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实话,从天鹤殿下来时,天际渐白,已经接近凌晨时刻。
没什么精力去看热闹。
姜糖吃完饭就犯困,恨不能立即躺在床上睡到中午。
闻言,容景望了她一眼,似在思索,片刻后,语气平静道:“好,我们从后门出去。”
……
第二日清晨,姜糖神色困顿地爬起来,随便扎了个发髻,走去膳房吃早饭。
邢青衣什么都会做,等她只言片语描述完,便能烹饪出修真界不曾出现过的食物。
姜糖点了个包子和油条,吃着饭时,门口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圣女谷和四象宫出身的后宫为了争夺清心殿内的唯一水源,正打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
作为圣女谷的大师姐,问轻歌率领着人数众多的师妹们,占据着井口的位置,围绕成一圈挡住四象宫的窥视。
她的眼角下缀了一颗泪痣,妩媚动人,语气温温和和:“四象宫的姐妹们,此井是小师妹最先发现的,现在是我们的了,你们请回吧。”
“没听过这种道理。”
四象宫的季斐斐掩面娇笑:“今日我们非要取水,你们又当如何?”
“清心殿地底的井水充沛,妹妹若是需要,自行打井去吧。”
问轻歌抬手一阵狂发乍起,挥退众多上前的四象宫女子。
季斐斐连退两步,与身旁的红裙女们相视一眼,非常默契的念出口诀。
狂风中雷电疾走,一时引得飞沙走石,乱入迷眼,黄雾漫天中众多衣裙在井口翩跹飘荡,时隐时没,令人看不清晰,只听得娇叱声不断,挟着大风吹向平静无波的膳房。
邢青衣做完饭后便离开了。只有姜糖一人呆在屋子里。
对于危险的事,她有时候会作死,有时候又能保持明哲保身的态度。
毕竟大乱斗,随便哪个不长眼睛的就能将她杀了。
听到门口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姜糖机智地选择远离,拿起一个包子,打算从后门溜走。
才走两步,门口遽然撞开,一把剑横空破际,铮一声径直而来,从她发梢间,斜斜擦着脸颊飞过,刺进背后的墙壁里。
大约入了半尺多的深度,若是再稍稍偏移,能把她的脑袋戳个对穿。
右脸上一道明显的血痕,隐隐作痛。
姜糖握紧红拂伞,抬眸看向门外。
被撞开的大门倒着一具尸体,胸口一个大洞,杀人者力气之大,竟然用一把剑穿透死者的胸口,还能继续向前刺进厚墙中。
本来此事不关她的事,姜糖不愿踏进浑水中,抬脚就想离开。
早就得到消息的秦修赶来,率领护法和弟子们将场面控制住。他叫住想要偷溜的人:“杀人者未查明,所有人不准走。”
脚步一顿,姜糖暗自喊了句倒霉。
被带到秦修的身旁,她无辜道:“我只是在里面吃个早饭,不关我的事!”
众多后宫身上带着伤,血迹斑驳地被极寒门弟子压制住,眸中显出恐慌,也都叫嚣着:“不是我干的!”
全场千口一词,参差错落地响在耳际。
“我并不是剑修。”
“我们四象宫学的都是雷电术。”
“死的是我们四象宫的人,杀人的肯定是圣女谷。”
“住口!”
秦修威严的声音挟着灵力一瞬间打断所有嘈杂纷乱的声音。
他扫视了一圈,最后停在姜糖的身上,忍不住腹诽道,怎么又是你!
姜糖眨了眨眼,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秦修的表情显而易见好像是不大愿意看到她,认为碰到她没什么好事情。
事实是,确实姜糖很倒霉,一些纠纷瓜葛总是缠绕在身边,仿佛是阴魂不散的鬼魂,一直追着她甩都甩不掉。
姜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脑子里回忆起现代某部动画里的某人,自带死神体质,每一次都能出现在命案现场。
她忧伤地想,还是有区别的,她自带的是犯人体质。
上次被污蔑成杀人凶手,
这次总不会那么倒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立下一个flag后,姜糖自信满满地昂首挺胸,等待着真相水落石出。
“是谁杀的?”秦修目光森严,摆出了执事的威视。
空气中属于洞虚境的压迫感骤然下降,无形地从每一寸皮肤中渗入,针扎般的感受使每个人噤若寒蝉地闭上嘴巴。
在场的后宫们最厉害的不过是金丹境,与洞虚境差了有两个境界。
一面是身体感受到的强大威压,一面是心理上的忐忑不安,让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后宫们收敛了眸子里的跋扈。
门口陷入了死寂中。
圣女谷的小师妹眼珠子乱转,一一从每个女人的身上瞥过,似在寻找最弱的目标。
视线停在姜糖的身上,她流露出喜上眉梢的情绪。
一个凡人的身躯,无权无势,若是将黑锅安在她的身上,最是合适不过。
假如她出声带节奏,既能避免连累圣女谷的师姐,同时不会引起四象宫们的睚眦报复。
思绪万千中,小师妹面上哀戚:“秦执事……”
秦修冷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携带着海涛般凶猛的重压,整个扣在她的头顶。
口中不语,身上的气势已经说明了他的警告:若是扯谎,后果自负。
众人的目光俱是落在她的身上,若有若无地闪烁着。
小师妹的脸上一白,强忍住不适,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开口道:“我斗胆说出真相,请执事辨明。”
“说。”秦修简明扼要道。
“当时黄雾弥漫,遮住了绝大多数人的视线,想必各位姐妹未能看清楚是谁动的手。”
“但我离得近些,看得一清二楚,杀人的是——”
她的手忽然一指,直直地指向正在吃瓜以为很安全的姜糖。
姜糖一呆,指着自己确定:“我吗?”
这个穿紫裙的女子是眼睛花了吧???
在场的人反应各不同。
秦修蹙起眉头,冷酷的眸中盛了点怀疑的光。
圣女谷的女人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而四象宫反倒一脸讶异,她们面面相觑,显出看戏的神色。
“就是你,别想否认。”
小师妹朝她冷笑,仿佛在看一个破绽百出的跳梁小丑。
姜糖抱紧怀里的红拂伞,镇定自若开口道:“建议你去看看大夫。”
“什么?”小师妹没懂话里的意思。
“眼睛上的毛病要早点治。”姜糖怜悯道,“万一更严重变成瞎子,就无药可医了。”
没想到她竟敢骂自己,小师妹正欲发火,问轻歌轻笑道:“我也看见了。”
姜糖冷静回:“说明你也眼瞎了。”
“……”
小师妹的脸庞涨得通红,气得失去理智,杀机毕现时被问轻歌当场拦下。
她轻轻地附在小师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两人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来一回地聊了起来。
事情渐渐地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当时在场的女人纷纷开口,接力般地回应道:“我也看到她杀了这位姐姐。”
“我也是。”
“亲眼所见。”
所有人都跟商量好了似的,把这件命案一股脑推到了姜糖的身上。
她们并不在乎真相,也不在意这个谎言有多离谱。
既然有人站出来指认,只要能洗清自身的嫌疑,冤枉又如何?
面对千口一词,姜糖再想冷静都冷静不下来了,仿佛处于狂涌的风暴,正在被一双双诡谲充满恶意的密集眼睛注视着,伸出一双双手臂将她往风暴中心推。
全身发冷,她将红拂伞抱得死紧,几乎能听到咯吱的伞节摩擦声。
姜糖对秦修说:“我没做。”
苍白无力的三个字,在一声声浪涛般的推锅声中,很快悄无声息地湮灭了,不留一声水花。
秦修耳明目清,听到她的辩解,默了片刻。
他觉得她不大可能做的到,但是全场都指认她是凶手,真相在嘴巴面前,似乎显得并不关键了。
他该怎么样才能服众?让所有人得到一个满意,并不伤害自身威信的解决方法?
秦修站在原地徘徊不定,踌躇道:“要不你暂且来议事殿住下,等我们查明真相后再行动。”
语气极其委婉,意思是:你就先关在议事殿,要是你被冤枉的,放你出来。若没查出来按照正常流程走。
姜糖倔强地立着,大有一种我不走,要抓你们就放马过来的气势。
表面上泰然自若,实际上是在虚张声势。
对方人数多,她除了一把伞,打不过逃不掉是显而易见的。
她有点慌,却不敢露出来让旁人看到。
气氛僵直了片刻。
秦修无奈之下,只好狠下决心,选择请人唤闻镜前来。
他不确定尊主会不会来。
大概给了一刻钟的时间来等待尊主,若无回应,便要押走姜糖。
前去禀告的弟子,按照飞行的速度,大约要半刻钟,来回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半刻钟后,弟子应该到达天鹤宫了。
一些人百无聊赖地开始谈论起气候。
“你说尊主为何允许膳房门口打井?”
“为了做饭?”
“我们修士辟谷,压根不需要吃饭啊。”
秦修吩咐弟子替尸体留影,寻找线索和痕迹,偶尔会把目光瞥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姜糖垂着眸子,仿若一座凝固的雕像。
她在想,闻镜肯定不会来的,即使来了,他可能更愿意相信一群人,而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声音。
絮絮的闲聊声中,一道黑影如星辰划破长空的流光,蓦地坠在空地上,发丝微乱,迎风而动,掠过压迫感很强的眼眸。
场内的声音停住,所有人纷纷看向他。
秦修讶异速度之快,呆了一瞬,按照弟子的脚程,这应该才刚禀告完毕,怎么就立刻到了?
闻镜脸色不大好,杀气重得几乎能化为实体。
看到他明显很在意的行为和神情,秦修庆幸选择回禀,若是擅作主张再次关押她,后果不会像上一次那么小。
回想闻镜的狠厉,秦修的额上情不自禁地渗出冷汗,用袖口很快擦拭掉,恭敬地迎上去。
“尊主……”
闻镜第一眼未看向他,而是略过,朝姜糖投去一眼。
看到她离那些女人站得远远的,脸色略微发白,紧张得手指在颤抖,很细微的动作,寻常人几乎看不清。
可他就是一眼看到了。
她在害怕。
闻镜眸光微移,她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淡的血痕,视线随之一滞。
耳边秦修的声音渐渐远去,所有人都隔着另一个世界。
闻镜压下翻涌的情绪,淡声道:“过来。”
第二十七章 护短
尊主在叫谁?
所有人往他注视的方向望去, 看到的是——
姜糖。
那个被小师妹污蔑的姜糖。
一时间更加安静,众人呼吸都放轻了, 仿佛无人存在。
小师妹的脸色大变,嘴唇咬得出血,紧紧盯着闻镜的动作。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她的身上。
姜糖迟钝抬眼,和闻镜隔着远远的距离对视。
是在喊她吗?
不会吧?
姜糖吞了吞喉咙,难道他还记得她发誓说的话,被发现吃荤食了,特地赶来怪罪她?
顶着所有人如影随形的目光,她硬着头皮挪了一步, 后宫们的视线也跟着移动了一点。
最后花了很长时间才站在他的身边, 期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种感觉比方才被众人针对还可怕。
铺天盖地的视线如密织的蛛网,缠绕在她的周身。
姜糖敛色屏气, 把要说的话在心底默默过了一遍,走近他, 抬头望去:“尊主, 我是无辜的。”
她没杀人。
闻镜没出声, 姜糖心里一紧,以为他不相信。
他抬手,她缩了缩脖子,以为小命不保, 却感觉有一抹冰凉的触感拂在她的颊上,小心翼翼擦过伤痕的边缘。
“疼吗?”
他的声音竟然随着动作放轻了些,指尖短暂的拭过后, 凝血的伤口竟然复原成光滑的皮肤,像是从未受过伤。
姜糖早就不疼了,没发觉什么变化。
她诧异地望过去:“你——”
先是警惕地退了一步, 看到他原本黑沉沉的眸中出现了陌生的情绪,随即小声开口。
“是容景假扮的吗?”
闻镜动作一顿,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反应了。
他勾起嘴角,表情深不可测,暂时撇去刚才想杀了在场所有人的念头,只盯着姜糖一个人看。
望进他深潭般的黑眸,姜糖更加确定,一定是容景假扮的!
只有容景会关照她,也只有他会保护她!
上次是如此,这次一定是他听到消息后连忙赶来,用了特殊的术法改变成闻镜的装扮。
又或者,闻镜的人设崩了?
姜糖把不可能的猜测划掉,振振有词道:“我肯定没猜错。”
瞧见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闻镜兴致忽然上来,凑近了悄悄道:“确实是我。”
还特地提醒了一句:“别让其他人发现了。”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唇角浮起熟悉的笑容,眸中盛了点兴味,低着头逗弄人,演技可谓是精湛。
姜糖非常天真地以为自己猜对了,小鸡啄米般点头。
果然她真是太机智了!
姜糖仰着头看他,像是中了圈套的绵羊,被人骗了还要乖乖地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