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确定这件事后,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了。
搞定了准噶尔汗部与喀尔喀蒙古治理后,汗阿玛就要整顿内政,那大哥岂不是半只脚踏入了棺材?
胤禩晃悠到胤禔跟前,旁敲侧击地打听大哥最近是不是发财了。
胤禔轻轻瞥了他一眼:“八弟不是靠卖话本赚了不少?”
胤禩道:“最近出了个新人,名叫初见,也不知大哥听说过吗?我去买了初见写的话本,还真挺好看的。”
胤禔神色并无变化,直言道:“你大嫂倒是看过,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我还以为大哥家的书肆铺子卖了初见的话本,你自己也会看看。”
“家里铺子若是卖什么我都过问,那我要累死,初见固然有名气,还不至于引起我的注意,自会有管事在张罗。”
胤禔意外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家的铺子?”
胤禩理直气壮道:“有人号称能超越我,我当然就更关注了几分,现在初见在民间正如日中天,我就将他的著作买来看了看,虽然也好看,我却觉得不如我写的。”
胤禔脸色复杂道:“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下药、侍寝,什么替身、折辱,话本里的文字也很腻。
他阴鸷的眼眸,他冰冷讥讽一笑,她贝齿咬住花朵般娇嫩的唇,她眼眸绝望凄凉悲哀,她的心里钻心般的痛苦,撕心裂肺般的难过……
他俊美侧脸,如雕刻般的五官,她的细腰不盈一握,脸色苍白柔弱。
对不起,词太多了,胤禔已经不认得“阴鸷”这俩字怎么写了,满篇都是这样的爱恨,他的胃受不住,他的眼睛更加受不住!
既然下属说这话本受欢迎,胤禔选择不看就是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胤禩,眼眸中饱含同情:年纪轻轻,脑子就坏了。
胤禔拍了拍胤禩:“竟然能看得进去初见的话本,不愧是倾城。”
胤禩悟了:好的,大哥没有继续看初见的话本,全都交给管事了。
那么大哥知道底下人并不是通过正当方式赚银两,而是以洗钱的方式孝敬他吗?
那些银钱的来路总归不是正经路子,或许各地方上亦有搜刮民脂民膏之嫌,以后查案可是能顺藤摸瓜的。
胤禩问道:“初见的话本,听说卖了好几万本,数量都超我了,也不知道为大哥赚了多少。”
胤禔笑了笑,含糊道:“其实也不是很多。”
胤禩大约悟出了一些大哥的回避态度。
他或许是知道底下人在以这种形式孝敬他,但是他收到了实际好处,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收孝敬谁都收,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朝会中要经营党羽,少不了张罗上上下下的关系网,底下人恭维,上头人拉拢,加之或许还有已经被革职的纳兰明珠之子帮他。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大哥,暗暗感叹:没想到大哥也不干净了。
他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在外头养了野花野草,也不来找胤禩出谋划策,反而在胤禩面前隐藏起了闷声发大财的事。
汗阿玛最近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他并不希望胤禩目前插手大哥与太子之间的事,他在放任大哥与太子的矛盾加剧。
他们身后的支持的八旗大家族,都成了天平上的砝码,压上了各自的堵住。
而庄家是汗阿玛,到时候输赢如何,庄家必定立于不败之地。
这其中的政治纠葛,其他人看不透彻,戏文看多的胤禩能看出来好几层来。
加强皇权,□□势变化,以及儿子们的不省心,君父作为皇帝的考量出发点必定是大局,帝王心术讲究的是平衡与利益最大化,大阿哥与太子之争,汗阿玛也是身不由己……才怪!
汗阿玛的皇权权威,是他最大的逆鳞,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胤禩当搅屎棍,不断在君父底线上蹦来跳去又不会玩翻车的秘诀,也在于此。
他知道至少最近几年,真身强力壮的汗阿玛将朝政主要矛盾集中在内政、吏治与对抗宗室、满洲大姓,加强皇权上。
汗阿玛需要阿哥们帮他做事,对他而言儿子们羽翼渐丰是好事,因为他现在正逢壮年,有进取之心,儿子多,做什么都有信任的人去办。
太子老老实实待在紫禁城不出门了,胤禔幸灾乐祸地大笑。
“你看到了吗胤禩?太子惹怒了汗阿玛,这不就没了可以无底线支用的钱袋子,他现在有多难受,我就有多高兴。”
胤禩想了想,提醒道:“二哥的钱袋子来源于汗阿玛,断的时候难受了一些,却不会有隐患。”
你的却不一样了。
胤禔脸色微变,隐隐有些难看。
“八弟未免多管闲事了。”
胤禩见他一副被踩住了尾巴的炸毛样,还给自己甩脸子看,闭上了嘴巴。
得,提醒了他反而还落不到好,惹人讨厌了。
胤禔见他不说话,一时有些尴尬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也自知跳脚时失去言,又极爱面子,拉不下这个脸来说软话。
胤禔道:“我不希望与八弟之间会因为这件事有隔阂,这毕竟是我的家务事。”
胤禩了然:反正他不会听劝就是了。
“是弟弟的错,管得太宽了。”
胤禔憋了憋,没憋住:“不是!我没这么想,你不要误会。”
胤禩清亮的眸子望着他词穷又尴尬的神情,给他递了台阶道:“不说这件事了,我也没有往心里去。”
胤禔不与胤禩钱袋子的事了,他一手搭在胤禩肩头,与往常一样亲切:“八弟,你觉得准噶尔汗部真会老实投降吗?”
“噶尔丹之子虽降,准噶尔汗部境内领地却已落到其侄策妄阿喇布坦手中。”
提起军政上的事,胤禔劲儿更足。
“此前汗阿玛为击败噶尔丹,曾与策妄阿喇布坦合作,他掌权以后,能服从大清的命令?”
胤禩听他转移话题,目光闪了闪,接上他的话答道:“策妄与汗阿玛合作,是为了掌权,其野心并不比噶尔丹少,等他当了汗王会如何做暂且料不准,但他初掌权的前几年根基不稳,必定会与汗阿玛保持关系和睦,哪怕不愿称臣,也会假意俯首。”
胤禔:“八弟分析的极是,正是如此,噶尔丹死后,也不能放松警惕,得继续练兵。”
他见八弟再不提此前差点争执起来的事,心里那点别扭也散了。
胤禔不由感慨:与八弟相交最舒心,他总能如沐春风地打圆场,不会让人下不了台。
对这样贴心的弟弟,胤禔亲近之心依旧,就是明知道胤禩会反对他做一些事,所以在他跟前提罢了。
回去以后,胤禩静坐着想了想,悄悄在心里问自己:我要不要拉大哥这一把?
还是放任他在汗阿玛面前摔个大跟头?
胤禩想了没有多久,汗阿玛在朝中提到了将与喀尔喀蒙古台吉和亲,将四公主恪靖封为和硕公主,嫁给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恪靖之母为郭贵人郭络罗氏,宜妃之妹。
郭络罗氏是大姓,郭贵人与胤禩未来福晋并未关系。
在恪靖公主出嫁后,次年二月初十选秀如期举办。这次选秀倒不是康熙扩充后宫,而是为适龄皇子选嫡福晋所用。
胤禩的嫡福晋就是在这次选秀中确定下来,皇上亲下圣旨,定硕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氏·敏慧为未来八福晋。
定下以后,皇子们将按齿序成婚,胤禩年龄适宜,是此次指定福晋的阿哥中最小的,预计得等个两三年再完婚。
三年以后的下一次选秀,汗阿玛可能就要为九阿哥胤禟他们指福晋了。
三月,康熙大封皇子。
大阿哥胤禔为直郡王、三阿哥胤祉为诚郡王,接着从四阿哥胤禛到胤禩,全都是贝勒,建府适宜也是截止到胤禩这儿,就卡着九阿哥胤禟,害他要在紫禁城再待三年的。
胤禔便是在这时候,给胤禩包了建府的红包,五万两银票,他还告诉胤禩:“等你成婚了,我给你包个更大的,以后出宫建府,多得是花钱的地方,等你出宫,就知道在紫禁城的时候虽不自由,却是最安稳无忧的。”
胤禩谢过了胤禔给的银票,此前放任大哥跌跟头长教训的想法摇摇欲坠。
大哥虽然对他有所隐瞒,但也是真心相交。
胤禩挺感动:“兄弟几个里,大哥对我最亲了。”
胤禔好笑道:“和我客气什么,日后兄弟之间互相帮助才是真。”
胤禩点了点头,他感动之下,只恨不得立刻“报答”大哥的一片真心。
于是在晚上,他沉默着拿起了笔,用初见之手,将《邪帝的冷宫弃妃》塞满了有毒的“屎”:
弃后的身子骨,病弱残破,早已在此前的折磨中掏空了底子,原本健康的人儿,如弱风扶柳般随时会羽化登仙,离邪帝而去。
邪帝之子恨极了父亲对母后所做的一切,与父亲后宫的年轻妃嫔牵扯不清,给不能人道的父亲带上了绿帽。
弃后不愿原谅邪帝曾经所做的一切,她的心已经冷了,她奋起反抗,她的激烈,使得邪帝恼怒。
他要将这个女人困在他搭建的金丝笼里,永远别想离开他。
女主人翁没有了自由,如枯木般腐朽,又如同昙花一现,惊艳世人后便迅速地枯萎。
她生生困死在了这座华丽的牢笼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飘上空中,升上蓝天,她终于解脱,拥抱向她所要的自由。
邪帝回避他们剧烈的冲突,不愿认清女人不爱他的事实,他足足三天没有过问,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奴仆:“皇后她肯认错了吗?”
奴仆颤声回答:“皇后娘娘她,已经死了三天了。”
听闻爱妻已死,邪帝疯狂了,双目赤红。
他怪罪所有人,更憎恨伤害了爱妻的自己。
他要报复这个天下,要宣泄心中的痛苦。
于是他将女主人翁的妹妹婉柔当做了替身,与她发生关系,并且卡住她的脖子,暴戾地命令她:“不许笑!”
“笑起来就不像她了。”
他悲痛难忍,在查出婉柔曾经设计过她后,将她挖肾,掏心!
因生母之死,令其子疯狂,拉拢数千禁卫逼宫,弑父而成为新的邪帝。
邪帝被儿子射杀的那一刻,放弃了抵抗,他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带着绝望,希望能在地下与爱妻相见。
若是敏感之人,还能听出邪帝之子对皇后感情不单纯。
如此这般,若是那商贾没有审阅过便将此话本售卖出去,那后果大概就是,民间一片骂声吧!
胤禩满意得命人将初见话本给了那商贾,等着民间的事件发酵。
他一肚子坏水汹涌澎湃地往外头冒:比起跌个大跟头,还是小跟头不那么疼,也能吸取教训不是。
三阿哥胤祉喜风花雪月,情感丰富,初阅初见的《十年》、《错过》与《成全》,惊为天人,待初见出新作,他迫不及待命人前去买来一观,大失所望!
胤祉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初见的话本不好看了,水准有所下降,莫非是黔驴技穷?”
可商贾买通的人,仍然在大肆将初见的话本夸到天上去,花钱命茶楼的说书人说《邪帝的冷宫弃后》。
可胤禩放了多少毒?
女主人翁惨死。
邪帝一边爱着女主一边找替身,还将替身掏心掏肾。
儿子弑父,与小妈不伦!
郭络罗氏邀胤禩道:思颖姐姐,听闻初见新作将出结果,不如我们相约去茶楼听上一听,去看看为何民间要将这话本吹到天上去?
胤禩回她:稍安勿躁,初见将犯大错,此作不听也罢。
铺天盖地的骂声如巨浪般涌来,与夸奖初见话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渐渐的,骂声盖过了夸声,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民间百姓的耳朵也不是假的。
不少读书人都反应过来,闭着眼睛瞎夸初见话本的人,不对劲!
“好似有一双幕后的手,将初见推向前头。”他们窃窃私语。
“初见此作,根本就是吹嘘出来的厉害!前后狗屁不通,与《十年》的文笔相差甚远。”
“害,别说了,茶楼里的说书人总是说《邪帝的冷宫弃后》,使得来客越来越少。”
说书人也很无奈啊!
他说的时候,尴尬得老脸都丢光了,可是收了钱,他不得不说初见的话本。
听客们的反应让他很是失落。
待说到大结局时,还有人朝他丢菜叶子,他可太冤枉了!
“哎,哎,别丢了,是东家让我说的,不是我自愿说的啊!”说书人一语道破了天机。
骂初见的人越来越多,商贾所派去买通的人已经挡不住事了。
这一些还不足以使得商贾伤筋动骨,那么刑部查案查到初见头上,请商贾去大牢蹲一蹲,要求商贾将给他话本的“初见”供出来。
“那《邪帝的冷宫弃妃》,写的根本狗屁不通,却写儿子造父皇之反,初见此人,定有反心!”
衙门接到人击鼓告状而查看新的话本,乍一看大惊失色。
什么时候起,民间谈论起帝王、皇后时那么随随便便了?!
还记得康熙初年的《明史案》吗?自那以后,民间发生多起案件与文字有关,“摘取字句,罗织罪名”人人自危。
什么冷宫,什么弃妃,皇家之事,岂容民间瞎谈论!
有心之人上告之下,初见立刻就成了通缉榜上有名的罪犯。
那商贾成了初见的同伙,如今正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还等着胤禔派人去捞。
他们当然找不到初见。
商贾当然也不会死,因为大阿哥会保他,就是伤脑筋了一些,他需要面对两位刑部尚书,满尚书是自己人,而汉尚书吴琠,是个较真的贤良能臣。
就是这吴琠,让他不能只手遮天将下属保释出来。
好在吴琠在地方任官时,时常发生奸邪指认其仇人为乱党之事,他深之文字狱之可怕,不兴诛连,定要将案件差个水落石出。
这位贤良的老臣年龄也不小了,足足六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