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做完活的匠人, 点了小酒花生,边喝酒边聊起皇宫里的轶事。
矮胖的小个子道:“我侄子在皇宫里给御厨打下手,据说帝王已经辟谷, 好些天没吃饭了。”
“真假?那帝王是要飞升成仙人了吗?”翘着二郎腿的瘦子拔高了声音。
“你瞎说啥呢,辟谷才第一步,离飞升远得很。”看上去格格不入的书匠摇晃脑袋。
“你又懂了。”瘦子筷子一掷, 当场摆脸,看上去脾气不是很好。
小胖子缓和气氛:“别吵,都别吵了,听我说完。”
瘦子和书匠低头喝酒,都不说话了。
旁边的姜糖也跟着竖起耳朵。
小胖子继续道:“帝王不是一直在寻求修真之道吗,城楼上还贴着皇家告示呢。可是已经一年了,还没见过一个真材实料的修真人。但我听闻,上个月找到了!”
“……一个月前?这难道就是帝王一月前开始不上朝不听政事的缘由?”
“嘘,小声点。”小胖子比了个动作,眼珠往四周望了望,见大家似乎未发觉,才降低了声音道,“休绥城瘟疫险重,已有蔓延之势;朝桐城附近几座大城洪水饥荒遍布,可帝王沉醉修真之道,不务正事,恐怕这天快要变了。”
三人的呼吸放轻,沉默蔓延开,包含了无穷的担忧和不安。
他们以为声音放得几不可闻,再加上饭馆冷清,最近距离的一男一女隔了两三个座位,除了同伴,没人能听得见。
却未看到,姜糖拾菜的动作停在半空,被八卦轶事夺去了全部注意力,只有闻镜神色淡然,夹起鲜嫩的笋片放到她的瓷碗里。
她依然保持不动的姿势,似乎沉浸在思绪中。
闻镜又夹起一块红烧肉,递了过来,这次她鼻翼翕动,闻到了一股馋人的香味,下意识咬住了他的筷子,以及上边的肉。
一阵阵低沉的笑声响起。
姜糖这才回神,快速吞咽完,突发奇想道:“我们去皇宫吧!”
闻镜奇道:“你去那处凑热闹作甚么。”
“我想到了一个回收恶意值的法子。”她神秘兮兮地说,“先去皇宫打探一番。”
不紧不慢地吃完饭,两人动身,闲逛般的走到进皇宫的城楼之下。
周边行人擦肩而过,两人就像是芸芸众生,除了样貌出色惊人,引发了数个回头,其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看上去更像是哪家的小姐公子出来游玩。
高巍壮观的城楼百尺外,空旷辽阔,无一人靠近。
漆红城门下,竖立着两排披甲执锐的士兵和侍卫,他们神色肃然,手中兵器反射出冰冷银光,光是气势便让行人们自主远离。
姜糖和闻镜手牵着手,顺着道路大流走,走着走着突然拐到了左边,径直往城门的方向偏移。
这一变化,引发了两波人的驻足观看。
一波是路上的行人,停住了脚步。
另一波则是守护的士兵,侧头紧盯。
顶着数人灼灼的目光,姜糖面色坦然淡定,望向风吹雨打的泛黄告示,诡异的寂静中,撕去了告示。
清脆的纸张撕裂声,打破了平静的湖面。
士兵们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你们来做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告示上写着,帝王正邀请修真之大进宫。”
纤长指间一张黄纸随着摇摆晃动个不停,士兵们的视线跟随纸张摆动,随后移到她的身上。
一个该养在深闺不随便往外出的绿衣女子,以及一个面无表情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各自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异的神色。
他们只负责守卫城门,并没有做决定的权力,因此缓和了语气道:“你们先等着,等我们向上禀告。”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
午后的太阳落到了山头,天上的白云染成了橙红色,才有人慢条斯理地走来,边走还边责怪身侧的士兵:“都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把告示撕下来。”
士兵连连低头弯腰。
来人是皇宫里的总管,身材威武神色高傲,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姜糖,见她是个女子,身材娇小柔弱,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到。
忍不住鼻间发出一声冷嗤:“我还以为是货真价实的道长,结果是一个弱女子,你还不如回家洗衣做饭,来皇宫坑蒙拐骗,小心人头落地。”
姜糖一呆,没料到先开口的,竟是一通嘲讽讥笑。
旋即,总管踹了一脚士兵,冷斥道:“你连分辨的能力都没有,让我白跑一趟,要你有何用?”
说罢,总管正要转身离去,没走两步,身子竟突然朝上浮空,不断往上冲,越来越高。
他发出一声声惊叫,手舞足蹈向下摆动,模样滑稽可笑。
士兵嘶了一声,往旁边看去,戴面具的男人唇角紧绷,右手不断往上抬,随着他的动作,总管也跟着上移,就这样悬空到了比城楼还要高的位置。
士兵整个人都呆了,心道,就连宫里的那些道士都没这等悬浮人和物体的本事。
两人哪里是骗子!
分明是货真价实的仙人!
尽管离地面高,总管惊惧的表情和声音,依然清晰可见。
“啊啊啊,快放我下来,饶命,我,是我有眼无珠,仙人饶我一命。”
吓得语无伦次地求饶。
他的声音过后,众多看热闹的行人也跟着喊:“拜见仙人。”
姜糖侧头看,闻镜的黑眸蕴含了冰冷的杀意,手指微微一松,总管突然往下坠,又是一声惊呼。
眼看跌到一半高度,猛地止住。
总管吓得脸色惨白,哭天喊地:“我错了,是我口不择言,不该瞎说话。”
闻镜记着承诺,望向姜糖,等她的决定。
她抓了抓头发:“先放下来。”
依言,他手指忽而一松,总管迅疾坠落,待离地一寸,才堪堪停滞。
毫无形象跌在地上,他浑身发颤,方才瞧不起的绿衣女子脸上浮现一种微妙的神情,走近他的身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剑鞘。
那只小巧纤细的手,渐渐收紧,剑鞘化作灰烬,竟生生被捏成了渣渣。
“你要是不带我们进宫,下场就像这把剑鞘。”她的声音清脆动听,脸上的笑容甜美,做出的动作却可怕得很。
倒在地上的总管悔不当初,哪里晓得这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力大无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双腿颤栗,被士兵搀扶起来,勉强躬身,恭恭敬敬做出了个请的动作:“仙人们请进。”
皇宫花草树木错落有致,悉心修剪恰当,脚踩的青转干净如洗,打料得很精细。
姜糖和闻镜说说笑笑,落日下,拉长的影子投到了低头跟在身后的总管上。
他抬了抬头,犹豫片刻,最终把他们安排到了落枫殿。
落枫殿的隔壁是灼阳殿,住着那名备受重视的道士,总管思虑过后,觉得不好打搅他,只好将另外两位安排进了落枫殿。
姜糖和闻镜住了大约五日,日子过得悠长缓慢。
没人来打搅他们。
可他们来的目的是为了见帝王,不是来蹭吃蹭住的,又过了两日,帝王岿然不动,依然没有召见的打算。
姜糖不想硬闯,四处打听,从宫女的口中打探出一件至关重要的消息。
原来一年以来,有不少打着幌子的假道士住进隔壁的灼阳殿,几乎住满了人,但一个月前,一名叫做定禅的道士住进来后,帝王将那批成天混日子的假道士驱逐了,现在只住了定禅。
谈到这位定禅,宫女脸上浮现激动的表情:“他真的厉害,帝王服下他制作的丹药后,每日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比先前的脸色好多了。”
姜糖得了消息,回去和闻镜商量。
“世间真有凭丹药修炼,轻松提升境界的办法?”她摸着下巴,双目显出求助若渴的情绪。
他摇了摇头:“并无。”
姜糖:“果然系统是开了挂。”
世上除了洗髓丹,再无相同作用的丹药。
所以,那个定禅有问题。
到了夜里,闻镜和姜糖悄悄潜入灼阳殿。
两个身影正大光明地飞掠而去,速度极快,残影交错,非常人所见。
守卫们打着哈欠,感受到一缕风吹过,和旁边的人聊天:“今晚的风有些大。”
一跨入临近主卧的院落,姜糖吸了吸鼻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似臭非臭的奇异味道,极淡,若非已是化神境,恐怕还闻不出来。
姜糖虚心问教:“你闻到了吗?这是什么?”
闻镜毫不在意,似乎没放在心上,悠悠道:“这是——妖气。”
第八十七章 装神弄鬼
“妖?”姜糖一瞬间想到了定禅, “难道他是妖道?”
“极有可能。”闻镜的手指紧紧抓住她,带她往主卧的方向去, 离得越近,这股妖气就越重。
屋门口又守着两个护卫。
姜糖从花坛的土壤里捡起两枚小石子,投掷过去,不到弹丸大小,却轻松砸晕了两个护卫。
待前方的身影无声无息倒下后,她迫切地走到了廊檐下,一根手指戳破了窗棱间的纸糊。
闻镜看她动作,不动声色地站到身侧:“你这是作甚么?”
“电视剧都这样演的。”姜糖透过小洞, 眯着一只眼往里瞧, “里面太黑了,看不清。”
这妖道睡得可真早。
不像电视剧里的剧情, 配合得天衣无缝,说偷窥便能偷窥成功。
姜糖放弃了。
直起身子, 耳边传来一声浅淡的笑声, 他发出几声气音, 寂静的黑夜,几乎听不清晰。
她挠了挠头发,他似乎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刻意走近了, 凑到耳旁说话,“不必麻烦,用隐身术就行。”
呼出的气息打在她的肌肤上, 像是有一把小刷子轻轻擦过。
带着些细微的痒意。
她抬起脸,望进一双融于黑夜中的清冷眸子。
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眸底染上了几分温度。
人界正值夏季, 聒噪蝉鸣蛙叫声一齐涌来,热风吹过,两人与周遭隔绝成了两个世界,牵着手朝对方笑。
闻镜笑了半晌,才道:“可惜时机不是很恰当。”
什么时机。
姜糖怔了一下,继而妙悟他的含义。
她睫毛微颤,装作镇定道:“……我不会隐身术。”
一下子把气氛破坏,掰到了正事上。
闻镜沉默了下,顺着她的话道:“我帮你。”
他握住她的手腕,姜糖感受到一股热力自肌肤相贴处传来,然后——
没了。
他收回了手。
姜糖望了望他,又低头望了望自己,没有半点变化,她不是很懂地问道:“隐身了吗?”
“已经成功了。”他解释道,“同源术法,作用在两人身上。除了我们能看见对方,其他人瞧不见。”
她翻了翻自己的手掌,继而兴奋地拽他,门被轻轻推开,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悄悄潜进去。
妖道的屋内味道更重了。
姜糖捂住鼻子,好半天适应了黑暗,才勉强看清屋子里面的结构布置。
屋子里有点乱,靠右墙的床榻躺着一个人影,黑黢黢的,怪渗人。
左侧陈列各类大小瓷器罐子,摆得满满当当,靠左墙离床最远的位置,放置了一个高大的炼丹炉,里面的火似乎不久前熄灭,灰烬隐隐露出一丝红光。
炼丹炉身边有一张宽阔的木桌,她走近,桌面一个匣子里盛满了颗颗圆润的珠子。
她拾起来仔细看,才发现,这不是珠子,而是丹药。
应该是妖道为帝王炼制的奇怪修仙丹。
她拿了丹药,不敢说话怕惊醒妖道,又环顾四周,安安静静探查了半晌,没发现其他可疑之物。
这才往外面指了指,用唇语道:“去外面说话。”
等离远了,两人来到一座围墙下,翻过墙便是落枫殿。
围墙下一棵老树探出树枝,闻镜倚靠着树干,清冷的月色下,面容温柔美好得不像话。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了。
可她很喜欢这样的她,握住他暖玉般的手指,一路上就没松过手。
闻镜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声音低沉:“怎么不杀了那妖道?”
凭他们随便一个人,便能轻松解决。
他以为,按照她的性子,会迫不及待下手。
可她竟然没动手。
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姜糖静静注视着他,眉眼弯弯,小声说悄悄话:“如果我们暗地里除了,就没人知道是我们做的。”
“你想邀功?”闻镜意识到这点,摇摇头,“人界这些奖赏无非是些金银财宝或者宅邸,不值一提。”
壕气从言语中显露出。
她抿唇笑了一下,道:“我才不稀罕呢。我是为了你的恶意值。”
闻镜从一开始进宫便显得兴致不高,这会儿难得提起了兴趣,沉寂的眸光微闪:“你的计划是?”
“等明日,我们见了帝王,我用行动亲自告诉你。”
她把这当做小秘密,小礼物般,到了关键时刻,才为他拆开。
但不曾料到,这帝王有些不识好歹。
两名真修士求见,他视而不见,妖怪化形的道士,却关照重视得紧。
那名妖道把两人当作了对手,五次三番阻拦他们见帝王。
每日晨起,去觐见帝王,定禅居心不良,把他们描述成道行低、专门坑蒙拐骗的假道士。
帝王听了,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赶走他们就是。”
定禅捏紧手心,俯身鞠躬:“王上心慈,这等败坏道士名声的骗子,合该给他们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