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姜糖拂去那丝浮上来的异样情绪。
容景将她侧脸的发梢拨开,仔细瞧着她的脸,鼻子微微皱着,情绪显然有些不愉快。
不确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他像哄小孩那样哄道:“今夜你想熬夜便熬夜吧。”
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真的吗?”
“嗯。”
“姐姐你太好了呜呜。”
得到肯定的回答,姜糖眼睛一亮,从负面状态中挣扎着爬出来,那丝情绪倏忽间散了个干净。
等会儿就可以熬夜玩,想到这难得的机会,她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
容景站在床边,黑眸在浓郁的夜色下漾着点光。
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手指,传递来一种与她不同的凉意。
比夜更凉,却让她心里觉得暖暖的。
姜糖站在床上,而他在下方。
她感动得一塌糊涂,难以抑制心中的澎湃之情,突然张开手,猝不及防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他。
速度之快甚至没让他反应过来,顺着惯性往后一倒,后背倒在地面上。
从床上扑到了床下,令两人怔楞了片刻。
姿势有些暧昧,她的头磕在他的胸膛上,被他紧紧拥住,似乎怕她跌到地上受伤。
属于他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周身。
姜糖有些不好意思,坐起身,无意间坐在他的腹部和大腿的位置,只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你受伤了吗?”姜糖略斜着头,奇怪道,“这点高度不至于啊。”
容景是大乘镜,应该没那么容易受伤才是。
“……”他默不作声,月光下的唇色艳得仿若涂了胭脂。
她坐在他的身上看他,在等他回答。
他呼吸重了些,艰难道:“你先起身。”
“我很重吗?”姜糖误解了他的反应,死活不起来,“我这点重量你都受不住了?”
短促的时间,像是沉积的冰河那样漫长,他闭了闭眼,喉咙上下滚动,几乎无法克制。
“快下去。”
言罢,他推了推,强迫她往外挪了一寸。
他有些奇怪。
嗓音比往常更低一分。
大晚上的怎么唇红得如此鲜艳。
姜糖不能理解,上下打量他。
飘忽不定的视线捕捉到了某种不符合常理的异样,当她的目光移到他平静的脸庞,顿了一下,又一寸一寸地挪了回去,盯着那块地方发呆。
这是什么?
这踏马是她想的东西吗?
脑中掀起了狂风暴雨,以及一连串的问号。
????
容景神色不惊,被褥从床边飞过来盖住,掩饰反倒更明显了。
他的语气和平常一样:“还要熬夜吗?”
姜糖哪里还管什么熬夜不熬夜的,抬起一双泪眼涟涟的眸子,雾气蒙蒙道:“容景……”
容景淡声道:“嗯。”
她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冒出一声哽咽:“你什么时候去变性了?”
“……”这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没有变。”
姜糖好像失去了全世界,拽住他的袖子,神色挣扎:“不要骗我。”
容景不声不响。
他确实骗了她,不过不是这种骗。
他本来就是男人。
姜糖殷切地看向他:“在哪里做的?”
容景:“……”
他组词准备解释一番。
姜糖掀开他的被褥,瞪着那个一夜冒出来的东西,气势汹汹道。
“还能割掉吗?”
割、掉。
容景黑曜石般的眼眸凝滞,面孔似乎有一道清晰的裂缝从中心裂开。
更神奇的是,在这种微妙的气氛里,他竟然还能笑着回复,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说出来。
“不、能。”
第三十三章 (修) 离家出走
听到他的话, 姜糖眼底的光熄灭了。
像一簇火,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干净。
她空前绝后地感受到, 自己遭受了一个巨大的打击,整个世界崩塌成碎片,因此神情都变得恍恍惚惚的。
容景,竟然是男人。
从一个女人变成了男人!
一个和她生理构造完全不同,心理可能也是大相庭径的男人!
一时间姜糖无法接受此事实,执着地挣扎道:“真的不行吗?”
目光下移,盯着他的某个地方,蠢蠢欲动, 似乎很想亲自动手。
“……”
容景脸色不大好看, 从她的手里夺回被褥,掩盖住某种无法描述的变化。
姜糖拽住被子的边角, 又往她的方向扯了扯。
容景不露声色地拉了回来。
两人隔着一床被褥,像是对峙般的用力拔河。
当然, 姜糖比不上他的力气, 以失败而告终。
受到挫折依然不气馁, 她满怀着希望开口道:“你看,还是当女人好。”
“真的,穿了那么久的女装,应该能感受到吧。”
她拼命安利, 像个推销员:“可以穿各种漂亮的裙子。”
修真界的男修可以做的事情,女修也可以做,男修可开后宫, 女修也可以开后宫,因此差别不是很大。
除了一个穿裙子,另一个穿衣袍, 似乎没什么大的不同。
“还有,还有,”姜糖憋了半天,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了,便挤出一句话,“生孩子能确定是自己的!”
容景:“……”
姜糖眨了下眼,很认真地询问:“所以,你觉得意下如何?”
看到她殷切的表情,容景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别开脸,扯着唇角道:“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是我。”
除了性别和想象中的不同,他一直都在她面前表现如一。
她暂时接受不了是正常的,时间长了,便会慢慢地看开。
听到这敷衍的安慰,姜糖的表情依旧很糟糕,抿紧了唇,坐在身侧,长时间地盯他。
他端坐在地面,一床被褥掩住下半身,微微低头时,发梢半遮面容,隐约可见他似乎很难受地蹙眉,掖着被角的手背骨结微突,蜷成半弧形。
暗夜里,一些曾经引以为常的细节,都在此刻变得格外明显。
譬如他的身高,在这后宫女人中数一数二的修长。
又如他的穿着,只穿黑衣,或是飒气的劲装,或是广袖的衣袍,从来不喜那些鲜艳靓丽的风格。
看着看着,意识到真的再也无法挽回,姜糖的鼻子一酸,喉咙里竟然冒出一声哽咽。
当一声哭腔打破寂静,容景抬眸,唇角僵硬道:“怎么哭了?”
姜糖眨了眨眼,想把泪水关在眼睛里面,却仍是克制不住,边哭边说:“我太难受了,为什么你会突然变成男人?”
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她依然不愿接受。
容景不吭声。
见他沉默,她哭得更厉害了,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月光下闪动着莹润的色泽。
她悲伤地想,没了!
她的容景姐姐就这么没了!
容景垂眸,看她伤心得眼眶通红,像是失去了全世界,唇抿得紧紧的,向来漠不关心他人情绪的人,竟然开始懊恼,声线夹着似有若无的无奈。
“这是事实,我没有办法改变。”
姜糖不理他,陷入绝望中不可自拔。
“这样……”容景手撑着地,微微前倾,凑近她,“以后我都穿女装?”
不一样的。
姜糖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道:“可是,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了,你装得再像,还是无法改变的。”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她真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假装没发现,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对外界不管不问。
没听到,没看到,自然不会消沉。
“我唯一能做的,”容景叹出一口气,“唯有这个了。”
言罢,他用衣襟接下她沿着下巴坠落的泪水,往上,拭去她不停溢出的晶莹。
“你怎么这么爱哭。”容景声音放得很轻,轻得像羽毛抚在她的脸颊上:“爱哭鬼。”
此话一说,反倒让她掉得更汹涌了,捂着眼睛时从指缝间溢出来,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哭着时,还不忘抽空瞪他一眼。
沉寂半晌,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夜凉如水,漫天星辰。
两人坐在地上,他倚在床沿,侧头看她,安慰的话不断从口中说出,玉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头顶。
当他进一步靠近,想将她拥在怀里安慰,而不是只能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
她会往旁边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似乎很排斥。
容景这辈子,除了小时候,从来都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意妄为、横行无忌的举止令所有接近他的修士头痛不已。
这会儿碰上了令他头疼的人,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不能说。
一直以来,大致上他能猜到被发现的后果,因此会下意识掩饰这个事实。
却未料到,某一夜会猝不及防地暴露出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使她真正接受。
只好伴在她的身边,不断告诉她,他和以前没有任何的区别,她可以依旧把他当成——
姐姐。
她一提到姐姐,便会亮闪闪的眼睛,容景希望她看见他,永远如此。
两人皆是一夜未睡。
容景是修士,一两个晚上不睡觉并没什么大碍,而姜糖不一样,熬到了黎明,天边泛白时,终于撑不住睡过去。
他守在床边,等她醒了,伸出手指,替她整理了下凌乱的发丝。
继而平静道:“该吃晚饭了。”
旭日将尽,姜糖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听到话,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沉默下床,吃饭期间总是低着头,未朝他看一眼。
第二日依旧如此。
前夜的风波暂时过去,可姜糖心底的坎却过不去。
神色恹恹的她垂着脑袋坐在门槛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兀自盯着地上的画像发呆。
“我带来你最爱吃的包子。”
容景将早饭放置在方桌上,垂眸望了一眼伏着身子的人,沉默片刻,经过时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我还有事,晚上再回来。”
最近他得知已经有人联系上四象宫的人。
极寒门凶多吉少的情况在修真界渐渐显露出来,许多人都在旁观,或多或少带了点未知的态度,并不曾出现长老们想象中的倾力援助。
这种趋势正如容景所想。
与自己无关的事,大多人会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
济困扶危,总归是少数。
但长老们的希望不是一丁点都没有,还有和极寒门关系最密切的无踪岛。
那个沐阳真人,若是出现,对他的计划极为不利。
即使确定打得过他,但分身无力,他一旦出手,便管不了旁人对结界的破坏。
路途中,容景几番思索,把诸多对策想了几回,终至殿门口,唐映雪和唐映风久等,见到他连忙行礼,待他踏进天鹤殿,才跟了上去。
待容景走远了,可能已经到达天鹤殿。
姜糖依然坐在门槛上,像座雕像一动未动,甚至待早饭凉了都未曾看过一眼。
她托着下巴发呆。
打开的红拂伞置在身侧,热烈如火的日光造不成半点伤害。
风声萧萧,院内的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轻轻地扣开她的耳际。
听到动静,她朝绿意盎然的竹子瞥去一眼。
竹边的花卉,开得满是灿烂繁茂,蔷薇、凤仙、素心兰……与绿色相撞,撞出吸引人,使人愉悦的风光。
若是往常,看到这般自然美妙的景象,她的心情会大好,会多看上两眼。
这会儿只是瞧了瞧,接着又低头注视画像。
像失去了宝贵的东西,比曾经在现代丢了钱还抓耳挠心。
姜糖的情绪已经遭到这种地步了。
她茫然地回想曾经和容景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举止。
她是真的把他当成很要好的姐妹。
她信任他,他却欺骗她,假装成女人,一直把她埋在鼓里。
对了,两人还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曾紧紧地抱她在怀里,圈出一个无比安全和温暖的边界。
曾脸贴着脸说悄悄话。
以及,她扮演枕边风的角色,喊了一声“哥哥。”
此话,竟然成真了。
当时他在想什么?觉得骗人很好玩吗?在心底里发笑吗?
回想不顾及男女之分的行为,姜糖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既有羞又有恼。
她不想再搭理他了。
既然他是男人,两人之间的姐妹情谊相当于破裂了。
姐妹姐妹,都是女人才叫做姐妹。
此刻脚底下,亲昵的二人画像显得分外碍眼。
姜糖愤怒地伸出一只脚,使了劲地摩擦,半晌后,栩栩如生的画拭得干干净净。
花费了几日的成果,顷刻间烟消云散,徒留一些模糊惨白的痕迹,尚且能分辨当初在地上画了人像。
仅此而已。
似乎觉得还不够,姜糖抱着红拂伞跑去花园,坐在凉亭一整个下午,直到沉沉的夜色降临,仍旧不愿回去。
不想再回到属于他的屋子。
不想再见到他,会很尴尬。
可她又没处去,呆在凉亭里,难道要凄惨地露宿街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