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后正是五点左右,道馆也陆陆续续来了些学习的弟子,漫步下楼时便被三浦严一看见了,当即朝他走了过来。
“昨天纯子酱告诉我,你可能会陪她一起去逛黑船祭,怎么今天拒绝她了?”
“没办法,待会有事要去做,你也看见我穿成这样了。”
“既然你不去陪她逛黑船祭,那么我去陪她逛咯?她正愁着没人带她呢!你让流主去陪她逛黑船祭?开玩笑呢?”三浦严一也很喜欢单纯可爱的小孩子,经常喊着纯子酱并且给她带糖果。
“祖父大人带她去逛我才放心不是么。”
“……黑船祭是近几十年来才有的,又不是什么大节日,所以你放心啦人不是很多的。”三浦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才刚满十六岁的冲田春政竟是和他差不多高了。
“黑船祭是近几十年才有的?”
“1853年7月,美国舰队司令Matthew Calbraith Perry,率领四艘军舰开到江户湾口,以武力威胁开国。这些军舰船身都是涂黑的,所以历史称这次事件为「黑船来航」。”
“在不开国就开火的威吓下,于是双方在横滨签定了《日美亲善条约》。”冲田春政补充了一段他似乎想要粉饰的一项。
“看来你也知道这段历史,那我说的你也该理解,正是因为黑船来航,打开了我国封闭的环境,才带来了这番盛世天下,这也正是我们感恩的原由。”三浦严一像是说家常闲话一般顺口。
“美国做的这件事情真的值得感恩吗?”
“……?”严一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感恩人家侵略日本的国土?炮轰日本的子民?被流氓狠狠打了一巴掌然后还要谢谢他吗?这难道不是耻辱吗?这是因为落后而被侵略的耻辱,要能承受得住耻辱,知耻而后勇,这才是大丈夫。”
冲田春政日本史书看的很多,无论是日本古籍故事还是武士道精神里的剖腹自杀,归根结底皆是因为承受不了耻辱而作出的举动。至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便是与他们的理念从根本上相违背。
三浦严一听得蒙住了,坐在庭院台阶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若是配上散落的樱花颇有些壮士末路之感。
“你说的很对,这样一想黑船祭竟是有些滑稽可笑……”
看着他那恍惚样,想必也没心情陪纯子酱去玩黑船祭了,呵。
第七章
京都虽然有不少古香古色的唐风建筑,现代化的西式建筑也落错点缀其间。这次宴会与之前的宴会有所不同,就连招待的地方也有点不一样。
这是一家美国人开办的西式宴会厅。
在西方工业产品输入的同时,西方的文化也一并流入,不仅大众以着洋装烫发为时髦,西式的宴会也在名流场所风行。
留声机里放的是令人懒意顿生的英语慢歌,柔和的钨丝灯光给宴会厅增加了几分暧昧、透明高脚杯里盛放着甘冽的威士忌,冲田春政还没有到该喝酒的年纪,也没有想动酒的想法。
摆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壶清茶,茶叶喝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过于平淡,没有那种喜欢的浓烈苦味。
宴会人群络绎不绝,大多都是衣着华贵年岁在四十岁上下的成功人士挽着年轻貌美的女伴出席。只是大概冲田近是个例外?
冲田春政喝了一口茶水,坐在宴会厅较为边缘的地方揽视全景。
方才冲田近与名流寒暄时便是听到了不少耳熟的姓氏,板垣、广田、武藤。一个个听下来不由的让他眉头深皱,敢情这是战犯家族聚集宴会……
上一次宴会他父亲冲田近带他去的目的是向他的朋友们介绍自己的优秀儿子。
那这一次呢?他所听到的这些人名根本与冲田家没有什么深厚往来,更谈不上朋友。
这是一场为土肥原君做寿的宴会,如果他没记错,这又和一个战犯同姓的人。
被父亲大人抛弃在一旁的冲田春政默默的坐在沙发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非常无聊的数着经过他身边的人数,直到一个穿着华丽和服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这才吸引了他的目光。
女子面上刷了一层极白极厚的粉,□□从面颊一直蔓延到脖颈直到被衣领遮住。和服的脖领开得很大,并且有意向后倾斜,让脖颈全部外露,这是与普通和服最为明显的穿着不同,显然这是一位艺伎。
在冲田春政看到的书籍中写着大部分日本人的审美中认为这白色的脖颈是艺伎最性感迷人的地方。
不过冲田春政显然并没有太多注意她的脖颈,只是确认了她的艺伎身份后便将视线全部转向了那华丽的艺伎和服,他非常好奇这个女孩子穿着如此沉重的衣服,脚踩高高的木屐倒底是如何安稳走路的。
漂亮优雅的艺伎吸引了宴会厅大部分人的目光,冲田春政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一个年岁接近半百大腹便便的男人身旁鞠了一躬,不由得觉得视线遭到了污染,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而今天生日宴会的主角也正是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显然这个艺伎是被他邀请来撑场面的。
培养一名艺伎要花费大量金钱和时间,只有那些商贾巨富或达官显贵才是艺伎的主顾。在这个时代拥有一个能够随叫随到的艺伎是个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他并不很清楚这个时代艺伎的生活如何,只是他知道这个时代的艺伎人数很多,曾在报纸上看到一项统计,艺伎从业人数高达八万之多,且大多分布在京都、大阪、关东等地。
而艺伎发展昌盛也是与社会大环境分不开,日本第一个内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便是一个艺伎游廊拥护者,甚至原配夫人也是一名艺伎。
“土肥原君好福气,今有有佳人作陪,未来更是升官在即啊。”
“哪里哪里,若说升官还早了些。”
冲田坐在不远处,一边喝着清茶,一边听着他们寒暄,只是目光有意无意的暼向了那个神秘而美丽的艺伎身上。而艺伎也看了他一眼,眸光清澈,丽瞳深邃,陌生清丽的面庞上带了一抹疑问。
“只是土肥原君要小心了,日共人员名单别弄丢了,早日抓到这些乱党分子,早日安心升职。”
“名单在别人那里可能会丢,但是在我这里就绝对丢不了。”
“哦?”
“这个名单只有我知道藏在哪里了,别人想也想不到。”
冲田近见她盯着自己,不由得转移了目光,默默的又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他的父亲冲田近站在他的身边,揶揄的笑了笑:“我冲田家的孩子看样子确实长大了。”
“……”,他只是欣赏漂亮和服好吗,不要瞎感慨!
宴会不紧不慢的进行着,冲田近也与土肥原君喝了一杯酒,寒暄了几句。
众人觥筹交错期间,一个大约十九岁左右的穿和服的女孩子过来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只不过在得知他未成年后默默的走掉了。
这大概真的只是开眼界的宴会,见识大量战犯家族的人?
不过事情的进展显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和谐,很快枪声在宴会厅响了起来,顿时尖叫声、枪战声混作一团。
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担任父亲责任的冲田近将有点被吓懵的冲田春政拉到桌子底下躲避起来。
酒瓶碗碟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身着服务员衣裳面容普通的男人倒在了他的眼前,男人疼痛的全身抽搐,胸口潺潺流出艳红的鲜血,刺目的红从他的口角涌出,男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不断地呕出鲜血,什么都没说出口便双眼上翻,就这样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真真切切的死亡,冲田春政心跳的很快,连呼吸都忘记了。脑海里不断印刻着胸部流出的鲜血的画面。
大约多了近半刻钟,骚动才停止了下来,冲田近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站起来,只是没走动几下,他便发觉自己脚下踩了什么硬硬的物件,低头一看,竟是一把黑色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冲田春政一脚将其踢开,□□转着圈圈消失在了柜台下的黑暗里。
这等凶器只需看一眼便仿佛能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血色,好似只有踢开它远离它自己才安全。
宴会的骚乱停息下来,随即伤亡人数也进行了清点,客人受伤六名,安保人员死伤六名,服务人员死伤四名,携带□□的袭击人员五名已经全部被击毙。
袭击人员皆是伪装成服务员动手,而那死去的四名服务员人真是倒了大霉,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只是上个菜端个酒就不明不白死了。
而宴会中唯一死去的人是土肥原宗一郎,没想到这一天是生日也是祭日,与此同时一直待在他身边的艺伎立花泉也受了枪伤,可见行刺人员目标极为明确。
她左手手臂被打中一枪,正流着鲜血,而她也失去了先前优雅的仪态,跪坐在土肥原宗一郎的身边,眸中满是惊恐,眼眶蕴着泪光。
看样子凶手已经全部被击毙了,可整个宴会厅外围依旧被全部封锁了起来。
第八章
透过宴会厅的大门便能清楚的看到外围数量众多的宪兵把守着出入口,三四个穿着宪兵服的男人前后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他见过,名叫斋藤英助,大概三十岁的模样,是这个地区宪兵队的大队长,职位并不很大,但是鸡毛蒜皮维护治安经常会有宪兵队的出现,所以便也是经常会看到他的身影。
而这次的宴会厅参与的非富即贵,而安全防护问题也是被多层把关,奈何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不过很显然这些刺杀的人员是根本就没有活着离开的打算。
一般来看,任何政府要员,尤其是这个动荡的时期,每一个职位的迁升必然会伴随着其他人的遭殃,又或者可以说是在刀尖上过活,享受多大的富贵承受多大的危险。
是什么样的仇恨引发了这次的刺杀活动?
冲田春政不由的在脑海里开始慢慢回想起方才整个宴会厅里发生的一切。
直到脑海里出现“日共人员名单”这六个字,才猛然惊觉这是一场什么性质的暗杀活动。
以前她在读书时便听闻日共,那个加入了第三国际的组织,如今竟然就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五个有志青年为了保护名单上重要的人员不被发现,抱着一死的决心来进行刺杀行动。
斋藤英助很快用白色粉笔给土肥原宗一郎的尸体画上了位置线,以标记倒地位置及形态,尸体在经过简单的检查后开始穿着白手套的宪兵们被抬上担架。
“报告队长,现场的重要物品已经清理,袭击人员的佩戴枪支搜集完毕,一共是五把德国产的驳壳枪。”
冲田春政看着报告的宪兵,不由得感慨日共还真是人才多,五个人五把枪就这样来刺杀了,而且关键的是还刺杀成功了。
担架上的土肥原宗一郎死气沉沉的躺在哪里,只简单看了几眼。
尸体致命伤是位于头部右侧眼眶上方的枪伤,只是枪眼周围带着细微的烧灼痕迹。
冲田春政不由的想起前世看的侦探小说以及事情的合理性,得出的结论无疑是——土肥原是被人近距离枪杀而死,以至于枪口的火焰直接使周围的皮肤带有一丝烧灼的痕迹。
可是如果是近距离枪杀那么立花泉有那么大的几率只受了枪伤吗被人开枪射击她会只伤了手臂吗?况且还如此巧的只伤了左手手臂。
忽然的他想到了那把被他踢进柜台角落里的枪,第六把德国产驳壳枪。
“斋藤君,你将整个宴会厅封锁了起来?这里的人你还想要一个个的搜身排查吗?”说话的人是一个五十上下,梳着地中海的油腻老男人,右手挽着洋装的美艳女子,女子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显然这个人无论是身份还是钱财都远远高于斋藤英助。
“没办法,死的是土肥原家的人,表面工作还是要进行一下的,高桥君也是知道的,还请多包涵。”
冲田春政将视线透过人群投射到了依旧坐在地上,面带泪水不断哭泣的立花泉身上。
在外人看来她的“旦那”死了,便意味着失去稳定的经济来源,她的哭泣似乎是理所当然,只是在他看来太过了。她如此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可以很快找到下一个“旦那”。如果说她是真正的喜欢这个五十多岁相貌丑陋大腹便便的老头?以他来看,这个可能性基本没有。
他不由的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娇弱的身体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和服里,高高的木屐束缚着她的双脚,手部捂着嘴角,眼泪带着白色粉末滑下脸庞,眸中却带了一抹坚韧。
宪兵还在排查可疑人员,从袭击人员全部被击毙,现场依旧被封锁看来,他可不认为那些宪兵都是吃干饭的。只是这里的人员大多非富即贵有头有脸,若是真的排查也只是走个过场。
至于立花泉那就不一样了,这种刺杀任务必然是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开展的,与土肥原的关系应该才建立不久。
该如何帮忙摆脱嫌疑?
见她还在哭泣,冲田春政拿出自己的白色手帕递给了她,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安慰这个正在做戏的女孩子:“不要太过于伤心了……再哭你的妆要花了。”
立花泉本来打算哭一会做足了戏后在起身,却没想到有人递给了她一个手帕,似乎在安慰她。
“谢谢你,你是冲田君吧。”立花泉见他一直跟在冲田近身边直觉告诉她,他应该是冲田家的人。
“不用谢。”
正在他们简单的对话间,冲田近便是三步一跨,来到了冲田春政身边:“不好意思,打扰到小姐了。”
当即冲田近把他拉开后退了几步。
“对女人感兴趣很好,只是还是希望你不要与这类女子过多接触。”
“……”父亲大人,你真的是想太多了,一直这样真的没意思。
“令郎年幼,自然会被漂亮的事物所吸引,男人嘛,怪不得他的。”前来搭话的是什么都管一点的斋藤英助,神色笑眯眯的带着一点揶揄。
“斋藤君,人员排查的怎么样了?”
“人员基本排查差不多了,从目前情况来看,袭击人员都死了。”
“既然已经确定下来了,还望你早点结束,我尚且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冲田君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