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大量敌占区工厂也基本被日军军队强征去制造军需品,在当下的大环境下自然东三省也俨然成为了日军的后勤补给处,只是战争还只是刚刚开始,冲田家族在东三省的工厂仍是制作着民用品。只是他心中也同样清楚,再过几年,迎接他的便是工厂被征用,或许自己也会被征军。
他清楚未来梨佳的建议的可行性与重要性,只是现在就离开还太早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下午一家三口外出逛了一会虹口区的街巷后,买了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便回去了,云香喜欢他做的寿司,他便跑去厨房做了起来,简单的生活也颇具乐趣。
他乐在其中,并且乐此不疲。这些时日除了上班,他便在为以后做打算,他将存款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转入了瑞士银行,一部分存了花旗银行,一部分依旧放在原先的千代田银行。虽然分为了三部分,但是每一部分的钱款数量依旧庞大,这些年的兢兢业业总是会有回报与收获的。
不过几日,军官俱乐部的邀约也如期而至,虽然井上大佐说这只是普通的舞会,但是冲田春政没有让未来梨佳陪他一起,只一个人去了。
这种军人举办的宴会,哪怕对方说的在通常,他也不想让梨佳参加。
到了军官俱乐部后,环顾四周的冲田春政抿了抿唇,也确实普通井上大佐说的那般普通,起码这个宴会厅就非常普通,装潢简单没有多余华丽的装饰。
以前他去过海军俱乐部,相比较起来,很明显看的出来陆军就比较穷苦了。都说战时海军吃咖喱,陆军吃陆军马鹿,也是很真实了。在上海沦陷区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地区。
高仓曾经一脸光荣犹如圣光加身的和他说过圣战,说军国.主义,只是这些不过是扩张与掠夺的遮羞布而已。
日本人口众多,穷苦人家更多,便把他们全部赶出去打仗,逼迫隔壁农业国和三四十年前一样乖乖签订求和条约,送上真金白银。只是没想到隔壁邻居换了个家主后便拒不投降不求和。
同祝靳喝了两杯红酒后,他便没有继续再喝,自那次被梨佳担忧后他便尽量少喝,他不想自己变成一个酗酒的人。
“几日不见,冲田君怎么不爱喝酒了。”祝靳见他不怎么动杯,方才给他倒的一杯酒,十几分钟他才喝了一口。
“不是不爱酒,是不能继续和以前一样喝了。”
“怎么,嫂子拦着你了。”
“今晚还要早些回家陪伴妻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陪老婆。”祝靳投降,自己喝了一杯。
这时候一个美女走了过来,与祝靳搭话,看到了冲田春政的时候,便给他递了一杯酒水。
冲田春政礼貌的接了过来,抬头感谢时,被来人惊到了:“关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自那日一别后他便是许久没有见到她了,他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呢。
这个年代,从事这种活动的,便犹如在刀尖跳舞。
“冲田先生,也是许久不见,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关小姐自然大方的坐在了祝靳的身边。
冲田春政看着她的举动,视线凝结了些许,随即便听到了祝靳的解释。
“没想到你们认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关小姐现在是我的恋人。”祝靳轻声开口,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宣告了自己的主权。
显然他方才的视线被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急着辩解。
“原来是这样啊,恭喜祝兄得此佳人。”他看着关霖,随即视线扫向了祝靳。
祝靳如今是个人人喊打的汉奸,这是报纸上刊登的事情,可如此,关霖为什么还会同他在一起?为了利用祝靳?为了接近祝靳就像当初接近他一样获得情报?还是说关霖也叛变了?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只是他目前最清楚的便是关霖曾经靠近他的时候是顶着亲日份子的头衔的,这次他靠近祝靳,想必也同样如此。
第七十一章
祝靳笑了笑, 随即与他聊起了居家日常的,比如说前日吃三文鱼结果发现商家用虹鳟鱼冒充, 又比如前日在街上买衣服时遇见一条冻死的狗等等。
忽然祝靳话锋一转,眼镜下的眸子带了些光芒:“不知道冲田君如何看待当今的国际形式, 比如说日方面与中国方面。”
冲田春政握着怀表的手紧了紧, 打开了表面, 指针慢慢转向了七点四十五分,这样的话题让他有些如坐针毡。
“我只是一个商人, 我只知道合理经商,从来不涉及国事政治。”
“可是政治这种东西不是你不碰, 便可以不涉及的,当下每个人都是处于政治中的, 生活中每一处都是政治。”
“我知道,所以我才规避它,因为生活中处处都是危险。”冲田春政看着怀表上的相片,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全家福,虽然很小但是却很清楚。
“冲田君这话说的这番话便像是很怕死的样子,我可不觉得冲田君像是个怕死的。”关霖话中带了些笑意,眸子紧紧盯着他。
“我想每个人都是害怕死亡的吧, 因为心头有一份羁绊, 有一份牵挂,正因为这样,才不肯轻易的死去。”关了怀表, 重新端了酒杯,抿了一口。
“冲田君说的没错,可是也有一些人,害怕死亡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只是想活下去,哪怕单纯的浑浑噩噩的活着,也想活下去,为此甚至出卖别人。”关霖笑着看向了祝靳。
祝靳咬了唇,回瞪了她一眼。
“我没有说你呢,亲爱的。”关霖笑靥如花,拿手推搡了他一下,便被他握在了手里。
“我看你就是今天缺少疼爱了。”两人随即嬉闹起来,冲田春政见状识趣的端着酒杯,离了座。
不远处的井上大佐正朝这边走来,见到了他离了座,便换了方向,跟停在了他的面前。
“冲田君,要不要邀请一些貌美的小姐跳一跳舞?光喝些酒也没有意思。”井上依旧一身黄绿色军服正装,穿戴整齐严谨一丝不苟,肩上的三条杠三颗星象征着他的军衔和权力。
井上说的小姐其实是附近舞厅的舞女,此次俱乐部活动,便将她们邀请了过来,说是助兴。
“谢谢大佐阁下好意。”冲田春政对此避之不及,没有去寻找舞女,只站在吧台处,拿了一杯酒精浓度适中的白兰地。
“听闻冲田君剑道已有七段,更是天然理心流的流主,在下收藏了一些古代太刀、打刀、肋差、短刀等,皆是古制,而我身边带了一把加贺清光,说来倒是与冲田家颇有些渊源。虽是比较普通的刀,但是得名与他的使用者,倒也是把名刀了。不知道冲田君有没有兴趣观赏?”
井上对于这些刀剑颇为痴迷,他是一个剑道高手,同大部分剑道高手一样,热爱刀剑。
“想不到井上大佐还是刀剑收藏爱好者,改日必定前去拜访。”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讨好,冲田春政小心翼翼的回了,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
那加贺清光他自然知晓,因为那是幕末新选组队士冲田总司使用过的刀。
“那冲田君前来拜访时,我也要向冲田君请教一下剑术,到时候还望冲田君不吝赐教。”
冲田春政正欲开口,忽然门口处传来一阵sao乱,倒是没有听见半点枪声。
门口迅速黑压压的围住了一片人。
舞会的曲目也被这番变动搁停了,众人纷纷停了下来,好奇的走向了门口。
经过宪兵队的调停,围观群众逐渐被驱散,只留下了引起sao乱的几个当事人在场。
角落里蹲着一个衣衫破旧却整洁干爽年约三十的成年男人,男人的脸上身上皆是伤口,一条伤痕从右臂划下,拉出十公分的口子,鲜血淋漓了一地,男人自行撕了一块身上的布条,正在进行包扎。
男人身边是一具倒下的尸体,是一个年轻女人,女人背部被刀刃刺中,鲜血淋漓,已然失去了生气,一动不动。
站在两人另一边的是一个穿着灰蓝条纹和服的男子,腰间佩戴着一把胁差一把打刀。
情况一眼明了,这个日本人当街杀害了一名年轻女子,砍伤一名男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很快被调查清楚——日本人名叫中村尤次郎,是一名落魄武士家族的后代,路过这条街道时因与这名中国男人口角矛盾,便拔出打刀砍向他,男人的妻子替他挡下了一刀,第二刀由于围观群众其中干扰,故此只划伤了手臂。
井上大佐一杯葡萄酒喝完,摔碎了杯子,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随后将视线停留在了祝靳的身上。
“祝君,你怎么看待这起案件。你说说,这个日本人应该获得怎样的刑罚呢?”
冲田春政视线留在了祝靳的身上,这样的话语毫无疑问,是给予井上的一番考验,考验他是否是一个真正的为虎作伥的汉奸。
井上大佐拍了拍祝靳的肩膀,继续道:“你知道我非常看重你,所以我决定这次将一个审判的机会交给你,他们三个人的命运交给你来决定,祝君要好好考虑。”
那么他的回答呢?
冲田春政视线焦灼的停留在祝靳身上,不过几秒便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名中国人与日本人发生口角之争,被砍死砍伤,这是他理应获得这样的下场,因为凡是聪明之人都清楚弱者不应该同强者反抗作对,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老话,‘拳头大就是真理’。”
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阳光照在镜片上,反射着耀眼的光,也隐藏了他眸中的神色,冲田春政没有看清。
他抿了抿嘴唇,耳边听到了那个可怜男人的怒骂,男人不善言语,相貌憨厚,怒急之时骂人也只是词穷的很:“你这个狗汉奸,替日本人做事情的狗汉奸,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两个语言不通的人却能发生口角之争,思及此,冲田春政嘲讽的牵了牵嘴角。
井上仓荣听完了这番话,鹰锐的眸子扫视了一圈:“祝君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这个世界就是强者主宰的世界,弱者总是喜欢用同情一词,来乞求强者得到他们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时的借口。”
井上仓荣抬手示意宪兵放了那个怒骂的男人,宪兵们架着男人扔了出去,连带着将死去的女人抬了出去。
中村尤次郎抬脚便走,却被侍卫拦了下来,不解井上仓荣为何没有让自己离开,回首恭敬道:“大佐阁下,这是何意?”
“见你的装扮应该是一名武士?我这里正好有一名剑道高手,不知道阁下愿意切磋一番吗?赢了便可以离开。”
中村尤次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番话,楞在了在当场。
井上仓荣从副官手里拿了一把刀,递给了冲田春政,“此人欺骗长官,行为低劣,实在是丢了我大日本帝国武士的脸,还望冲田君不要手下留情。”
这是一把普通的黄铜尉官刀,想必应该是这名副官的配刀,刀剑触手生寒,冲田春政握住了它。
中村尤次郎见此情景,右手握住了腰间打刀,背脊冷汗直冒,牙关咬紧:“大佐阁下,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子民,你不应该为了区区几个低贱的支那人杀我。再说了那个支那人确实是言语嘲讽我,我说的千真万确没有谎言。”
冲田春政听闻此语,握紧了手中的刀,他在这个时代以这个身份待的越久,便越发的心生痛苦。
以前在他的认知里,日本人是一个高素质喜欢追求极致言行充满中二气息的民族,可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根本是一个野蛮民族,残忍且没有良知。
他们在战争中手刃万千人,却没有丝毫愧疚,仍旧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得到天神庇佑的子民。
无论是高层领导,亦或者是底层民众,他们轻视生命,对于生命他们缺乏敬畏之心。
受伤的男人并没有离开,他已然失血过多,意识似乎有些模糊,他抱住了死去的女人,只沉默的看着被宪兵守住的门内情景。
他知道日本人不能得罪,却也根本不想得罪,谁知道这个日本人会找他问路,而他又根本听不懂日语,只回了三声“啊?”,却没有想到就此灾难来临。
门内的变动,他看在眼里,虽然不甚理解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恨日本人,更恨那个为虎作伥为日本人工作的中国人。
中村尤次郎见井上仓荣心意已决,知道言语无救,当下率先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嘶喊着朝冲田春政砍了过来。
井上真的是在为了正义为了那两个中国人才拦下了中村吗?
冲田春政举刀迎战,他没有继续思索,因为他已然知道这位酷爱剑道的军官只是想看一场精彩的战斗,只是想看一场杀戮。
他受过的正统剑道继承,从小苦练,又岂是一个落魄武士家族的后代可比。
不过几分钟,他的刀剑已然穿透了对方的身体。
听着打刀入体的声音,听着那人痛苦的呻、吟,听着潺潺流血的声音,这就是剥夺生命的感觉吗?
冲田春政看着飞溅在自己手上的鲜血,内心没有丝毫开心,尽管他为了那两个中国人报了仇。
“冲田君剑道高超,此番战斗真是精彩,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井上大佐率先鼓起了掌,随即在场的众人纷纷喝彩,冲田春政收了刀,还给了尉官。
宪兵立即上前清理地面,不出多时又是焕然一新,宴会乐曲响起,刚才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一般,众人又重新说说笑笑。
关霖走了过来,递给了一方白洁的手帕,眸中神色复杂:“冲田君,恭喜你胜了。”
“……是刽子手之间的胜利。”
“不,这是正义的胜利。”关霖言语忽然重了几分。
“……”冲田春政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复她,她说的不假,他替那两个人报了仇,在她们看来便是正义的。
手帕擦着鲜血的印迹,几滴鲜血已然干涸,怎么也擦不掉,力气逐渐加大,却仍是不见减少,“罢了罢了,谢谢你的手帕,我去洗漱间洗洗。”
洗漱间朴素无华,水泥砌起来的洗手池因为潮湿生了些暗黑色的绿苔,铁质的龙头流出了一段暗红色的水流,像极了鲜血,又放了几秒,这才复而变得清澈。
扶着洗手池,冲田春政看着一旁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这熟悉的相貌,带了几分陌生,明明这副样子看了这么多年。
掬了一捧清水,洗去脸上的血滴,嗅到鲜血的铁锈味,终是忍不住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