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镜不喜灯火,入夜后长明灯时常当做摆设,放置在前殿内。
厚重的殿门将冷月投下的光芒挡在门外,原本天鹤殿内黑漆漆的,颇为阴森可怖,待广隐罩显现出来,它身上散发的光骤然间驱散了整座大殿的阴影。
一个如手掌握拳大小的灰色圆球从屏幕钻出滚落至他的手心,闻镜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厌恶道:“太亮。”
你毛病怎么那么多啊!
系统在心里疯狂吐槽,脸上丝毫不露,甚至笑眯眯答道:“使用后就是透明的,能够任意拉扯到无数倍,足以覆盖整个苍岭山脉,隔绝极寒门弟子和山外接触。”
闻镜:“哦。”
往空中一抛,灰色圆球迅速扩张,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推进,一直伸展到远方苍岭山脉的边缘才停住。
颜色随之越变越淡,正好像个透明罩子包裹住整座山脉。
朝空中望去,罩子显出淡淡的灰色。
闻镜的脸庞重新陷入于前殿的黑暗中。
这时,系统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你怎么知道如何使用?”
它不是还没说出来嘛?
闻镜看着它就像在看一个蠢货:“物品栏。”
啊对了,上面有物品介绍,系统微笑起来,它肯定是被闻镜气傻了。
真是害系统不浅!
……
最先发现这奇怪的罩子是闵君仁。
他从四象宫驾鹤而来,飞行途中在苍岭山脉的边缘碰到阻碍,不管是使用术法还是简单粗暴的冲击都无法进入至极寒门的境内。
思索了片刻后,他开启御水铃,语气颇为急切。
“极寒门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有了一个阻挡进入的结界!?”
对面的人沉默了半晌后,不紧不慢地反问:“什么结界?”
声音极为清冷,好似千年寒冰。
闵君仁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复述,清冷女声不以为意道:“只是不能进出,不是什么大事。”
他冷静下来:“我无法再进入,幸亏还有您。请您尽快查出霜潭以及闻星剑死亡的秘密,得以昭告天下。”
只要暴露出闻镜曾经灭门的真相,把他从尊主的位置上拽下来。
即使他是大乘镜真君又如何!
闵君仁相信凭借沐阳真人,以及全修真门派数万人的反对异议,闻镜迟早身败名裂!
灵脉唾手可得!
一番思绪轮番闪现时,
清冷女声回应:“我自有主张。”
没得到确切的答复,闵君仁温和的语气中透出不安:“这结界来得蹊跷,我怕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不信我?”女声冷笑。
闵君仁不敢得罪:“并非如此。您是大乘境修士,岂是我那不堪大用的徒儿相比较的。”
为了安抚,带了丝恭敬,他夸道:“闻镜那小儿的本领,在您面前都要略逊一筹。”
女声不吃这一套,不再说话。
闵君仁斟酌着继续开口:“您说的主张可否透露一二?”
她淡淡道:“我暂且利用了一个叫越水瑶的女子,为我在前方冲锋陷阵。使用一次变幻术,借着玉音笔,推动她接近闻镜。”
闵君仁对变幻术略知一二,此术属辅助类,可模仿人的容貌和声音。
虽然她未详细解释,但他能猜到一二,于是放下心来,恭敬地问候了几句便关闭御水铃。
天色渐明,笼罩在黑暗中的苍岭山渐渐显出轮廓,高空之上一个淡灰色的圆弧将整个极寒门包裹其中。
清晨修炼的弟子们相继从房间内出来,却无一人察觉到天际的异样。
两位负责今日取水的弟子遭遇了和闵君仁相似的情况,御剑飞行时冲撞到了莫名的障碍,纷纷从半空坠落,多多少少受了点轻伤。
“师兄,这是什么情况?”
年轻稍小的弟子动作灵活,迅速从地上起身,整个身子贴着墙体,模样颇为滑稽。
稍年长的师兄面色冷峻,眉眼微蹙:“我们从其他方位出去。”
随即,两人尝试绕着长达七千多里,宽约五千多里的苍岭山脉,花费了大半日时间,沿着这堵墙体御剑飞行,一路从清晨的熹光飞至夕阳的晚霞,终于披着一身的嫣红又回到了原点。
他们面面相觑,神色皆是难以置信。
趁夜未深,师兄弟二人将这消息告诉熟悉的修士,又禀告给上面的长老。
长老想压下这一耸人听闻之事,但已为时已晚。
弟子们交头接耳,快速扩散,把这事传得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全门派萦绕着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气氛。
第十二章 来迟了
天鹤宫的寝殿。
一双赤足踩在白玉铺就的冰凉地板上,衣摆摩擦的声响过后,宽大的玄衣褪落至脚边,凌乱的黑色衣料交织在一起勾着苍白的皮肤。
待穿上了略微紧身的黑衫和护臂,那双足将玄衣随便往旁边一踢。
转身经过时,衣袍自动燃成一团火焰,浮起的灰尘纷纷扬扬。
耀眼的阳光从长排的窗棂上投下来,空阔的寝殿落了满地的金灿灿。
闻镜快步走向大门口,影子被拉得很长,在落下的阳光间往前移动。
他打开沉重的大门,日光充足,略感刺目,不悦地拧起了眉毛。
系统大声地感叹:“天气真好呀。”
对于它有事没事就找存在感,闻镜早已习惯,捏了捏鼻梁,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后,抬起脚往山下走。
系统奇道:“你又要去清心殿?干嘛不飞下去?”
闻镜简单地嗯了一声,作出了冷淡的回应。
系统:“你又要找那个姜糖?”
闻镜:“嗯。”
没被冷落的言语打击到,系统长吁短叹:“秘境已经覆盖,广隐罩也起了作用,庞大的恶意值即将涌来,你还稀罕姜糖那一丢丢做什么。”
闻镜懒得理它。
系统自己脑补完毕,以一个人生导师的身份教导道:“做人不要钻死胡同,失败只是一时的,我们还可以从其他人那里回收……”
闻镜不耐地打断:“闭嘴。”
系统执着道:“学会放弃,也是一种变通。”音调抑扬顿挫,颇有种励志鸡汤的意味。
闻镜面无表情地关闭语音功能。
从曲折蜿蜒的山径一路向下,他走得飞快,衣袍掠过蔓生的杂草,凝结的露珠抖动着向下落,划过他的袖口和衣摆,浸湿了一小片。
待走到极寒门的殿门口,闻镜仰头望刻着遒劲三字“极寒门”的匾额,嘴角微微弯起,用一张笑容满面的面具覆盖住没什么表情的脸。
随后往前踏出一步。
与此同时。
姜糖正坐在别院里的石桌上,别院里的一棵枫杨树郁郁葱葱,垂落着排列紧密的果序。
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洒落,在她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叶影。
她穿着单薄的粉裙,手指捧着一个小匣子。
这是近日在床底暗格里发现的盒子,檀木做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可能是原身被废前的物品。
她犹豫了两下,仍然打开了。
匣子内部藏着一个黄色的铃铛,长得小巧可爱,晴日下隐隐透出灵动的光泽,与普通的铃铛大为不同。
原身曾经是个修士的身份,她猜测可能是什么法器。
两根手指捏着,举起来观察了一番。
晴日的早晨,除了叽喳叫唤的小鸟,院中寂静得毫无人声。
正想要晃动时,破旧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异响。
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打破了接下来幽静和安然。
几个陌生弟子突然闯进来,手提着剑,如潮汐一波又一波,站定后,一排排整齐地立在面前,银色的剑流动着冰冷的锋芒。
俱是穿蓝衣的极寒门弟子,神情与路上遇见的友善态度有天壤之别,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姜糖心里咯噔一下。
她猛地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喊道:“你们干什么!?”
对方来者不善。
面对人数众多的修士,一个小小的凡人首先要从气势上战胜他们。
姜糖扬起下巴,不由得踮起脚尖为自己增加点高度。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她觉得看上去厉害了点。
弟子们漠着脸并不回答,左右两侧各向外退了一步,空出一条走动的道路。
为首的执事秦修从最后面穿梭过来,严肃地绷着脸,冷酷道:“姜糖,你和容景串通谋害素怀心之事已经水落石出,等着判决吧!”
串通、谋害??
判决!??
姜糖:???
……
闻镜来时已迟了半刻。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从天鹤殿下来带着的烦躁情绪渐渐松散,高高扎起的发尾随风摇动,早晨的风还染着夜的凉意,轻柔地扑在他的脸上。
路过一排矮树上的刺桐花,他悠然地摘了一朵。
端详了片刻,然后笑吟吟地将它碾碎,红色的汁液挤出,粘在手指上像是鲜红的血。
甚是好看。
他一路摘,一路捻,硬是让自己白皙的右手变成沾满汁液的鲜红色。
脑海里发不出声音的系统:“……这是什么变态的恶趣味。”
满手血色的他不以为意,临近目的地时,又把系统的语音功能开启,在它长久的缄默中来到属于姜糖的别院门口。
门大开,他抬眼瞥去一眼,院中无人。
走进去,右侧姜糖的房门半掩着,狭小的缝隙中看不到全部的空间。
他推开房门前先喊了一声:“姜糖?”
回答他的唯有漫长的沉默,以及鸟儿振翅飞翔掠过枫杨树叶片的声响。
房内的桌椅床榻安静地躺在阴影中,进深长的小屋即使大开着门,阳光也照不到最里面。
屋里显得有些暗。
长长的人影挡住洒下来的阳光,他立在门口,自言自语道:“不在?”
这时系统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似乎怕他又关闭语音。
“可能又下山去了吧。”
“或许。”他颇为无聊地回过头,随意坐在院中心的石椅上。
一个小匣子置在石桌上,有人将它打开了却未收回。
闻镜盯着这个小匣子,片刻后,啪地一声将它盖上。
突兀的响声在这离离疏影的别院显得尤其大声,把系统吓了一跳,也将屋里修炼的庄柔月引了出来。
她开了一条小缝,从门缝中观望院子,一眼便认出了坐在石椅上的人。
脸色变了又变,庄柔月稍作迟疑,语气略带攻击性:“你怎么还在此处?秦修没把你押走?”
闻镜捕捉到两个在他面前几乎不常见的两个字,顿时联想到了所有近来发生的事。
陷害、押走。
隐匿在树影下的双眸,看不清任何的情绪。
手指在粗糙的石桌上轻点,发出细微的轻响,半晌他不言语,好像是在苦恼地思考。
一会儿后,他的嘴唇轻启,说出了几个字。
离得远,庄柔月没听清说了什么,也不是很关心,冷冷地瞧了一眼后关上大门。
第十三章 必死无疑?
姜糖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地被蓝衣弟子绑成个粽子,押向专门关押罪犯的岩洞牢。
沿着一路走时,她打量身侧的秦修。
长得清隽非凡,极为年轻,和身后的蓝衣弟子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却已经是管辖极寒门大小事宜的执事了。
他的相貌本是偏柔的,拧起的眉毛,绷着的严肃的脸,让他看上去像个老学究。
察觉到她的目光,秦修冷漠地回望过去。
姜糖丝毫不怕,坦然问:“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和容景杀害了素怀心?”
素怀心分明是闻镜杀死的,这桩罪是怎么平白无故安在她和容景身上的。
话音刚落,秦修像是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棕色的毛笔。
还不等询问,他的手指擦过毛笔顶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传至耳边。
“容景,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处理素怀心的尸体。”
“烧了吧。”
短短的两句话让姜糖目瞪口呆,眼睛大得要跳出来。
秦修想,这幅表情装得很到位,接下来该是否认自己的行为了。
他准备好台词,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只听得她喃喃道:“好家伙,录音笔。”
秦修:?
他的眉心一跳。
姜糖的视线黏在毛笔上移不开,原来修真界也有录音笔,真是高科技超能力融为一体的超现实世界啊!
秦修快要维持不住岿然不动的表情,脸颊抽动。
姜糖又快速将关注点摆回正确的位置,在他表情快要松动的一刹那,说了句:“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声音,我没说过啊!”
秦修的神情回归正常,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若是被身后的一群小辈看到,岂不是丢脸。
他咳嗽了一声,严肃道:“休要狡辩,这分明是你和容景。”
“……”
完全不容置疑地,秦修不听任何的解释,将她带到郁郁苍苍的山林中,关进一个阴暗潮湿的岩洞,等候长老们的发落。
洞口用铁栏杆严密地围住,以防意外逃脱,他在门口修了一个小结界。
岩洞内怪石嶙峋,常年照不到阳光,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苔藓和泥石的土腥气。
正是晌午时分,四周却是一片漆黑,仅仅靠近洞口的位置散落着一些薄光。
姜糖坐在外沿,思考人生中——
从修真界的录音笔想到现代的音频软件,脑子里某部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歇斯底里地叫喊“大人,我冤啊”,循环播放了几十遍后频道突然换成了法制节目,一个公正严明的声音宣布“死刑立即执行”,随后一个女鬼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开启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