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挣扎着要下地,他不肯,手臂像是相交的铁链,牢牢锁着。
脚瞪了半天,经她这么一动弹,箍住人的力道反而更紧了些。
她放弃了,奄奄道:“我腿没折。”
还是能走路的!
他低眸看,缓缓开口,语气带了丝怅然:“以前缠着哥哥不肯下地,如今失忆,却对人冷眼相待。”
说完后,他长叹了一口气,眉眼低落,似乎受到了一个巨大的打击。
蹬腿的动作一顿,姜糖的心里浮现一丝愧疚感。
失忆并不是她故意的,但对熟悉的人肯定是一种折磨。
以前那么亲热的两人,因为她,导致感情背离,一想到此,她心里就很难安。
抬眼望着他,客栈门口比周遭暗一些,唯有一扇小小的羊灯,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他落寞的表情,纠结了片刻,轻扯了下他的衣襟,道:“我没有冷眼,你别想太多了。”
安慰并没有太大作用,他抿起唇,情绪看上去很消极,音调滞涩道:“那你还下不下来?”
她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他微斜着头,表情收敛了些,终于露出笑容,人畜无害的样子。
“要不要和我一间房?”
姜糖安静地躺在怀里,见他得寸进尺,难为情道:“这不大好吧。”
一想到孤男寡女,晚上呆在一处,空白的大脑里忽然浮现一些让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画面。
他故作诧异道:“怎么不好?”
手指轻蹭她的脸颊,渐渐往下,在她的唇瓣上流连,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蛊惑人心:“和哥哥该做的都做了,如今倒是开始怕羞了。”
该做的都做了。
听到此话,姜糖颤悠悠道:“有、有吗?”
她的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了,转动脑子时都显得异常迟钝,像是生了锈。
他责怪道:“方才不是说过了,怎么都不听哥哥的话。”
“晚上缠着闹着,说什么都不知足。”
缠着,闹着。
不知足。
几个字像是重雷,劈到她的头上。
啊啊啊。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吗!
姜糖捂住脸,已经不敢看人了。
闷闷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他轻咳了一声,装作平静道:“虽然你忘了,但每一个细节哥哥都记得很清楚。”
言罢,他把她抬高了些,凑到耳边道:“要一一说给你听吗?”
还要说给她听!?
姜糖快要晕过去,竭力镇定答:“不用了。”
似乎觉得可惜,他敛眸,笑了笑:“那么,还要不要一间房?”
姜糖瘫倒,此刻再说些阻止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都做过了,她闭眼道:“一间就一间吧。”
确认后,客栈老板的帐台下,飘出一个发光发亮的小人。
乍一看,还以为是放大版的萤火虫。
又仔细一瞧,不是虫,而是一个巴掌大的小人,穿了件特别显眼的白色灯服,后背长了对透明翅膀,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灯笼。
提灯小人声音脆脆嫩嫩:“跟我走,客人们。”
两人紧跟着它的步伐。
姜糖满脸稀奇,问道:“这是什么?”
脑海里又蹦出一个词,她补充问:“是妖怪吗?”
距离不算远,提灯小人听见后,没什么不快的情绪,恭敬地回答:“不是的,客人,我是主人养的白炽兽。”
容景接下来替她解释:“白炽兽通常是在野外,吸收天地间灵力孕育而成的灵兽,不少修士会捕捉它们作为灵宠。”
“它们会不会不愿意,想要逃跑?”
姜糖觉得小人很可爱,设身处地为它们着想了一番。
“一般不会。”容景道,“白炽兽性格温顺,适应力极强,只要向它们展现善意,它们便会甘心跟随。”
“苍岭山本来也有很多白炽兽,不过……”
容景没继续讲,因感受到他的暴戾和凶恶,白炽兽早在百年前迁徙,搬出了苍岭山。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提灯小人停住,姜糖的心跟着一提,也没在意后面的内容。
“到了客人们,请进。”
提灯小人模样虽小,力气却大,那双纤细如针的手指轻轻一推,门便被推开了。
两扇大开的门内,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姜糖下意识闻,并不甜腻,反倒清甜甘雅,令她的唇齿间都品尝到了这一分的芳香。
更奇异的是,她的心头浮上了一层层的愉悦感,整个人犹如置身云海,万物都在脚底,轻盈空旷的感觉萦绕不散。
她抬眼望去,以为是房间里摆放着几盆花团,却没想到会看见,一眼望不尽的花海。
洁白的花一簇簇挤在一块,大片大片的白,仿若将流云聚集,用笤帚一扫,便扫到了地面。
她张大了嘴巴,看了看里面,又瞅了瞅容景,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是野外?比客栈还要大?”
不符合常理。
至于她心头的常理,为何会深刻地与此处排斥,她不是很明白。
容景抱着她,往里走,回道:“如意客栈的特点是如客人所愿,想要住什么地方就住什么地方,不管是花海,森林,峡谷……”
他顿了下,继续面不改色补充:“或是海洋。”
“床在哪里……”
他踏入到花海,提灯小人默然转身关上门。
那扇门隐去,背后的竹屋渐渐显露,她的余光瞥见,呐呐道:“原来不是一间房,而是一栋屋子。”
真是奢侈。
住个客栈,还附带周边绿树花海。
甚至天空的星辰都比现实里的还要来得璀璨繁杂,星罗棋布,美得她几乎移不开目光。
到了此处,他终于放她下了地。
站在花海边沿,姜糖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拨了拨花瓣,柔软的触感像极了丝绒。
桃色的衣摆拖在地上,铺散开来,黑发垂落,暗香浮动。
他的喉咙滚了滚,跟着蹲下,径直摘下一朵,放到她的手心里。
“喜欢就拿到屋里去。”
她把花放在鼻间,嗅了嗅:“真好闻。”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话,衣袖一挥,一大束千云花被他捧在手里,再次递给她。
“如果喜欢,不如全摘了。”
姜糖:“……我觉得还是长在地里的花,更好看些。”
容景这话说的,似乎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己的地盘,可以任其为所欲为。
她不解道:“若是真的摘完,客栈老板不会动怒吗?”
容景不是很在意:“放心,我打得过她。”
姜糖:“……”
她还以为,他会说用灵石来进行赔偿。
结果竟然是凶狠地打斗来解决吗!?
她坚定地表明态度:“不用了,真的,这花我不喜欢了。”
“怎么突然变了?”容景侧首看她,眸子透露出一丝无奈,但他理解地笑起来,看向花海时,脸上的温度散去,“不喜欢便毁了吧,看着挺碍眼的。”
言罢,他倏然起身,指尖猛地窜出一道火焰。
姜糖一脸迷茫,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会到烧花的地步。
中间是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话吗?
她只是说了句不喜欢,没有说要破坏吧!!
眼看容景当真,指尖的火焰在空中伸长。不等多想,她立即出手,抓住他。
刚触到他的手背,火焰倏地被掐灭,火星子闪了闪,继而归于死寂。
“你怎么了?”他困惑起来,眉头微蹙,“不是说不喜欢?”
“但我没说要烧毁……”她很心累地回答,心里对他的性格有了个大致的确定。
原来她喜欢的人,竟然是个“破坏狂”,而且任性妄为、横行无忌,一点也不怕报复。
她轻扯了下他的衣襟,为了白花的安全着想,忍着浮上来的羞耻,拖长了音调撒娇道:“我们去屋里吧,不想待在外面了。”
他敛眉低目,静静回望她。
夜幕低垂,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拉成两道密不可分的影子,缠在一起投掷于地面。
他看了很长时间。
她目光疑惑,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她不是跟他一样,长了眼睛、鼻子、嘴唇吗?
半晌,他的目光一寸寸侵略过去,最后顿在她的唇瓣上,盯得她头皮发麻,正要说话。
只见他低低笑起来,打断了她的开口:“是迫不及待了吗?”
姜糖:“???”
迫不及待……
姜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掐住她脸上的软肉:“还能是什么?”
她无语凝噎,不管说什么话题,他都要扯到这一方面来!
她装作没听见,兀自甩下他往竹屋走去。
他紧紧跟着,长腿一跨,站到她的身侧,笑吟吟看她。
她走快,他便走快,她走慢一点,他便走慢一点。
她不说话,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来到竹屋里,然后发现,此屋只有一张床。
她裂开了。
她的想象里,至少以为会有两张床。
她冷静不下来,身后传来一声“吱吖”。
门关上,屋里陷入黑暗。
她站着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脚步声缓缓而来,顿住,一个温热的身躯从背后将她环住。
他声音低低的:“要睡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此话有另一种含义。
姜糖努力镇定,给自己打气道:没事,反正都睡过了,不差这一次!
可是,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甚至有一种全然的陌生感,不像一些词汇事物,即使失去记忆,本能地存在脑海里。
她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有经历过这回事吗?
幽寂的屋,他长时间地抱住,像是在等她的回应。
呼吸伴在耳际,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将她紧紧缠绕。
她的脖子起了一个个小疙瘩,有胆怯,也有紧张。
过了片刻,他把她转过来,轻轻地吻,由轻变重。
呼吸交缠间,她像是躺在云海中,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跟随他的动作,脑子开始变得含混。
待他的手指撩起腰带,她清醒了一分,立刻重重坠回地面,声音颤颤巍巍道:“今晚不行。”
她真的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甚至觉得前方有一个巨兽在等她。
让人恐惧,又不安。
良久,他似乎是在黑暗里看她,终于,声音微哑道:“那退一步,帮帮我?”
他是在和她商量,她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她一边帮他,一边想,他让一步,她也让一步。
很合理。
最后结束时,他的一缕发丝粘在鬓角,低低道:“别动,帮你洗个手。”
第四十五章 不想负责
姜糖呆呆地任由他动作。
清理完后, 容景亲了亲她的嘴角,同时, 鼻尖的一滴汗蹭到了她的脸颊上。
下意识擦去后,她的脸涨得通红,多亏了黑夜掩盖住这一分窘迫。
“累了吗?”他抚了抚她的手。
“还、还行。”她镇定自若地把手抽回来,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容景:“该歇息了。”
他望了一眼窗子外。
夜色渐浓,月亮往西斜下,已毗邻山头。
她像是个僵硬的人偶,一步一步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身后他的步伐伴着她的节拍。
姜糖躺在床榻里侧,浑身僵硬, 他替她盖上被褥, 顺势躺在身边。
她的手指藏在被下,暗暗蜷起, 过了半晌,又把它们塞进脊背底下, 生怕不小心碰到他。
良久, 身边的人静悄悄, 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可她睁大眼看头顶,瞪着虚空的黑色。怎么也睡不着。
眼前逐渐浮现一些细碎的画面,从街边至竹屋, 每一个都清晰地镌刻在脑海里。
他们怎么突然快进到这一步?
中间好像跳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莫名其妙发生了……
姜糖想,可能跟她失忆有关, 若是她还有记忆,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想了很久,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春天的凉风穿过窗子, 缓缓吹来,可她觉得好热,颊侧出了汗,压在软枕上时,把发梢压到了脸颊上。
一头青丝在不停地翻身过程中,乱得纠结成团,就像她的心绪,纷乱繁芜。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人。
幽暗之中,他的轮廓模糊如沾了水的线条,面容寂然,眉目舒展,即使在睡眠时没什么表情,可气质更平和,不像方才喊打喊杀的样子。
她瞧了一会儿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趁他陷入睡眠,她坐起身,收手收脚,动作轻轻从他身上跨过去。
她打算去外面吹吹冷风,看看花海,冷静一下。
才跨出一只脚,一只玉白的手蓦然间抓住她的手腕,伴随一道声音响起。
“半夜了,要干什么去?”
她愣了下,收回脚,回头道:“你醒着?”
即使躺在床榻,修长的手依然能轻轻松松抓到她,他一拽,把她拽回了怀里,声音里已无任何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