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振华犹疑稍许，起身亲自给他泡了杯茶。
叶晖急忙起身要帮忙，傅振华眼眶微红，哑声道：“不…不用你, 你就坐在那就好。”
当傅振华将茶水端到叶晖眼前的时候，叶晖还有些恍惚。
他碰了碰温热的茶杯，然后缓慢地缩回了手。
傅振华也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场。
似是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打开抽屉，拿出了里面的一个相框。
傅振华将相框递到了叶晖的眼前……
叶晖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奶奶，那一瞬间，他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他想，他大概知道傅振华为什么单独找他来谈话了。
傅振华打量着叶晖的表情，随即道：“这是当年，我们嘉宏才刚刚起步的时候，所有员工的合照。”
说是所有员工，其实上面不过才十一个人。
张雪华作为唯一的女性，站在了所有人的中间。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认识照片中这位女士吧？”
叶晖双拳紧握，随即才慢慢松开。
傅振华一直看着他，一直等着他发言。
叶晖没有否认，半响之后，他终于点了点头：“没错，张雪华，就是我的奶奶。”
傅振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沉涩酸楚：“她…还好吗？”
傅振华这话一出，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关于叶晖的调查结果，已经在他的抽屉里了。叶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傅振华嗫嚅数次，竟一时口不能言。
倒是叶晖打破了这种尴尬，他沉声道：“我奶奶和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似乎知道傅振华想要问什么，叶晖突然道：“奶奶是十年前病逝的。大约是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我父母出事后的第二年，奶奶便抑郁成疾，离开了人世。”
叶晖今年二十六岁，傅振华兀自算了算，这才意识到，他还未满十八岁，亲人便都不在了。
傅振华并未查到关于张雪华的资料，虽知道有些冒昧，可他还是大着胆子问了：“那你爷爷……”
叶晖抬起头望了傅振华一眼，一时沉默。
傅振华心下凄怆，颤声问：“她，有嫁过人吗？”
叶晖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良久良久，他才给出了一声回复：“没有，我奶奶，一生未嫁。”
傅振华一时透骨酸心，再也忍不住情绪，崩溃痛哭道：“是我对不起她。”
叶晖看着他半响，突然长呼了一口气，道：“我奶奶，是个十分通透的人。她一个人远离故土，将我父亲带大。我从很小的时候，便听她教育我父亲，她说她从不怪罪那个人，她说是她自己决定，把孩子独自带大的。她还说，她不想用孩子绑架任何人，这是她自己的事。”
傅振华老泪纵横，他拿起相框，看着照片中的女人。
记忆中的她，始终都是那副清丽模样。在傅振华的眼中，张雪华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因为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张雪华。他甚至不忍想象，那个年代，她一个人，要如何抚育一个孩子。
叶晖也红了眼眶，他像是也回忆到了往事，缓缓开口道：“奶奶是去世前一年，才将往事跟我和盘托出。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的爷爷是谁。奶奶大约是知道自己不剩多少时日了，便握着我的手，同我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她说，她从未怪过你。她也说，她知道你并不爱她。她还说，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样貌端正，性格坚韧，是随了他的父亲。所以，她每每看到我爸爸，便会觉得老天待她不薄。”
叶晖的父母，死于空难。
大约是看出了傅振华的窘态，叶晖没等他问，便说了许多关于父母和奶奶的事情。
当傅振华听到叶晖的父亲竟拥有双博士学位的时候，竟吃惊地抬起了头。
原来，他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儿子流落在外，可他竟一无所知。
“你奶奶将你父亲教养成才，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叶晖挑了挑眉，沉寂稍许，才道：“我奶奶很有投资头脑，年轻的时候便赚了不少钱。父亲曾说，他幼年也过了一些苦日子，不过自从他上了中学之后，日子便渐渐好了起来。等到父亲遇上我母亲的时候，已经是有志青年了。”
傅振华还从叶晖的手机里，看到了他父母的照片。
叶晖的父亲，长得很像张雪华。傅振华流着泪道：“这孩子眉眼间，皆是英气。可惜，我竟没有这个福气，看他一眼。”
傅振华跟叶晖要了这张照片，存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一晃，两个人已经在书房里谈了近两个小时。
傅振华有些惭愧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没有要推脱自己罪过的意思。那些年，我一直在找雪华。我甚至还亲自去了她的老家，可是她的邻居告诉我，他们一家人早就搬走了。”
叶晖沉默了一瞬，突然道：“那个年代，民风不够开放。何况，奶奶住的那个小镇，闲言碎语也多。她未婚先孕这种事，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而且，奶奶说，她的父亲也在外面养了女人，待她也不太好，所以，她才选择离开的。”
“我的父亲叫叶明辉，我的奶奶出国之前，便给自己改了姓，她随了母姓，改叫叶雪华。所以，如果您想要找张雪华这个人，确实有点难度。”
傅振华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孩子，你从来就没想过，主动来认我这个爷爷吗？”
叶晖眼眶微红，摇了摇头道：“奶奶说，她告诉我这些，只是不想把这个秘密带着入土。而且，父亲当年回国的时候，也曾探听过嘉宏的消息。得知您事业有成，他便也放心了。”
“奶奶告诉过父亲，也叮嘱过我。她说，她当年选择了不打扰。以后，也不许我们打扰。您有妻子，有儿子，也有孙子。我的出现，只会带给您负累。”
傅振华落下泪来，久久无声。
似乎看他情绪不稳，叶晖出于安慰，突然开口道：“董事长，奶奶她从来都没有怪过您。父亲他，也没有怪过。”
傅振华摇了摇头，还是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当年的事，我也不是全无罪过。是我没有给雪华，足够的安全感。如果事情发生后，我意志坚定，坚决要悔婚的话，也许便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傅盛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
叶晖闻言瞪大了眼睛。
傅振华抬头看着他，一字字道：“所以，你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
叶晖双拳紧握，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晖望着他，突然问道：“您……有没有爱过我的奶奶？还是说，您爱的人，是傅盛的妈妈？”
傅振华深吸了一口气，沉吟稍许，才道：“说来惭愧，我其实自己都不清楚。我这大半辈子，都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事业上。我并不爱傅盛的母亲，可我与她是幼年的婚约，所以我打小便认为，我只能跟她在一起。”
“你的太爷爷是个非常传统的人，那个年代，对待婚约也很看重。雪华当年在嘉宏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她很漂亮，可那个时候啊，老刘和老陈都喜欢她。我有婚约，自然是不敢多看一眼的。”
傅振华说到这的时候，长叹了一声，道：“傅盛的妈妈，也不爱我。我们从结婚那一天起，便一直不和。这么多年，我时常会想起雪华。我不知道她是否嫁人，有没有因为当年的事，影响到她的未来。你问我爱不爱她，我也不敢说爱。惭愧的是，活到这把年纪了，我都没弄懂什么是爱情。”
傅振华倒是坦诚，比起那些天花乱坠的借口，叶晖倒是还能接受这个答案。
傅振华抬头看着叶晖，他小心又颤抖着抓住了他的手，哑声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很有能耐，你也什么都不缺。可是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爷爷，只要爷爷能做到的，都想尽力满足你。”
叶晖慢慢抬起头，倒是说出了心里话：“我想要的，只有华晚。”
第59章 泼脏 陆沉舟妈妈气势汹汹……
叶晖的心思, 傅振华当然看得出来。
听闻此言，傅振华倒是点了点头，道：“华晚的终身大事, 说到底还是得由她自己做主。她喜欢什么人, 想要跟谁在一起，我从不干涉。”
“好在, 我看得出来, 这孩子还是喜欢你的。”
叶晖愣了稍许，喃喃道：“她真的喜欢我吗？”
傅振华看出他的不自信, 顿时破涕为笑：“当然, 之前在医院照顾我的时候, 句句都不离你。她是喜欢你的, 我看得出来, 你对自己也要有信心。只要用真诚打动她, 你们会在一起的。”
叶晖想起这一阵子，华晚总是跟陆沉舟在一起玩, 便总有些落寞。从前, 他也没觉得这么小心眼, 可现在，他却越发没有安全感了。
傅振华看出了他的情绪，忽然笑道：“陆沉舟应该是争不过你的，至于过去的人, 那早就过去了。华晚也算是我养大的孩子，我对她还是了解的。旁观者清，很多时候你没注意到的，我倒是注意到了。若是真喜欢，就好好待她, 不要辜负她。”
叶晖点了点头：“自然不会。”
等到叶晖从傅振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陆沉舟已经睡醒了。
陆沉舟打完招呼之后，便上前贴着叶晖小声道：“你挺阴啊，之前不好好表现，趁我睡觉的时候，来精神了？这是想要背地里讨好老爷子吧？说说，你都使什么招了？”
叶晖被他逗笑了：“你想多了。”
陆沉舟小声说：“总之我不管，我们家和傅家本来就有关系，我可不能输给你。”
叶晖叹了口气，像是没力气跟陆沉舟争一般，只淡淡道：“是啊，我哪里比得上陆小少爷？”
陆沉舟也没被竞争冲昏了头脑，他看了一眼叶晖，蹙眉道：“你情绪不太对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虽然咱们是情敌，可如果你有事，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兄弟我也会鼎力相助的。”
叶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看陆沉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我没事。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聊聊。今天没什么心情。”
叶晖不想说，陆沉舟也没多问。
华晚还没起床，时间还早，谁也没去催。
华晚这几日除了训练就是拍戏，比起他们两个，倒是疲惫很多。
傅振华将两个人一起引进书房，每个人都送了一份礼物。
之前是钢笔，如今是字画。
老爷子收藏的东西，都是多年的宝贝。
陆沉舟忙道：“傅爷爷，这可太贵重了……”
傅振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东西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以前啊，我也将这些东西视作珍宝，如今大病了一场，觉得这些东西，根本就带不走，没什么意思。你们照顾华晚，这都是应得的，好好收着，将来也是个传承。”
陆沉舟倒是当真喜欢手中这副山水图，这是当代一位名家的真迹，价值最少六位数。日后若是珍藏得当，怕是要升值。
这些东西，若以价格论，倒是浅薄了。对于傅老爷子来说，这都曾是他的无价之宝。
陆沉舟见叶晖理所当然的收下之后，便也厚着脸皮，说了声谢谢。
“好好拍戏，好好工作。等你们剧组杀青了，再来我这，只要来就有礼物，到时候啊，我亲自给你们庆功。”
陆沉舟热情地应了话，扶着傅老爷子，说了许多好话。
叶晖倒是一直沉默寡言，等到陆沉舟不说话了之后，他才突然道：“您要多注意身体。”
傅振华眼眶红了红，应了一声：“是，是应该多注意。我还想着看华晚多拍点作品，想看她事业成功，想看她结婚生子。想看你…”
傅振华顿了顿，倒是改口道：“想看你们都好好的。”
当着陆沉舟的面，傅振华没有多说。
他本想说，他还想多看看大孙子几年。
等到华晚睡醒的时候，几个人也该跟傅振华告别了。
去机场的路上，陆沉舟捧着手中的字画盒，叹气道：“傅爷爷是真的老了，我还记得小时候，他来我家跟父亲谈合作。那个时候，倒当真是意气风发。如今，只不过是个孤独的老人罢了。”
“我爸说，傅老爷子这辈子最难过的事，便是有傅盛那个不孝子。小时候，圈子里没少因为傅盛的事，笑话他。我爸和傅盛还是校友，我爷爷当年因为我爸多跟傅盛说了句话，都把他拽回家里，好顿揍。你就说说，这个傅盛是多讨人嫌。”
说完，陆沉舟哈哈笑了：“那个时候，我爷爷就说，傅盛这货不像是亲生的。样貌倒是不差，就是这脾性，没有一处随他爹。”
叶晖深吸了一口气，没吭声。
陆沉舟接着道：“我那表妹，最近眼瞎的很，跟傅九扬鬼混不说，还把傅九扬送进圣本娱乐了。”
叶晖这才转过了头看了陆沉舟一眼：“他们是正经交往，还是就是纯厮混？”
“我表妹那个缺心眼的，认为是正经交往。你就细想这里面的逻辑，他被嘉宏集团扫地出门了，走投无路了，才搭上了我表妹。他能是正经交往？”
陆沉舟这话说完，叶晖便对他嘘了一声。
华晚坐在前座，又睡着了。
陆沉舟这才叹了口气，用嘴型对着叶晖说：“她太累了。”
叶晖点了点头。
陆沉舟又拿出手机给叶晖发消息：“看来，她是真的不关心傅九扬了。”
叶晖白了他一眼。
陆沉舟这才嘿嘿笑了一声：“咱们两个少一个情敌不好吗？”
叶晖这才打开对话框，快速回复：“我从来没把傅九扬放在眼里过。”
陆沉舟：“MD，瞅瞅给你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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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晖和陆沉舟，还有华晚三人，当天晚上便回到了剧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