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打破一切的人。”
“就是他。”
“你似乎有些难过。”
江央公主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湖的意态消沉。
当她发现谢湖的于心不忍,心间很是诧异,在此之前,谢湖并非如此的。
“殿下,我……”谢湖
从前在王宫和谢淮真手下,谢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逼不得已,他可以冷酷的去对待那些人,因为那些人都是他的敌人。
可是现在,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明明已经看上去,已经是歌舞升平的盛景,为了日后的大局,而舍弃掉一些生机勃勃的人。
那不是他的敌人,甚至有很多
“倘若不改变结构,生再多的女婴又有何用。”
“公主何出此言?”
“南庭的豪绅贵族与我朝不太相同,无论是贵族还是富贵人家,都乐忠于豢养歌姬舞姬,甚至会在节令较量,而出色的”
“是啊,在某个时期的人必须牺牲掉,作为脚下台阶。”
“既然感到难过,那就不要去看他们。”
人群惶惶,大波的难民颠簸逃离至此,女子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不得不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前爬行。
“这是南庭盛行之风,约莫有十几年了。”
江央公主
扼制此风,势在必行。
她是明白的,可以通过这般勒令女子缠足,来取悦南庭的这些官员男子,这般示好,可以大大的减少很多阻碍。
江央公主看着卢婉吟,直将她盯得发毛,谢湖了解她,这是在想什么主意了。
女子怯生生的跪下去:“民女卢婉吟,”
“你的双足怎么了?”
“民女双足被折断,行不得路。”
卢婉吟想,
“缠足?”
长夜未央,更漏轻响,
“谢湖。”
江央公主低唤了一声,双手握住了谢湖的手,指尖很凉,她便将他的手指蜷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谢湖在她面前,大多是垂首低眉的。
她看着他双眼紧闭,唇上贴着的胡须,想起他问自己,要不要面首,要不要孩子的时候。
谢湖的心腹来见过她,奉与她一封密诏,并道:“国主说,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意败亡,便命我等,护持拥立殿下为南庭女主,敢有逆反者,杀无赦。”
谢湖的未雨绸缪,一向做得很好。
江央公主捧着手中的密诏,闭眼抿住了嘴,蹙紧了远山眉。
“本宫知道了。”
江央公主的确很聪慧,很多东西她参考了旧例,并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就能够游刃有余的,处理了这些公务。
谢湖远没有她这么快的得心应手,也许是没错的。
江央公主绝大部分都遗传了赫枢,不仅仅是眉眼,还有头脑,对于这些政务她融会贯通,稍微借鉴一下,就能够举一反三。
当然,这可能也归功于,曾经帮了宜章很多忙的缘故。
“本宫想,你们可能搞错了什么,本末倒置了。”江央公主的声音很清越,又带着一点点的笑意,
“咳咳,”
“不是我们坐上这个南庭之主的位置,才有对你们生杀予夺的资格。”
“而是具有杀你们的势力,我们才会成为南庭之主。”
江央公主拂袖阔步走过长廊,身后一路跟着回禀请命的官员。
“杀!”
官员一边应着声,又随之念出了几个名字,询问江央公主的意思。
“杀、杀、杀!”她骤然站定身形,手腕揽住宽大的衣袖宫装,厉色道:“下旨,再敢有违逆者,皆立斩于市。”
传旨官躬身应是,
“公主,”
“你说他醒了?”
江央公主转过身,她拢着一袭广袖华袍,全然失去了公主应有的仪态,从两仪殿奔向了谢湖的宫室,无数的人看到了这一幕。
惊而望之,仿佛一阵忽然袭来的清风掠过花丛,美不胜收。
飞扬的衣袍与朝阳熠熠生辉。
到了殿中却扑了个空,
江央公主的笑里泛着温柔,如同春江水暖后的塞外桃花,乍暖还寒,又宛若万物春发。
“公主……”
谢湖拥住她抱住她,为了他的苏醒而感到欢喜,这是唯一一个,绝无仅有的公主。
殿下就在他的怀里。
谢湖抬起手,为她将头发梳理齐整,一边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是啊,卑臣很害怕。”
江央看着镜子里的他们,她听见他们说,
“会好的吗?”
“会好的,殿下。”他的嗓音低沉沙哑。
谢湖摩挲着她顺滑的发丝,外面夜雨敲打着芭蕉,顺着滴水檐打落,水声叮咚,江央公主偏头靠在谢湖的身上,双目微阖。
江央公主抚过他的脸,宛然道:“你想做谁,就做谁吧,醒过来,就好了。”
“殿下误会了。”谢湖枕在她的腿上,闻着她衣袖上,清淡的山茶花香。
他说着,随意地抬起指背,掠过贴在唇上的胡须,露出淡淡的笑意,低声道:“贴这玩意,只是为了给他们看的,他们不会,不会臣服一个奴隶的。
殿下,我并不觉得自轻自贱,您已经在我身边了,这些都只是统治的小手段罢了。”
“殿下,殿下”
他希望着是自己守在殿下的榻前,看着她走完这一生,但若是有不测,又该如何。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永生不相离地保护另一个人。
哪怕他将身后的继位者,安排的再好,亲生的不亲生的,新国主对她再铭感五内,人心易变,终究都不如,将权柄握在自己的手中。
唯权柄重,这是谢湖想通的另外一个道理。
他终归还是那个陆危。
他曾说过的,他是她的陆危,并没有失信。
“谢湖是谢湖,在殿下面前,我永远都是陆危。”
他权势滔天之后,每次见到公主来,心里的喜悦犹如泉水,蓬勃涌出,公主永远是他的公主。
她正在翻阅南庭的旧书志,肥沃的土地上,对
谢湖缓缓地靠近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脸上还带着血,干涩的说:“殿下,您是后悔了吗?”
“自然不会。”
“可是我后悔了。”
他的肤色惨白,长久没见到阳光,冷白硬朗,他曾说,
他为了皇权,将公主一度置之于后,他沉浸在酣战中,杀伐决断,察觉痛楚才蓦然回首。
起初决定如此,也是因为得到公主,再如此以往下去,不止是他自己,还有他的殿下也会受到伤害。
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公主?”
“处死,一个不留。”
江央“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湖抬起手臂,挽住公主的手腕,缱绻眷恋道:“不放心啊,不放心殿下啊。”
我在,刀剑便由我来拿,长保殿下一生无虞。
我不在,权柄就交由殿下,以此自卫。
为了你,我的公主,俯首称臣,
“殿下,我已经没有所求了。”
无欲无求,是因为已经得到想要的。
她恍然想起了多年前很简单的一天,陆危怕她见了血不舒服,于是来求见她。
这就是陆危了。
她曾经拥有的陆危,即使他已经割舍了曾经的一切,他也依旧是她的陆危。
南庭,
“殿下,殿下。”
比肩而立,
谢湖察觉到,自己的恐慌会让殿下不安。
他低垂下头颅,指腹抚过她柔软的脸颊:“他们是为了杀我,殿下,千万千万不要怕。”
江央不会害怕的,再也不会怕了。
江央公主
“殿下,你想要什么样的国境,卑臣便给您什么样的。”
谢湖醒来后,奏折依旧由江央公主处理,
身为草芥的我,
“在他们的笔下,纵然我的公主,能够拥有波澜壮阔的一生,也仅仅是依托男子,寥寥几句带过。”
谢湖骤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她们,露出了不可容忍的阴狠神情,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那可是,我所挚爱之人,不可埋没的一生!”
谢湖放出此言时,秦裳仿佛猛然间被夺去了声音。
荒唐啊,荒唐!
从她们出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们,她们将成为一个又一个男人的附庸。
父兄,丈夫,儿子,她们不会拥有任何的自我。
在历史的长流中,她们是被磨灭痕迹,是被捂上了嘴巴的存在。
是的,他无法给公主男欢女爱,可是,他可以将一国女主之位捧上献给她。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扯出称之为笑的弧度,不敢置信地摇头:“这是在大放厥词吧,太可笑了。”
“我怜惜敬爱我的公主,我要让史书留有公主的一切,我要让他们人尽皆知,我的殿下有多尊崇高贵。”
谢湖的声音在这时,变得有些嘶哑的轻细,渐渐地扬起了头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且充满了憧憬:
“让他们提起我的公主时,赞叹这世间幸而有她,声声句句皆是褒扬她的功绩。
我要他们说,江央公主是南庭不可磨灭的存在,是无人可以比拟的,是无人能够般配的。”
“哪怕失去国主你自己的名姓尊荣?”秦裳仍是不可置信。
她想自己今天是应该做什么,她肯定不该是在这里的,“这是出了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对,一切的伟大,都是由最初的错误铸成,就如我对公主的贪念,就如殿下对我的垂爱,这本都是错的。”
“但这,成就了今日的我们。”
“公主,”
“哪怕如此?”
谢湖转过身来,眉眼弯弯:“这算什么牺牲,与我的殿下相比,这算什么,哪怕永远是公主的附庸之侧,哪怕变得一如从前的微不足道。”
我愿为了殿下,成为一个雄心勃勃的人,也愿将我的一腔波澜壮志,化为公主足下的一陂春水。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被贪婪的欲望所吞噬,哪怕漠视公主的悲伤,可是,直到她离他而去的那一刻。
他在风中,才霍然惊觉,他所做的这一切,起初不过是为了,不再失去他的殿下。
知悉他所有秘密与软弱的殿下,在他心中尊贵无匹的殿下。
初心依旧,
谢湖渐渐就成为了江央公主的影子,
眼睛会暴露出太多的东西。
谢淮真说,江央公主和她的父皇赫枢一样,生了一双放肆无礼的眼睛时,谢湖就明白了,相像的不是眼睛的轮廓,而是其中野心折射出的光芒。
他的殿下,并非是寻常女子,甘于蛰伏于人下,做一个承受旁人恩泽的人。
江央公主的出离愤怒来自什么,是对她唯命是从的陆危失去了控制,是她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联姻的货物,是她可以任由旁人的折辱唾弃了。
终有一日,压抑不住的野心,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谢湖甘愿俯下身去,成就他的殿下,他本就不若他的殿下更适合这个位置。
在北国,公主至多只是公主,在南庭,公主是一国之主。
“我知道,殿下会喜欢的。”
“你会遇到一些人,做了他们眼中的错事,也许还不知悔改,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你能够确定,代价是自己来付的就好了。”
与江央公主柔媚的外貌南辕北辙的,不是她如他们所愿,有一副笨肚肠,而是她的手腕,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强势且聪慧。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要他杀人偿命,威慑狂徒。”
“可你是跪着的,你如何要亲手取他性命呢,他位于庙堂之上,你跪在阶下,本宫从未听说,跪着的人可以取站立之人的首级。”
谢湖之所以是今日的谢湖,是他不再是昔日权势之下的陆危。
谢湖
卢婉吟被带下去之后,
“我想,我”
“谢湖,”
谢湖怔了怔,
“殿下唤我什么?”
“本宫之夫,谢湖。”江央公主从不肯唤他为谢湖,她今日方转圜过来,他并非是喜欢谢湖,而是不想再做陆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