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床病人,你终于醒了,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请不要乱动。”
冲田春政脸上带着氧气面罩,看了看左右,却没有看到未来梨佳,她在哪里?她怎样了?
“我的妻……”子怎样了?她还好吗?她在哪里?
只是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完,因为他听见自己开口出来的声音是女人的音色。
他重新看了看四周,白蓝配色的医院,先进的电子设备,以及从自身胸口处延伸而出的错综复杂的线路。
他楞住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一个事实,他回到了现代,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里……
护士没有听清楚她的话语,只当她在关心医疗费用。
“病人不要担心治疗费用,这些航空保险会报销的。”
听到航空二字,她这才恢复了几分神采,她将视线投向了护士:“空难?”
护士点了点头,标准的微笑敛了些许:“小姐是比较幸运的,只是重伤。”
“重伤?”
“如果仔细修养也是可以恢复的。”护士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手断了?护士小姐你告诉我真实情况吧,我现在脑子很清楚。”
“左手粉碎性骨折,右手胫骨骨折,右下肢肌腱断裂右下肢股骨颈骨折。”
“……。”顾玖没有回话,一颗心确实沉入了谷底。
护士掀开被子,手上戴着医用检查手套,开始为她更换床单,检查身体。
“护士小姐,今天是几号了?”
“今天是十二月十号,你昏迷了两天一夜。”
“两天一夜……”
“同事昨晚说看到你眼珠转动,想必是在做梦,一定会很快醒来,没想到她说的还有些道理,你看今天就醒来了。”
做梦吗?
顾玖想到梨佳,想到云香,想到纯子,想到八十年前的一切一切。眼眶一热,内心浓郁的怅然若失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样真实的经历,会是梦吗?
“病人,你……你怎么哭了?你会好的,好好治疗,痊愈没问题的。”
“护士小姐,我……梦到我回到了八十年前,成了一个男人,还娶了一个妻子,生了一个孩子,只是后来战争来了,我被人枪杀了。”顾玖慢慢说着,目光深远,思绪也飘得很远,好似回溯时光到了三十年代。
护士听着只当他是真的做了梦,不以为意:“你这倒是让我想到了唐朝一位太守的故事。”
“你是说淳于棼的故事?”
“是呢,我觉得你们很类似哦。淳于棼酒醉后梦入槐安国被招为驸马,后任南柯太守,政绩卓著。公主死后,召到宫中,加封左相。他权倾一时,最后被逐。醒来却是一场梦,后被契玄禅师度他出家。”
顾玖默默听着,面颊积蓄了几行清泪。
护士见他如此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想必任谁知道自己如今成了这样也会如此吧。
第七十八章
冲田春政去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家族株式会社, 高层管理看着风向变了,纷纷谄媚于冲田近的几个弟弟。
因为按照传统, 家产由长子继承,长子去世, 若长子无儿, 便由次子继承。冲田春政没有儿子, 留下来的遗产自然便由三位叔叔们继承。
冲田春政去世后不过两周时间,未来新谷来到了上海, 将她与冲田云香一起接回了日本。
身份证明上的冲田二字重新变成了未来,而她从此又是孤身一人。
以往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 如今才明白了孤独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她宁愿一生也不接触这个词, 也不想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一边正趴在木地板上在玩着木头小人的云香,忽而抬起头来,朝她断断续续询问道:
“妈妈,外公说,爸爸他,在天上,那他什么时候,回来陪我啊?”
未来梨佳坐在走廊, 看着屋外的樱花, 三月末的樱花正初开,绯红一片,像一朵朵云彩, 点缀在户宅之间。
她回来日本已经有快将近一年又三个月了,内心仍旧如同死水一般,没有波澜与愉悦,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重新快乐起来。
此番听到云香的这番无意识的询问,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了眼眶。
“妈妈,别哭。”云香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抱住了母亲的小腿,试图安抚她。
未来梨佳擦了擦泪水,将她抱起:“爸爸他去做很重要的事情去了,过些天才会回来呢。”
“那云香等。”云香眨了眨大大的眸子,点了点头。
只是她后来再也没有见到她的爸爸了,再大了一些,她才明白所谓的在天上是什么意思。
“好孩子。”未来梨佳抱着她回了屋子,三月的走廊尚留几分寒意。
四月初,樱花盛开,璀璨夺目,像一团团燃烧的烈焰,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生命。在释放生命绽放后,花瓣开始凋零,微风吹拂,落花便是伴随着这和煦而温暖的春风四处飞舞。
暖阳高升,未来梨佳开了窗户,却见窗户外,樱花零落下,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男子,长发及肩马尾轻束,手执竹刀挥出一片片急影。
男子的身形渐渐地与记忆中冲田春政的身形重合起来,无波的古潭翻起惊涛骇浪,她连奔带跑的出了房间,走到院落里。
正欲开口却见那男子转过了身来,浅浅的笑着,朝她鞠了一躬:“未来小姐,打扰了。”
不是他……
未来梨佳一颗心重新跌落谷底,眸子微垂,回了一鞠,慢慢转身回了屋子。
是啊,为什么还会有这样可笑的希望,明明他已经走了,还在期待着什么呢?明明他已经……已经……
男人看着未来梨佳慢慢的回了屋子,伫立在院落里良久没有动作,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他所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午宴席间,未来梨佳再次见到那个男人,男人名叫木村海,是来家中拜访的客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
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没有同他聊天,也没有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她仔细的喂着云香吃饭,如今所有的身心都放在了云香的身上,这是她现在所有的寄托。
只是不出几日,未来新谷在书房中将未来梨佳喊了来。
她记得第一次父亲大人喊她来书房时,便告诉她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而这一回……再次喊她去书房……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未来梨佳没有动身,任凭佣人一再催促也没有起身。
直到半个钟后,未来新谷第一次来到了她的房间站在了她的面前。
“梨佳,我给你定了一门亲事,年龄比你大两岁,名叫木村海,你也见过他。”
“我不想嫁了。”
“你为什么不嫁?为了死去的冲田春政?”
“是的。”
他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却是别过了视线,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她,因为他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每天以泪洗面,他也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他的外孙女,为什么她的爸爸还没有回来。
未来梨佳被打的瘫坐在地,目光带着雾气,重新看向了这个自己非常敬重的父亲大人。
“你必须嫁,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不会让云香她就这样一直没有父亲的。她现在不过四岁,小孩子很快就会忘掉旧父亲,接受新的父亲。”
木地板异常冰冷,一如她此刻的心。
未来梨佳没有回话,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蹲坐在地。
“婚期定在了六月上旬,届时还望你能不要再这样哭丧着脸。”未来新谷看着她的面容,用着父亲惯有的严厉口气通知她。
话语说完,他出了屋子,看着廊外满地的落樱,内心深处凄凉一片:你今年才不过二十四岁,还很年轻,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人生路上不过走了四分之一,还有那样漫长的光阴,就这样将全身心交给了一个早逝的男人身上吗?未来的日子你该如何过?父母迟早会老去,会离开,到时候谁能保护你呢?
只是他这柔软的话语,却从来没有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一直以来都在他的心里。
2018年12月11号,西安。
这是她醒来的第二天,护士告诉她,她的生命体征一切平稳,可以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了。
下午,她转入了外科病房。
一进房间,便听到了熟悉的京都口音日语,这让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相貌英俊,看起来颇有些明星的气质,眉目疏朗,棱角分明。
男人的嘴中说着日语,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会遇上空难?真是糟糕啊,还有人比我更不幸了吗?想必没有了吧,伊邪纳岐、伊邪那美、天照、月读、须佐之男、各位大神,要保佑我好好的恢复……”
顾玖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分亲切,她躺在他隔壁的床位上,听着他这番熟悉的京都口音,不由自主的回了他。
“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还是乖乖治疗积极复健等待恢复吧。”
男人睁大了眸子,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惊讶。
“你……是日本京都人吗?”
她笑了笑:“我是中国天津人。”
“原来是中国人啊,只是你的日语说的真好,还是京都口音呢,如果你不说你是中国人,我几乎就要将你当成老乡了。”男人笑容灿烂,无忧无虑,“能在异国他乡听到日语,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能再次听到日语,也是令我高兴的一件事情。”
话语说完顾玖沉默了,如果那是梦,那从来没有学过日语的自己,又如何说的了这样熟练的日语。
既然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那也就说明30年代的冲田春政已经是死了。
未来梨佳,她怎样了?她……
男人看着她眸光泛起水汽眼眶渐渐红润,不禁有些慌乱,她最是受不住女孩子哭了: “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高兴……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子吧,那我……这几天,天天说给你听?”
第七十九章
1939年6月, 东京。
从五月开始,木村海便开始每隔几天就去一趟未来家, 为的便是能够多看看她,她希望能够与她在婚前建立一些情谊。
虽然传统观念告诉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是接受了西方文化洗礼的他, 还是希望能够先建立情感。
他每次来都会带些礼品, 以及时下女子喜爱的玩意,甚至佣人已经对他尊称都用上了。
可每次来他都极少能够看到未来梨佳, 见到也只是在必须出席的午宴上。传统的女孩子大多羞涩矜持,他并不奇怪, 也不感到受了冷遇。
婚期如约而至,白无垢加身, 未来梨佳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
中村海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进神社举行婚礼。她此时此刻多希望站在自己身边的会是冲田春政,只是眼前人相貌微变,又是了另一番模样。
他面带笑容,看起来非常高兴,他说:“我不介意你曾经结过婚,也不介意你有个孩子,孩子我会当做亲生女儿来对待, 只希望你能够接受我。”
她嫁给了他, 一个名叫木村海的男人,家住在京都,祖辈世代经商, 算的上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
未来梨佳看着他的笑容,内心带了几分欠意,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他。
她忘不掉冲田春政。
他牵着她的手走进了一个新的家庭,自此她改姓木村,名叫木村未来。
脱下白无垢的她换了一身衣服躺着,目光有些空洞的盯视着天花板,不多时闭上了眸子。这一日的奔波实在是让她太累了,她有些过于疲倦了。
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到她躺在樱花树下,身边是冲田春政。他正抚摸着她的秀发,说要替她绾发,她便顺从的窝在他的怀里,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替她梳发。随后他主动吻了她,小心翼翼却又温柔倍至,她回应了他的呵护,相拥在樱花树下。
唇上的湿濡让她猛然惊醒了,睁开眸子视线所及的是另一个人的眉眼。尽管俊朗清秀,却让她浑身发抖了起来。
她猛的推开了他,连连缩退了几下。
他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失落染上了他的眉间,他伸手试图再次的触摸她,他的手白皙修长,只是在即将接触到她的时候,却见她闪躲了一下。
“对不起。”
听着她的道歉,他内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我能够理解,是我……是我太心急了。”
“……。”
“我想他定是一个很好的人,说起来,他同我还是一个学校的学生,我也曾经遇到过他。那时候他便是一个天才般的人物,只是……”只是可惜后来他死了。
木村海看着她逐渐湿润的眼眶,忽然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提他,可既然提了那就继续说下去吧。
“我想他定然是极心疼你的吧,那么他肯定也会希望你能够重新找到一个新的依靠,好好的活下去。”木村海知道她死去的丈夫叫什么名字,只是他此番着实嫉妒了,不去想也极力避免的提到那个名字。
“……对不起,我现在无法接受你,我需要时间。”在她接受的家庭教育包括社会教育里告诉她,她现在既然嫁了新的丈夫,便要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忘记冲田春政,可是她做不到。
“……没关系,我可以等。”木村海犹豫着抚摸了一下搭在她身上的被子,随后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被褥铺在了榻榻米上。
黑夜,屋子里熄了灯火,两个本该同床共枕的人分床而眠。
木村海看着另一边的女人,眸光幽深,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甘之如饴。
那日练习剑道之时,她闯入了他的眼帘,像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子,让他惊艳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