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割的苎麻丝最终也没拿去换钱, 都被搓成了细细的麻绳挂在了墙上,此时拿来扎灯笼正好用上。
细细的竹丝被田树满拿尺子比着切成长短不一的三个尺寸。
荷花灯的灯骨很简单,扎好后像一个倒扣的碗。
细麻绳一头被田树满叼在嘴里,一手捏着竹丝接口,一手缠绕,他一个人做活习惯了,各种小技巧掌握的很好。
“关键是竹丝的接口都放在里侧,外面糊纸时才不会被刮破。”
田树满先做好了一个骨架后, 才开始手把手教两个孩子, 田树根学了个一模一样,那叼麻绳的样子都分毫不差, 反倒是桂芝拿着麻绳用的不利索,她不想上口啊!
“你们学的倒是快, 就是扎的还不够紧, 扎麻绳也是有小门道的, 你们看好了…”
田树满耐心的指点着,直到两人扎出让他满意的灯骨,才放手道,
“这个都不错, 就照着这个来!”
糊在骨架上打底的纸要先用白纸,再贴一层红纸,花瓣下面的荷叶用纸这些都是现成的, 但是花瓣可不行。
荷花的花瓣最好是粉色,但显然这是一个很难调的颜色,田桂芝发现父亲兑色(shai)和爷爷还不一样。
石灰被浸到水里, 过了一夜后水变的清澈无比,那上面的清水被田树满倒掉,化开的白矾和留在盆底的石灰膏搅拌,用麻布过滤后,白嫩的如同奶油一样,挖了一勺子加进植物染料里,那稀薄的染料变得稠了些。
田桂芝坐在旁边看的目不转睛,没想到兑个色有这么多门道,只是,
“爹,你怎么不用豆浆?”
“用白膏兑的色更亮,你爷爷那是为了省钱才用豆浆。”
好吧,这大批量的刷纸和少量做门面的肯定不一样。
在田桂芝看来,父亲调好的那一小盆颜色更偏于品红,果然这时代粉红色还是难调啊。
做花瓣的纸肯定是双面上色,还不能太阳下晒干,找了个阴凉处挂着阴干后,纸被田树满裁成了花瓣形,用手一按中间,花瓣中间微微凸起,再一瓣瓣贴到糊好的骨架上,最后才是绿色的叶子打底。
第一个花灯成型后,这速度就快了起来,反倒是桂芝用那白纸贴了个白色花瓣的荷花灯,拿到父亲面前显摆,
“倒也雅致,只是这颜色中元节才好卖!”
“啊?”
田桂芝不解道,
“那也不能只有这一个颜色的荷花灯吧?”
田树满觉得这时候的女儿傻乎乎的,笑着道,
“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一个颜色了,就连我每次调的色都不一样,更何况这荷灯又不止这一个样式,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
田树满本来想借辆驴车,打听到三爷爷家时,
“我正好要去京里给几个朋友送礼,你搭我的车一起吧,咱在京里住一晚就回。”
田树满为难道,
“可我带着不少荷花灯,要找地方卖掉,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
他第一次单独进京卖货,心里没个底。
“没事,到时候现点换,你不住客栈不知道,到了那里啊周围村的人多着呢!”
头天晚上,三爷爷就把驴车给送了过来,
“你那些灯笼先装好,听说京里这些日子查的严,大件的东西都别带,到时候城门口给拆了就麻烦了!”
田兆河家的驴车是带棚子的,他们父子做泥瓦匠常年在外奔波,驴车就收拾的舒服些。
田树满也就是想着车棚子才好装灯笼才去借车的,天黑之前把车棚子里拉了几根麻绳,灯笼挂的密密麻麻的。
“爹,咱把那竹丝带上些吧,说不定还真有人要呢。”
“这价钱怎么算?”
以前没卖过也没买过,田树满心里没底。
这个田桂芝早就心里噼里啪啦几遍了,
“我大致算了下,这一百根一把,按以前用竹刀得劈一天,算二十文应该好卖的。”
“二十文便宜了,在京里得卖三十文,他们要砍竹子得出城来!”
父女俩对视一眼,价格就这样定了!
京城高大的城墙老远就映入了眼帘…旌旗随风招展…直到上面巡视的官兵身影渐渐清晰。
“新郑门”
跳下驴车接受城门官兵检查,桂芝把这城墙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爹,这城墙好新啊!”
“这是外城墙,十几年前才修的。”
“天哪!”
田桂芝心里直呼贼老天,咋不让自己多早出生个二十年,一国之都扩建新城这么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路引上的地址是京郊附近,那守门的官兵检查的潦草了很多,往车棚里一探头,好家伙,这么多荷花灯,还热心的指点了句,
“这两天集市上卖荷灯的很多,你这来的有点晚了,明早早点去占个好位子!”
“谢谢军爷!”
田树满一脸感激之色!
杜明辉这些日子一早上衙门要到傍晚才回家,两个儿子也跟着他跑前跑后,田树满到时,家里只得几个女眷在家。
“桂芝,这又快一年没见了,长得大变样了!”
舅奶奶拉着小桂芝的手左看右看,分家了就是好啊!看脸颊都胖起来了。
“舅奶奶都没变样,就是穿的更好看了!”
田桂芝笑的豁牙都露了出来,就是这夸人的方式让舅奶奶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小表姑杜薇薇则摸摸她的毛毛头,嗔怪道,
“你啥时候剃的头?我给你做的头花都没法戴了!”
“嘿嘿…”
田桂芝不好意思笑道,
“头上长虱子了,我干脆都给剃光了!”
他们到的时候还未到午时,吃过午饭田树满父女俩就先去打听行情了,田桂芝背着小背篓,里面盘了一把竹丝,上面装了一个最好看的样品,和父亲商量道,
“爹,若是价钱合适的话,咱就一起出了,省的赶集一个个的卖。”
田树满点头,
“我也正有此意,咱先去集上看一眼。”
偌大的京城可不止一个市集,他们所在京城的西南角,靠近城门处就有一个大的市集。
地摊真是自古就有之,京城亦不缺,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比乡下的集市可丰富多了。
那挂在绳子上的荷灯非常的招人眼球,到了近前精致的却少,还有的连个荷花样都没有,在桂芝看来,就是自家荷灯的灯骨糊了两层纸的花心,下面垫了一张圆形的绿纸,竟还有人打听价格,
“这河灯多少钱?”
“十文”
自己辛辛苦苦又是染色又是贴花瓣的意义在哪?
终于找到了一家和自己的样式差不多的,正好有顾客在讨价还价,
“二十文?二十文往水里一扔?太贵了!”
田桂芝竟然跟着点头,她觉得是这个理!
“河灯本来就是荷花灯,你祈福不放荷花灯就是心不诚…”
这卖家说的也在理。
“十五文,我带一个回去。”
“好咧,你拿好!”
十五文,虽然在田桂芝看来自家的更精致一些,可她也明白这就是自己带来的荷花灯的卖价了!
“爹,咱们去铺子里打听一下吧。”
田树满却不急,
“先等等,我去问问粮食价,今年虽然没有大的旱灾水灾,但小灾每年都不缺,还有个寒冬没过,若是粮食涨价,咱家也要囤点。”
就这样,田桂芝见到了汴河,黄河之水从外城西门入,斜跨了京城的外城从东南角流出,汇合大运河水直达南方的汴河!
汴河边的码头边上粮食铺子居多,南方的稻子已经开始进京了。
田树满走了两家,出来后和女儿说道行情,
“五百文一石稻子,这价格和春天差不多,看来今年南方又是大丰之年。”
田桂芝认真的听着,自己既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对这个时代的规则就要尽快的掌握,‘苏杭熟,天下足’这句话父亲不知道自己可是记得清楚,稻子的价格直观的说明了今年南方的收获情况。
只是接下来打听收荷灯铺子的价格却不是很顺利,
“最多十文,我们往外卖十二文到十五文,这还有两天就过节了,贵了就砸我们手里了!”
田树满就摇头出了铺子,
“桂芝,要是都给这个价,咱就明早自己来摆摊吧,咱自己卖十文肯定很快就抢光了!”
“好的爹!”
田桂芝没有意见,十文的价格可真是太憋屈了!转过这个街口,那边就是主街了,街两旁的铺子都是两层的,看起来都很高大上,其中一个门口挂了几个很漂亮的荷花灯,竟然是绢纱做成的,
“爹,你看那家,咱去问问!”
谁知田树满却住了步子,拉住了女儿冲动的小身板,
“桂芝,你看那些灯都是什么做的吗?咱这荷花灯人家看不上的!”
这未问就先怯可不是自己的风格,田桂芝仰着头看向父亲,眼神中带着倔强,
“爹,咱就去问一问,万一呢?”
这是一间杂货店,不过不是那种柴米油盐的杂货店,是一些手工编织品的杂货店。
田桂芝进门先挨着墙上打量了一圈,那上面有两把打开的油纸伞真是精美,看上面的画风应是一人所作,货架上是各种竹编,还有南方才独有的藤编,件件都是精品。
“掌故的,你这里收不收…”
田树满心怀忐忑的走到打算盘的掌柜面前,小声的问道。
“我们不收外面的货!”
掌柜头也不抬的拒绝道。
田树满心下一叹,就知道这些铺子不是那么好进的,他把眼神转向了女儿,却见她在那盯着架子上的货物看的目不转睛。
第31章 结识 偌大的铺子
偌大的铺子里很安静, 小伙计在柜台后面给顾客介绍货物的声音都很轻,热情却不急切, 顾客有看中的才会要伙计取过来细看。
田树满父女俩一身的粗布麻衣,小伙计只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来买东西的,耳里听着还想往自家店里送货!更是撇嘴,真是眼力见都没有!
田桂芝眼睛看着琳琅满目的精品,耳朵支楞着听旁边的对话。
在她旁边是一位身穿淡紫色长裙,头戴蝴蝶步摇的年轻妇人,手上的已经是看过的第三个竹编盘子了,看来终于满意了, 出声询问,
“这个果盘可是张师傅亲手所作?”
小伙计脸上的笑容立马热切了几分,伸手指点给她看,
“客官您放心,这鹿首上有张师傅的独有印记, 再说您也熟悉他的手艺, 你摸一下, 能做到这么光滑的也只有他有这本事!”
“就这一对吧,给我包起来!”
“好咧!”
小伙计声音高了些,朝着掌柜的方向做出个有请的手势,
“承惠二百文!客官这边付钱!”
田桂芝霎时感觉那两个竹编的果盘变的金光闪闪!在集市上这竹制的果盘十文一个随便挑!当然人家编的特别一些,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竹果盘,硬是让他编出了鹿首的造型,自己竟然把这种造型式编法给忘了, 走精品路线才好赚大钱啊!
田树满一进这店里就感觉到很局促,掌柜的冷声拒绝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想快点离开这里,快步走到女儿身边, 低声道,
“桂芝,咱回去吧!”
田桂芝却抬头看向父亲,眼里精光闪闪,拉了拉他的胳膊,田树满会意的弯腰低头,
“爹,这里都是大师傅的手艺,咱多待会儿!”
牵着女儿的小手,田树满身上那股不自在消散了很多,凝神看向货架上摆着的物件,点头赞道,
“这手艺确实好!”
这手艺自己自愧不如,当然他也不擅长这个。
那一对果盘被伙计包了起来,空着的位置很快摆上了一对新的,那是一个粗大的毛竹根部斜切为二,如同一个斜长的贝壳,外面保留了竹节的自然野趣,里面被打磨的光滑无比,里外都做了抛光处理,闪着柔润的光泽。
以田桂芝的眼光,她喜欢这个,果盘还是要好清洗为佳,和她想法类似的看来不少,
“伙计,那果盘拿给我瞧瞧。”
小伙计都做成两笔买卖了,这父女俩咋还在那不走?刚想开口说两句不好听的,门口进来一个人,小伙计一激灵,脸上堆满了笑,心里后怕不已,若是赶客被东家看见了,自己也卷铺盖走人吧!
李云石一进自家铺子就看到一身麻布衣衫的父女俩,眼睛盯着那货架上的货物肆意打量,这是来干嘛的?
“爹,你看人家画的鱼,多么纤巧灵动,你画的那鱼太肥美啦!”
田桂芝此时正指着高处油纸伞上的画对父亲嘀咕。
“那鱼好看是好看,但是我觉得鱼还是肥美些才好看,年年有余用这鱼不合适!”
田树满知道女儿的意思,可他的审美已经被外公养成,改不过来了!
田桂芝也只是这么一提,并没有强行纠正父亲的意思,再说年画那鱼就是要又大又肥,所以她很快就转了新的话题,
“这油纸伞好看是好看,要是再小点就好了!”
田桂芝还是喜欢巴掌大的雨伞,只是可惜现在这工艺水平是做不到了!
“你喜欢小点的我回去给你做一把。”
现在劈竹子又不费事,桐油家里有现成的,做把油纸伞来说对田树满不是难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小,是想着这伞收起来变这么小,打开了变那么大的那种。”
田桂芝伸出手比划着,那巴掌大的折叠伞多好用啊!
“那你还是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