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缜双手合十,“若真如此,求之不得。”
确实是求而不得,原本按照他的命数,头疾日益严重,他不过还有二十来年的寿数,而且这二十来年也是在疾病折磨中度过。
可老方丈说他还能享用六七十年的素斋,凭空多出来四五十年不说,困扰他多年的头疾也消失了。
小公主……真的是神来之笔。
慕月奚乖巧地站在他身后,等老方丈走了,这才拉住他的袖口,乌黑圆润的眼眸睁得大大的,低声道:“陛下,老和尚的意思是不是说——您还能再活六七十岁?那您不就能活一百多岁?哇,长寿呀!”
萧御缜屈起指节,在她白净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胡说!朕还不到而立。”加上七十年也到不了一百!
“啊?您才二十几岁吗?还以为您已经三十几了呢……”慕月奚仔细打量着大帝王,说起来,她还真不知道他的年龄,初见时只觉得渊渟岳峙,大帝王的威严不容直视,再加上听说他征战多年,这才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可现在仔细看看,他分明还很年轻,黑眸幽深,鼻梁高挺,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昭示着主人的不悦。
诶?不悦?
慕月奚心头一跳,糟了,她把大帝王给说老了!
“啊——”她一声长叹,双手捧着小脸,满眼的惊艳,“眼前的人是谁,怎会如此俊美不凡?难道是神仙降临古寺,刚好被遇上?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萧御缜嘴角一抽,小丫头又开始了。
她声情并茂,语气激荡,“这山风如此清爽,一定是因为您带来的仙气!那边山花烂漫,绝对是感知到了您的到来!那小鸟歌声嘹亮,是在迎接您的仙驾!”
她双手合十,“信女有幸见到神仙,就算立即死去也心甘情愿!”
萧御缜气笑了,“那现在死去?”
慕月奚浑身一个激灵,小眉头皱了起来,“不,神仙都是大慈大悲的,不会无故让信众去死,你不是神仙!”
萧御缜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慕月奚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疑惑地望着他,“这样的绝世美少年,肯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好嘛,刚刚还说他三十几岁,一眨眼又成美少年了。
萧御缜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慕月奚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眼睛一亮,“啊,原来是大雍皇帝陛下!”她不解地望着萧御缜,纤长的睫毛忽闪着,像是黑色蝶翅,“陛下,臣女有一事不明。”
“说。”萧御缜很大度。
“陛下,分明您凭借这绝世颜值就能一统天下无人争锋,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地征战呢?”
萧御缜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够了。”越说越离谱了。
他既然说够了,慕月奚见好就收,轻轻捏着他的袖子摇了摇,“陛下陛下,那个灯塔五层的灯楼,是您帮付的银子吗?”
“嗯。”他抢了她二十两银子,害得她的手伤得那么重,怎么想心里都过不去,赔了她百倍的银子,又帮她定了顶层的灯楼,样子也是按照她的意思雕刻的。
“五层的灯楼每年都要一百两银子呢,您是交了几年的银子,还是只付了雕刻灯楼的钱?”她手里还有两千两,足够付二十年的了,问清楚他交了多少银子,回头她还是要把两千两交到寺院,多续二十年。
“慕月奚。”他低头看她。
“嗯?”
“只要大雍在,那长明灯就永远亮着。”
第26章 26
只要大雍在, 长明灯就永远亮着。
慕月奚在心里把这句话过了两遍,眼睛一亮,扯着大帝王的袖子, 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以后也不用我再额外付银子了?”
“不用。”萧御缜迈步进了屋, 却没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 任由小公主揪着一角。
慕月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心里高兴得直冒泡,她的两千两供奉长明灯也就够二十年的, 可他却说只要大雍在,哥哥的长明灯就能一直亮着。
她笑得眉毛都要飞起, 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萧御缜盯着她的眼睛, 黑眸中也染上了笑意,“这么开心?”
“嗯!”小脑袋重重一点,慕月奚郑重道谢, “陛下, 谢谢您。”
萧御缜斟茶一杯, 推到小公主的面前。要说谢, 也该是他谢她才对。
只是皇帝的弱点不能轻易示人,他患有头疾之事不能宣之于众, 因为小公主的到来而头疾消失一事也不能告诉别人,他不方便光明正大地谢她。
慕月奚捏起茶杯,小脑袋得意地晃了晃,“呀,皇帝陛下给我斟的茶,就是香。”
萧御缜轻笑一声, “想吃什么?”
已经是正午时分,慕月奚还真的肚子饿了, 眼巴巴地瞅着大帝王,“刚才方丈说什么松仁小肚,那不是……肉吗?还说什么去晚了就抢不到了,难道这寺院里很多人都吃荤腥?我、我也想吃。”
“那是素斋。”萧御缜表情复杂,“寺院里怎么会有荤腥,听起来是肉,其实全都是素的,除了松仁小肚,还有栗子鸡烧肝尖什么的,全都是用豆腐香菇玉兰片之类所做。”
慕月奚越听越饿,“我想吃!”
善觉寺的素斋乃是一绝,确实像老方丈所言,去得晚了就没了,不过皇帝陛下亲临,寺院上下都戒备森严,素斋自然也特意准备了。
慕月奚边吃边后悔,“啊,我上次来怎么没吃!这也太好吃了!”
“善觉寺的素点也不错,你喜欢的话给你包上一些。”
“能带走?”
萧御缜眸光闪了闪,“你可以带。”
反正大帝王发了话,不带白不带,慕月奚挑了几样素点,小沙弥用个精致的木匣子给她装好,顾东廷捧着,送到马车上。
原以为大帝王会跟来时一样坐她的马车,萧御缜却长腿一跨上了马,修长的手指松松挽着缰绳,神情放松,姿态悠闲,仿佛信马由缰来踏春的世家公子。
侍卫们一队在前一队在后,将皇帝和小公主护在中间。
车轮辚辚辘辘,马车轻轻摇晃,慕月奚犯了困,眼皮越来越重,眼看着就要睡着。
突然,马车重重一颤,山林间响起尖利的唿哨。
慕月奚猛地清醒,唰一下睁开眼睛,拉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善觉寺一带多山,此时他们就正处在山谷中,山林晃动,不知藏着多少刺客,那空中密密麻麻,正有无数利箭破空而来。
侍卫们围成一圈,将皇帝和小公主护在中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顾东廷和萧御缜正好位于马车一左一右,两人手中都握着利剑,寒光刺目。
不过转眼之间,万箭已到眼前。
侍卫们长刀出鞘,利箭没到马车就被斩落。可是不过一错眼的工夫,山林间又是一阵箭雨。
“陛下,您先走!”顾东廷喊道。
“小公主,出来。”听到萧御缜的声音,慕月奚飞快地跳下马车,脚才刚刚落地,就把他一把拎了起来,搁在身前。
她的身子被他压低,紧贴着马背,他的双臂绕过她,双手握着缰绳,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身下是奔腾的骏马,身后是结实的胸膛,清冽的男子气息包裹着她。
慕月奚有一瞬间的恍惚,危急时刻,他为什么没抛下她?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显然有人追来,两侧似乎也有人在靠近,萧御缜不得不拐上了狭窄的山路。
利箭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慕月奚努力压低身体,双手死死地握着马鞍。
身后的男人贴着她的后背,鼻息落在耳畔,有些痒,他低声道:“小公主,手指松一些,别抓那么紧。”
“什么?”慕月奚没反应过来,山路不平,马匹颠簸,不抓牢一点岂不是要掉下去?
“抓的太紧你的手指要受伤的,乖,松开些,我会护着你的。”
他的双臂绕在身体两侧,隔着薄薄的天水碧绫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上坚实的肌肉。大帝王南征北战多年从未失手,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慕月奚不由得放松了手指。
下一刻,利箭扎在了马臀上,骏马长嘶一声,马失前蹄,慕月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山坡上全是碎石,慕月奚只来得及抬手捂住脸,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整个人被按在男人温热坚实的怀中,一只手臂护着她的头,一只手臂紧紧抱住她的腰,修劲有力的双腿夹住她,那是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
两人在山坡上滚了两圈,被粗壮的大树挡住了。
此处山高林密,回头看,已经看不到刺客的身影,只隐隐听到呼喝之声。
萧御缜拉着慕月奚站起来,玄黑龙袍上沾了泥土,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勾了丝,她却连鬓角的发丝都没乱。
“陛下?”慕月奚回身看看幽深不见底的密林,小脸上满是担忧。
萧御缜飞快地环视左右,“走这边。”他握着她的胳膊,手指下的肌肤细腻,那胳膊细瘦,似乎不小心就会折断,萧御缜下意识松了些手上的力道。
山林中已经没有路,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带着腐败的气息,不小心会踩到落叶下藏着的碎石,萧御缜始终握着慕月奚的胳膊,一是防止她踩空摔倒,二是给她借力。
饶是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慕月奚就快喘不上气来了。她往日都是生活在皇宫,走的是平坦石板路,像这种深一脚浅一脚的野林根本就没走过,走起来格外辛苦。更何况她今日上下善觉寺都没让人背,体力本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陛、陛下,别管我了,您自己先走吧。”慕月奚靠着一棵大树,虚弱地指了指,“我觉得那个方向是善觉寺,要是那边没刺客,您往那边走吧。”
萧御缜长眉一挑,小丫头指的方向还真没错,没想到一路忙着逃跑,她又被他压在马背上,竟然还能忙乱中辨识方向。不过,他要去的并不是善觉寺。
“那边应该有刺客,他们来得人很多,肯定有专人拦住回善觉寺的路。”萧御缜说着话,半蹲在她的面前,背对着她,“小公主,上来。”
男人宽厚的脊背就在眼前,看上去很有安全感,慕月奚咽了下口水,“陛下,您……真的要背我?”
萧御缜回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怎么,以为我要把你抛下自己走?”别说一切尽在掌握,就算真的到了危急时刻,他也不可能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一个人扔在荒山野岭,让她独自面对野兽和敌人,任由她自生自灭。
“不来我可走了。”看她还在发呆,萧御缜笑道。
慕月奚慢吞吞地趴到他的背上,细白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小脑袋扎在他的肩颈处,轻轻蹭了两下,喃喃道:“陛下,您真好。”
小公主虽然瘦,身子却娇软玲珑,整个人伏在他的背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柔软。她在他耳边说话,细细的呼吸扑在耳畔,带着她特有的清甜香气,这香气他已经很熟悉了。
萧御缜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站起身,握住她的小腿,叮嘱:“抱着我的脖子,稳住身体。”
野林中根本没有路,腐败的落叶遮住了地面的情形,萧御缜走起来也要提防地面的碎石或者浅坑,幸好习武之人下盘极稳,就算踩空了也只是轻微摇晃,慕月奚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小腿又在他手掌中牢牢握着,稳当得很。
身后隐约有刀剑相戈之声传来,萧御缜却并不着急,走得不慌不忙。
慕月奚注意到,他既没有向着善觉寺的方向,又没有朝着城门所在,反而越走越偏,直向着山岭深处而去。
“陛下,我觉得您走的这个方向……可能没人。”慕月奚怕被敌人听到动静,凑在他耳边低语。
萧御缜握着她小腿的手不由得一紧。
“放心,我心里有数。”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一开口,声音有些暗哑。
慕月奚只以为他累了,又道:“陛下,我觉得体力恢复了些,您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不放。”
他拒绝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慕月奚都听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那、那您累了就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