不得要偷偷售卖,编排朝廷命官的话本当然不能令百姓看到,”康熙感叹一句,询问胤礽道:“你可知都有谁买过这话本?”
“儿臣不知道,”胤礽摇了摇头:“但是大哥一定会买。”
“索额图与纳兰明珠买了吗?”
太子:“哎?”
“你去将这话本,给索额图看,一定要他本人亲自看看,仔细品鉴!”康熙语带笑意得嘱咐道。
太子脸色复杂看了一眼君父,发现他并非是在玩笑,后脑勺不禁滴下了一滴汗。
他捧着这烫手的话本,无声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唏嘘:去给索相看这话本,得有多膈应他?
日后看到明珠,索额图得恶心到想吐。
太子叹息一声,心里有些同情索额图,不过那到底事不关己,顶多同情一点点,然后就忘在脑后了。
胤礽将话本给索额图时,提前嘱咐他:这只是话本而已,不会对朝政局势有什么大影响,也不必当真。
索额图一头雾水地接过,谢过太子。
因太子的郑重嘱咐,他当天晚上便以严肃认真的态度看起了“高手对决篇”……
而太子回到毓庆宫后便拿起了另一本“相爱相杀篇”,步上了大阿哥的后尘。
这天夜里,毓庆宫的小太监们瑟瑟发抖,众人窃窃私语“殿下心情不好。”
“殿下砸坏了瓷器。”
他关起门来,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恼羞成怒,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胤禩也不知道,他那一手“相爱相杀”,一不小心又搞疯了一个。
次日,康熙将韬塞与胤禩召到御前,当着胤禩的面埋怨韬塞道:“朕知道朕此前给皇叔出了个难题,可您也用不着用这样的法子?”
韬塞早料到了,闻言不禁无奈笑道:“那么皇上,臣还能有什么样的法子呢?”
不是您在愁朝中党羽斗争太过激烈,是您恼怒于大阿哥与太子的针锋相对,希望他们消停一些吗?
又要不暴露,又要想法子让他们消停,韬塞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满足不了帝王这过分的要求,他也实话实说,康熙也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谁能料到,皇叔祖竟还有这一手?
“臣手里,有购买过《宿敌》后两篇的名单,谁家买了一目了然,皇上可要过目?哦还有相爱相杀篇,写的是李建成,皇上不妨也看看!”
胤禩刚开始没有听懂汗阿玛与皇叔祖之间的哑谜,如今皇叔祖回复提及《宿敌》后两篇,他打了个哆嗦,机敏地竖起了耳朵。
“不必了,高手对决篇,已经写的足够恶心,朕不愿继续看下去,免得伤了双目,”康熙抽了抽嘴角,摆了摆手拒绝了韬塞的推荐,他还不至于到了要探听朝臣谁买话本的程度。
韬塞摸了摸鼻子:那可是您自己拒绝看的啊!
“皇上,端正先生所写,皆是受臣指使,还请皇上高抬贵手,莫要探寻端正先生是谁,他不愿意出现于人前。”
胤禩听皇叔祖帮自己挡住了汗阿玛的探究,心里还挺感动。
康熙眼眸幽深,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韬塞,了然道:“朕知道了。”
同时,康熙也不忘提道:这书到底不雅,还是不要广为流传教好。
“皇上放心,一般人想要重金求购是买不到的,”韬塞摸了摸胡须,笑眯起了眼眸。
汗阿玛与韬塞皇叔祖打完了哑谜,他们便齐齐看向了胤禩。
胤禩忙坐正,乖巧。
“明年,若朕预计不错,喀尔喀蒙古将归顺我朝,”康熙正色道。
无论是大清如今的蒙古形势,还是北面虎视眈眈的外敌罗刹(沙俄),西边狼子野心的准噶尔汗部,外患之多,如今形势如何,都需要胤禩跟着一块儿学习。
康熙并不怀疑皇叔对大清与他的忠诚,并且因掌卫事大臣的教育,对胤禩也付予信任。
优先保护帝王安全,接着护大清安全,这样过于笼统扩大化的职能所代表着的,是无穷无尽的学习。
胤禩需要学习的可不比太子要少,韬塞皇叔祖还洗脑般地教育他“为了大清的未来,任何皇子都是可以舍弃的,太子、大阿哥、或其他兄弟,都可以为大清而利用,也可以为大清而舍弃的。”
如今,汗阿玛开始要求他接触朝内外的局势了。
胤禩,乖巧听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脑袋里东西太多了,昨天晚上他还刷新到了新的戏,名叫《霸道帝王爱上我之雍正狠狠爱》。看到这戏名,还以为又是一部讲述感情的,没想到竟是一部香艳戏文!
香艳到了,一集剧情只占十之一二,其余皆是调情,第二集男女主便拥抱在一起,完成了人生大事,第三篇起他们开始更换姿势……
胤禩“啪——”地一声将那戏给关了,流下了被辣到的泪水,悔恨交加。
他本以为,太子与自己的情感纠葛已经是戏文的下限,谁能料到,竟还有香艳戏文供他“学习”。
胤禩哭了,捂着自己碎成了一片片小心脏,哽咽道:“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东西,我才十一……”
我心不干净了!
前几月还信誓旦旦说“从此我百毒不侵”的胤禩悲从中来。
接受了太多乱七八糟东西的小脑袋,每天不是进了“水”,就是进了“泥巴”,有时候一不小心还会塞“驴毛”,皇叔祖想要在胤禩塞满乱七八糟东西的脑袋里再塞上一些东西,还真有些难度。
好在,胤禩经历了种种,心已麻木,坚如磐石,很快就自我调节好了。
“朕明年将带你去塞外,”康熙低头,摸了摸胤禩的脑袋,胤禩心头一凛,面容也跟着严肃起来。
按照各大戏文里提供的信息,他应当是康熙三十一年跟着汗阿玛去塞外巡猎,那是“八阿哥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明年是康熙三十年。
汗阿玛定是在康熙三十一年以前与喀尔喀蒙古共结良缘,才会在次年带着年幼的皇子阿哥们前去巡猎,那次巡猎从大阿哥到“自己”,每一位阿哥都没落下。
在草原上骑马打猎,天空上的鸟儿,地上的兔子,如果有机会猎个大东西就更好了,顿顿吃烤肉与美酒该多潇洒!
然而康熙说:“这次与喀尔喀蒙古之间商谈会盟,朕将带你、太子、大阿哥、四阿哥去。”
胤禩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康熙诧异道:“你不想去?”
边上传来了韬塞的轻笑声。
胤禩有个大靠山在,心里有底气,面对君父时并不似幼年时紧张了,他坦言道:“汗阿玛,您都已经知道儿臣在藏拙了,儿臣跟着皇叔祖又学那么认真,您能不能在儿臣长大以前,保护一下儿臣?大哥与太子,有个四哥夹在中间就够了,您将儿臣带上却不带其他阿哥,这不是让儿臣吸引他们注意力吗?”
这样的坦言相告,显得胤禩像是在撒娇。
韬塞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手痒痒想摸摸他脑袋。
康熙沉吟道:“朕与喀尔喀蒙古会盟场合,能学到许多,在会盟之前,不宜带太多人前去。”
这次会盟学习意义重大,于胤禩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因为他一旦去了,就得背起“汗阿玛最喜欢的小儿子”这样的称呼。
韬塞嘲笑胤禩是“怂蛋”。
“你怕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去争一争,今日撩一撩大阿哥,明日撩拨一下太子,后日再逗逗四阿哥,那才叫其乐无穷。”
胤禩:“…………”
康熙警告道:“皇叔莫将好好的孩子教歪了,胤禩若像你这样唯恐天下不乱,那朕得头疼。”
他的胤禩,纯良,敦厚!哪里会像皇叔祖那样在悬崖边跳舞,他也没那样大的掌控力,能保证次次都保证不玩过头。
韬塞还不知道帝王是否真的生气?
“你别怕,皇上最喜欢的儿子,早体会早享受。”
胤禩眨眨眼,看着汗阿玛恼羞成怒将皇叔祖给轰走。
皇叔祖与汗阿玛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这是在老虎须上跳舞啊!
康熙轻叹一声,眉间皱得很紧:“你是不是很奇怪,朕为何能忍他至今。”
胤禩望着君父的面容,窥探圣颜,放在以往他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做的,只是汗阿玛神色中有哀色,这让他心中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他在给你留下底气,也怕自己哪一天突然去了,留下你面对一堆烂摊子,撑不起来。”
康熙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告诉他:皇叔的身体已经因前几年的风雨垮掉了,本应该好好修养,还能多活十年,他却不能好好休息。
“从朕除鳌拜起,平三藩,定台湾,北安边境,内稳蒙古,出塞外,下江南,皆有皇叔保护,危机时也众多,他皆护得朕安稳无忧。”
胤禩心中大震,急道:“那皇叔祖还这么折腾,他是一点儿不爱惜自己身体吗?”
“所以你要尽快撑起来,能令他放心,让他好安心回家修养,”康熙嘱咐道:“他急,朕就不急吗?”
“太皇太后去后,于成龙死了,姚启圣也不在了,还剩一个病重的杜立德回了家乡,不知哪一天会传来噩耗,当年随朕一路风雨来的重要之人与心腹,一个个都离开了朕,朕之心煎熬,又有何人能知?”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胤禩说不出宽慰康熙的话来,得知皇叔祖身体出了状况,他自己也备受煎熬,恨不得将刚才走去的人给拽回来好好问问。
汗阿玛那么看中皇叔祖,不可能不为他请太医,也定是太医下了定论,汗阿玛才会这么说的。
“喀尔喀蒙古前来会盟一事,你好好学,”若非是韬塞时间不多,康熙也不会来这一出拔苗助长。
“不必顾忌大阿哥与太子,”帝王神色淡淡,从他平静的话语中,胤禩听不出任何喜怒。
“皇叔在时,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他若是不在了,就让它来保护你。”
胤禩耳朵一动,抬起头来,只见原先往前走几步去往御案前的汗阿玛转过身来,明黄色的袖口在他眼前晃过,再一定神,便瞧见了汗阿玛手中躺着的一块令牌。
纯金色的“免”字令牌,样式简单,以一手可握住。
胤禩伸出手,从康熙手中接过那块令牌:“这是免死金牌?”
“古时有‘金书铁券’可免其人九次死罪,子孙后代三次死罪。前朝朱元璋开国后有一贪官犯了死罪,其子孙拿出唐朝时的‘金书铁券’以求免死,朱元璋竟还允了,从此传为佳话。”
“皇考在位时,下令古时‘金书铁券’不再生效,宋朝时有个青天名曰包拯,民间到处传言其审案故事,其中便有一句‘万没有用前朝之令,审本朝之案的道理’,皇考深以为然,由此重铸此免死金牌,嘱子孙后代,继承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