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没有醒?
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在酝酿大招吗
姜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须臾间做完心理准备,战战兢兢地往身侧望了一眼,闻镜模糊且看不明晰的脸庞,眼皮松散地阖着,并无苏醒的迹象。
像是离了岸的鱼重新回到水里,她憋了半天的呼吸终于松懈下来,大大喘了一口气。
没事,没醒,还能继续活。
姜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放轻动作,小心翼翼从他身上起来。
手下的触感怎么这么温暖?
她半起身,往底下一看,手撑着的地方是他的手腕!!
姜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好死不死地压着别人手做什么!
姜糖立即像是被烫到般缩了回去,把手藏在背后,又谨慎地瞥了一眼。
还是没醒。
按理说闻镜是大乘镜的修士,一系列大动作下来,不可能半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看来帷帽男说的是真的,他确实受伤陷入昏迷了。
姜糖如释重负,抹了一把额头上出的冷汗。
那颗慌乱的,即将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安稳地落回了原处。
身下的人呼吸轻得不可闻。
她盯着他被面具掩住的脸庞,心道,这下面的脸该是多么可怕?
可能是伤疤纵横,所以要用面具遮住。
也可能是上半张脸太丑,无法用真面目见人。
好奇心愈来愈重,仿若有一只爪子轻轻地拨了一下心口,姜糖顿时心痒难耐起来。
仗着他陷入昏迷,连呼吸都微弱的情况下,形势一瞬间倒转,她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伸出一只罪恶的手,缓缓地往银色面具上移动,期间紧张得毛骨悚然。
明知道不可以做却偏要做,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姜糖一边检讨自己作死的行为,一边下手碰到面具的边沿。
凉丝丝的金属的触感,轻轻地往上掀。
掀到一个细微的弧度。
再撑开一些,便能露出他的一对眸子。
快了快了。
马上就能看见。
就在这时,本该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漆黑无光的双眸恰好和她对上。
幽幽地散发着平静的光。
姜糖:……
此刻她的脖子一凉,有种马上就要被掀开头盖骨的错觉。
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良久。
谁也没开口说话。
非常谨慎地朝他笑了笑。
姜糖挤出一句话,干巴巴地重复,仿佛这样做能够催眠底下的人:“你在做梦。”
像是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姜糖厚着脸皮给他洗脑,振振有词。
“你看到的是你的梦中情人!”
“……?”
闻镜半晌不作声,唇角极其微小的幅度往上牵动,语速缓慢道:“梦、中、情、人?”
姜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闻镜胸腔震动,竟笑出声音。
沉寂的殿内,不知哪来的风吹得帐幔哗哗作响,忽而在两人间飘荡,忽而吹向高高的半空。
只见闻镜的脸在帐幔间一显一隐,良久后,两人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和表情。
姜糖勉强趴在他身上,一动也不敢动。
身下陌生的触感令她头皮发麻,根本没什么旖旎的心思,内心无比苍凉,好像马上要身死魂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的右手忽然拽住她。
这么一扯,姜糖失了力道,眨眼间坠到他的怀里,脸颊磕在他的银色面具上,近在咫尺之间,唇瓣几乎要触到他柔软的脸庞上。
两人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一时都怔住了。
太近了。
气息拂在她的耳畔,姜糖霎时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头盖骨的麻意扩散至五脏六腑,停住呼吸,压根不敢动,生怕让对方怀疑。
怀里的人软得不像话,闻镜的喉咙滚了滚,声音微哑。
“那我的梦中情人,今夜来做什么?”
第二十五章 吃醋
今夜来做什么?
当然是偷你的流月剑。
姜糖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如何应对,磕磕绊绊道:“来、来和你——”
不知怎么就说了一个词。
“私会。”
偷流月剑, 还是私会。
后面那个理由似乎还有苟活的余地。
闻镜愣住。
随后姜糖鼓起勇气,竟然视死如归地把他的腰带一抽。
顿时他的衣袍忽的散开,微微敞开。
“……”
闻镜半晌没反应过来,眼皮子重重一跳,向来黑沉沉的眼眸更加深邃漆黑,如一道要将人吸进去的旋涡。
姜糖迟钝地反应过来,只觉得脸皮发红,烫得和开水一个温度了。
啊啊啊啊
她在做什么?
她绝对是脑子抽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要继续演下去?
闻镜一动未动。
事情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 姜糖强装冷静,胡乱瞎扯道:“可惜你身体不好, 今夜到此为止,明夜我再来!”
扯出一个看似完美的理由, 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流月剑, 脚底一溜就要跑。
闻镜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
这回姜糖没倒在怀里, 而是扑到了柔软的被子上。
但这样更让她心中警铃大响,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压下来。
好在他没这个想法,坐在身侧不停笑,像是点了笑穴般的, 把她说的所有话都重复了一半。
“梦中情人?私会?身体不好?明夜再来?”
宽阔寂寥的寝殿回荡着他的大笑声。
姜糖装死般的把脸埋在软被上,窘迫的情绪占据了整个脑子。
脸颊热得几乎要冒气,她试图冷静下来, 分析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谎言。
闻镜笑了半天,视线若有若无地划过软被上安安静静的人。
冷寂的寝殿,一身的黑衣黑暗融为一体, 眼睛黑峻峻的,即使满面笑容,眸子里也是空阒无光,看上去很是渗人。
姜糖偷偷觑了一眼,马上收回视线,迟来的害怕攫住了她整个心神,恨不得当场钻进被子里装死。
收住笑,闻镜俯身附在她的耳际,轻飘飘道:“我没在做梦。”
热气轻轻拂过,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暧昧,话语却令人寒冷如坠冰窖。
没做梦。
他是清醒的。
一句清晰的话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冲击过来,将她震得浑身颤栗。
姜糖闭上眼睛,准备好迎接死亡,惴惴不安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脖子缩了缩,试图挽救一下待会儿就要飞上天的脑袋。
起码别死得太惨就好了……
等了半晌,他却没什么动作,只是抱着胳膊,看戏般的瞧着她。
发现自己还活着,姜糖大大喘了一口气,舍生忘死般的回头,很想说一句朋友你到底想干嘛?
要杀赶快杀,杀之前故意折磨人就是丧心病狂的行为!
进地狱都是要去十八层以下的!
憋在心口的话从喉咙里转了转,又咽回去,换成了很没骨气的话。
“尊主,我错了,饶我一命。”
她哭丧着脸,决定死之前还要丢下脸面挣扎一下,抱着大腿,噼里啪啦地吐出一连串的话。
“如果您不肯大发慈悲,求您让我死之前完成一个心愿,我死也能闭上眼睛了。”
“说。”闻镜简短,且没什么感情道。
姜糖心口一凉,真的不打算饶一命……
反正都要死了,她暗戳戳地在他衣角上擦了擦泪水,一股脑说出来。
“一定要死的话,能不能让我当个饱死鬼再走。”
她两眼发绿:“我都快变成兔子了,吃了整整三个月的素菜,能不能给我一顿沾点荤腥的死前餐。”
继续放飞自我,控诉地小声抱怨:“极寒门偌大一个门派,竟然没有膳房。”
闻镜诧异道:“不是继续活下去的愿望?”
他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你。”
什么?
他这意思是假如她说想要活下去,就满足心愿?
姜糖倒抽一口气,慌里慌张地改口:“不不不,其实我的愿望是……”
“迟了。”闻镜不带什么感情地回了一句,唇角牵着笑,“我这就满足你生前最后一个愿望。”
他俯下身,笑容里带着逗弄人的兴致。
姜糖没发觉,嗷地一声大哭,震天撼地,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回荡在殿内,似乎还出现了重叠的回音。
令闻镜当场愣住,微微低头,看到底下的人面无血色,快要吓得晕过去。
他的唇线紧了紧,顿了下,假装没什么反应,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落在旁边翻飞的帐幔上。
“给你一次改愿望的机会。”
刚才说迟了的是他,改口的也是他,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态度说变就变,像是天边的云雾般阴晴不定。
姜糖不可置信地抬头,挂着泪珠的双眼闪烁着水泽。
以前还认为反复无常是一种很差劲的行为,此刻却没有比这更让人振奋人心了!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变化,她觉得这很符合他的人设,他就是这样一个变化莫测的人。
状似对待蚂蚁般,心情好便忽视不作理会,心情不好便撬了老巢。
姜糖抬头看。
闻镜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要说。
细心地观察他的神情,生怕有什么变化,她打了个哭嗝,带着鼻音飞快道:“我想活着。”
“我要活着。即使让我一辈子不吃荤食。”
“嗯。”
闻镜没把话说出口,给了她一张帕子,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我应下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他的背影隐匿于黑暗中,缓步到门口,不知去了何处。
以为会死,并且死得很惨,姜糖没料到,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捡回了一条小命。
并且带着帷帽的玄衣男子之后再未出现过。
仿佛当时的经历只是一场奇特的梦境。
梦过后,了无痕迹。
第二天一早,回到厢房。
姜糖头顶着凌乱的发丝,后悔地在床上打滚。
“什么一辈子都不吃荤食,好端端的,我干嘛多说这一句话。”
闻镜的意思是同意她活着了,莫非包括她一辈子不吃荤食?
眼前一片黑暗,他连弟子和后宫在厢房内悄悄打井都晓得,若日后有一天吃了荤食,不会借机又来取走她的脑袋吧?
她真是多此一举!!
脑内轮番闪现他阴森的面容,以及威胁的话语。
姜糖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关系,大不了就不吃了,反正容景有辟谷术!
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姜糖很快收拾收拾心情,又重新恢复到了斗志昂扬的状态。
清心殿外依旧危险重重,几乎无人会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路上。
假若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就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有了红拂伞,姜糖不是很怕突袭,因担心容景的受伤状态,利落地换了身衣裳,抱着伞去见他。
天气更加炎热,炽热的阳光照在肌肤上,几乎到了发烫的地步,活像个蒸笼。
姜糖打着伞,意外发现伞下的温度比伞外清凉几分,仿佛隔了两个世界,一个处在酷夏,一个位于春秋。
心里喜滋滋的,她走得更快了,一阵风似的要去见容景。
路途间,有一栋陌生的房屋驻在原本是刺桐花的地方。
姜糖:???
昨晚回来时明明是一片花圃,这房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走近了两步,一阵夹杂着浓郁鲜美的菜香似有若无地钻进她的鼻子里。
她的眼睛一亮,收了伞,从半掩着的房门里溜进去。
“要吃什么?”
一个趴在桌子上,神色萎靡不振的年轻男子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道:“喂,宣正亦,有人来了。”
年轻男子长得粉若桃花,一双桃花眼半敛着,流连的目光好似在与人调情。
宣正亦“啪”地一声把横梁砸下来:“我只需造房子,这是你的活。”
桃花眼仍然懒懒地嘀咕:“我一个丹修,居然来膳房做厨子。”
“邢青衣,还不快去?让尊主知道了,你这条狗命就朝不保夕了。”
“呵,我什么时候怕过死?”邢青衣翻白眼道,一双桃花眼做这不雅的动作都非常地动人。
“那你去跟尊主说,厨子的活不接。”
邢青衣顿了下,笑眯眯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转而回头道:“姑娘,你想好吃什么了?我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到的食物。”
姜糖在门口看他们怼了半天,待争吵停下,她才坐到接近大门口的座椅上,撑着下巴好奇道:“这屋子居然是一晚上造出来的?”
宣正亦在横梁上大吼:“当然,我一个炼器修士,炼个低阶法宝武器都只要一天,别说是这栋房屋,让我造个宫殿出来,七天都足够了。”
他得意地拍拍横梁:“比寻常屋子结实得很,来几个修士打斗都倒不了。”
“为什么突然要造个膳房?”
姜糖抬头望向他,眸中似有不解。
“尊主昨夜吩咐的,我也很纳闷。”宣正亦挠了挠头发,大叹一口气,“想我炼器那么多年,平生第一回 接下造房屋的任务。”
“我也是初次做厨子。”邢青衣快速烧菜,抽空插了一句,朝她眨了眨眼,“尊主让我负责日后的饭食,听到这任务时,我是满脑子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