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会——李丁尧
时间:2021-07-04 09:47:44

  “也没什么,就是……”
  廖宋直起腰,轻声但掷地有声:“我名字你知道,廖宋。今年二十二,快二十三了。南加大本科毕业,工作前景不好不坏,应该发不了财,养活自己没问题。我脾气其实不太好,不算好人,倒也不坏……就那样吧。”
  她被自己尴尬的摁了摁眉骨,最后无奈又洒脱地笑了。
  “你要是还没女朋友的话,可以考虑下我。”
  只是廖宋没等到回答。
  在尾音落的那一秒,对方已经欺身,扣过她腰吻了下去,轻咬住她唇瓣,比以前任何一个吻都要深入长久。
  两个人是爽了,唯一苦的就是最近被派来辅佐裴云阙的副总,电梯门一打开,副总心里大骂三千遍哪来的狗男女,还敢在禁办公室恋情的地方搞这些!
  他严厉的批评还没出口,裴云阙把身边人用西装盖好,转头瞥了他一眼。
  副总:…………
  他光速转身,冲着傻了的其他下属严厉道:“这班满了,下一班!”
  **
  裴氏的总部去年搬了新址,五年前六个亿敲下的一块地,在寸土寸金的CBD中心,新址上建两座相通的南北楼,以玻璃作外层,螺旋塔状上升,直指天际线。夜幕降临时,星光和霓虹同时栖息停留。
  从七点开始,旋转门陆陆续续开始有下班的人,走下长而薄的阶梯,三三两两的约着结伴而行。
  廖宋蹲坐在西门前的台阶上,叼着根提拉米苏味的双球棒棒糖,等人。
  西门这时候人很少,等的时候无聊,她就数数玩。有132个人从正门出来,192个人走进去。
  一个小时前,廖宋才深刻体会到那个浴室笑话的正确性,完全是真理级别的。
  浴巾掉了,遮脸是正道。
  在电梯门完全大开之前,他迅速用西装外套把她盖上,往怀里一裹,背影挡住了大半好奇的视线,最快的速度摁了关门键。
  很快人又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走之前裴云阙确定了好几次,她不会走远,再三再四地确认,她没有骗他,也不会反悔,像孩童要糖一样执拗,执拗下又藏了极深的焦虑。
  一切情绪在他转身离开,大步流星走向其他人时,烟消云散了个干净。
  男人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眉骨下那双眼熟悉又陌生。
  廖宋在西门外等的时候,那双眼从脑海中一滑而过。
  她有些短暂的出神恍惚。
  所有跟好沾点边的东西,总是轮不到她的。就算轮到了,也需要她加倍奉还。
  廖宋回S市时想了很久,他们之前确实算不上在一起,顶多算革命友谊比较坚实的床伴。
  她喜不喜欢他呢?当下自然是喜欢的,以后……以后就不一定了。
  廖宋讨厌成为别人的拖累,她很早就对自己发誓,只有别人拖欠她,没有她拖欠别人。她从盛煜那里拿过奖学金,从实习的第一天开始,每个月都给盛家名下的基金会捐款。
  但她欠了,这回。
  欠了就要还。哪怕就一段时间,也算是她还过了。高铁到了站,她就直接来找他了。
  廖宋含着甜过头的糖,揉了把眼睛,轻叹了口气。
  就算这样,他给的反应也太超过了。
  就像……
  廖宋还没搜刮出合适的词,肩上忽然多了点重量。
  一件西装外套。
  她不看也知道是谁,他身上有一缕极淡的木质花香,混合着烟草味,辨识度很高。
  裴云阙在她身边跟着蹲了下来,撑着头看她。
  那是个非常非常安静的眼神。
  “你也是蘑菇吗?”
  他忽然问,眼睛很亮,像是真的酝酿了好奇和探究,唇边含着很淡的笑意。
  廖宋也侧头望着他,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停留在这一秒,又希望这一秒停留到地久天长。
  深蓝天鹅绒般的夜幕铺在他身后,她的宇宙飞速无限的坍缩,化成了他黑眸中的一个光点。
  心脏要是记住此刻,留待日后,大概可以抵抗所有至暗时刻。
  公共场合是不适宜久待的,再等一会儿会儿,西门也会开始有人进出了。
  但廖宋还是抱着膝笑了,懒懒散散的。
  “嗯,是啊。”
  “我不是。”
  裴云阙飞快地说,紧紧贴着她话的尾音。
  廖宋挑了挑眉。
  裴云阙勾过她的手指尖,轻然一握,放轻了声音。
  “我是廖宋的男朋友。”
  廖宋差点被糖呛死,赶紧拿出来,小心地观察了下四周,机敏地像观察鬼子的八路军。
  确定没人后,她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个栗子,声音压低了很多:“你怎么能随便说出来?”
  望着他惊愕到有一丝委屈的眼,廖宋一手勾过他脖子,贴着他耳廓:“蘑菇被叫了原名,就会变回去啦。”
  裴云阙看着她,整个人给不出半点反应,仿佛真原地坐化成了一株插在钢筋水泥里的植物,还是带着一抹红的那种。
  廖宋没忍住,上手捏了捏他泛了点粉的耳垂,失笑:“你这么不经逗啊。”
  她说着话,精准地往后一仰身,避开了他想扣过她肩头的手臂,笑眯眯道:“晚上不宜接吻。”
  裴云阙看着她,笑了笑:“那宜什么?”
  廖宋想了想,指了下天上,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宜赏月。”
  在裴云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的时候,廖宋忽然倾身,在他脸上飞快地啄吻一下,又赶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弹簧一样灵敏地跳起来弹远了。
  她倒退着走了几步,身上披着他的西服,笑意带着两分狡黠:“今天满月,宜行骗。”
  裴云阙没应声,也没起身。
  他是不愿意渴死的人。前人说世人间不愿渴死的,要学会从一切杯中痛饮。①
  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了。
  突然之间,上天在他面前引了一条清澈溪涧,邀他痛饮,如梦似幻。
  可偏偏,是在这个节点。
  作者有话要说:
  ①: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52章 【五十二】
  S市最南边的湖源老区多年格局未变,即使政府有意愿,三代住在那些区区拐拐里巷的居民,也都在等着拆迁价走到更高位,不会轻易挪位。
  湖源生活气息厚,随便走进一条街道,吃穿用度都能在那些拥挤的小店里解决。在更隐蔽的地方,棋牌馆、麻将馆开得更是风生水起。
  有家简陋的健身房也跻身其中,以其便宜会费和方圆五里唯一一家健身中心的高贵位置,在新的一年收获了37位新客户。
  平时路过的,多看一眼那五毛钱美工招牌,都算给了面子。
  旁人不知道的是,每周五六日的午夜时分,才是店里真正营业的时间。
  老板搞的生意,是不分年龄、职业、性别的地下拳赛。
  狭小的八角笼里,拳击、MMA、K1都玩,签了合同的,老板会帮忙买上最便宜的保险。
  这些年做地下拳赛生意的不算少,但这家算是本市利润率相当高的一家,除了卖门票和了让观众下赌注,如果两方都签了免责同意书,可以不带防护上场,生死由命。
  虽然利润不错,但依然是老板盛其郴的池子里的小生意之一,只有偶尔无聊了,才会在比赛时间来兜一圈,或是像今天这样,双方选手都签了生死状,不戴护具打比赛,他才来晃晃悠悠踩个点。
  被簇拥着在上席入座,盛其郴抽了根烟叼在嘴边,身旁很快有人帮他主动点燃。
  他还没抽爽,忽然眯了眯眼,直起身来盯着底下的某个位置。
  靠门口的地方,进来了个年轻男人,他身形高又偏瘦,却莫名地不显得单薄,米色宽松羊毛衫下一条基本款西裤,跟这个场合有些格格不入,骨架惊人的出尘,随便打眼一看,即使苍白里透着锐利阴沉,也很难让人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盛其郴盯着他没放,很快,男人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您认识?”
  跟着他的特助顺那方向望一眼,问了句。
  “你不认识?”
  盛其郴抽了口烟,掸了掸烟灰,满不在乎地笑了下:“你最近真是松懈了,消息这么不灵通。”
  “走,去打个招呼。”
  盛其郴掐灭了烟,率先起身。
  裴家未来的一把手,到底是头狼还是废物,他还挺感兴趣的。
  他还很少见到,能让那不可一世的堂哥吃瘪的人。
  但盛其郴还没走到,就被追上来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对方气都没喘匀,白着张脸说,今天的选手之一攻擂方退赛了,高额违约金也付清了,更衣室早没人影了。
  盛其郴脸色一变。
  攻擂一般是外面的人,守擂方是拳场的签约选手。
  今晚攻擂方还有另一个身份,是他人手下的弃子,走投无路奔到这里来拼一把,赢了赚10万走。
  但今晚,盛其郴也是来帮忙的。
  有人要这颗弃子的命,是盛煜亲自过来委托了这件事。连那头老狐狸都忌惮的势力,他可没胆子惹,连夜请了圈内有名的选手做守擂方,高价签了一晚上,到时候在台上,攻擂的人发生了什么意外,最多赔点钱的事。
  “违约金不是十倍吗——!”
  盛其郴咬牙切齿地问:“他怎么赔的?”
  没等工作人员开口,盛其郴想到什么,飞快回头,看了底下的观众席一眼。
  台上刚好宣布完今晚取消的消息。
  裴云阙依然坐在最角落,前额的黑发稍微遮住了点眼睛,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他修长的指尖中夹着根女士烟,很便宜的一个牌子,薄荷味的,透着点懒散的性感。
  一个男人——性感这个词飘过去的时候,盛其郴头皮差点炸了。
  下一秒,盛其郴才是真要炸了。
  对方似乎心有所感,抬头遥遥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毒蛇吐信。
  人声鼎沸中,有见血封喉的杀意。
  盛其郴收起了玩笑的神色,阴沉着脸望回去。
  这人有一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无声的目光便是语言了。
  但一切又像是幻觉,很快,他对着盛其郴微勾了嘴角,眼里的浅淡笑意浮起,又很快散了,转身就离开了。
  盛其郴没追上,手下要派人去追,他也拦住了。
  “不用。来日方长。”
  盛其郴冷笑了一声。
  他倒要看看,裴云阙在裴家能走到什么位置,再风光无限,还不是要做别人招之即来的狗——本来他还不信那个传言,现在看看裴越的下场,裴家到底是谁做主,一目了然的事。
  但凡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裴董只有一儿一女,裴云阙不过是寄生生物。今天他能取代裴越的位置,说明有人能稳稳地,踩在裴立韫头上。
  裴云阙救下了这个攻擂者,得罪了几方人马,未来有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盛其郴拂袖而去,上楼梯时被一个急匆匆的观众忽然一撞,对方还捧着吃的,酱料洒了他一身。
  盛其郴大怒:“你他妈长没长眼睛?!”
  对方慌忙道歉,赔着笑脸,手足无措地想帮他擦擦干净,翻遍全身连张纸巾都翻不出,被盛其郴厌恶地推了一把。
  是个带棒球帽的女人,打扮并不多时尚,这种意外他见得太多,只是现在不自量力的人也太多了,质量真他妈越来越低。
  对方被推得一个踉跄,腰撞在了栏杆上,尖锐的疼痛让她眉心微蹙了蹙,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盛其郴很快走了,女人脸上的笑意也散了个净。
  她侧头,眼神微冷地扫了眼盛其郴前拥后簇的背影。
  手中的热狗已经快凉了,廖宋从后门溜了出去,远远地就投手准确扔进垃圾桶,轻车熟路地晃到了隔壁又买了两份。
  今天是裴云阙撒谎了。
  跟她说要去公司,但她眼看着开过的位置共享越来越偏。
  位置还是廖宋比较熟悉的地方,她以前在这附近住过段时间,干脆就悄悄跟过来了。
  本来以为他要去看比赛,结果比赛半途还取消了。
  廖宋看着那个男的盯着裴云阙的目光,让她不爽极了。担心他们起冲突,裴云阙会吃亏,廖宋一直在一个最方便冲出去的地方等着。
  到现在,能站到角落里安静吃一只热狗了,廖宋才开始细细琢磨起这事来。
  她怎么觉得自己跟狗护食似的。她不会吃,别人也不能碰。
  他们确定关系这一周来,廖宋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病历设法搞到了手,在家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才放下心来。他本来身体就弱,可以说是刚好一阵子,能自己走两步了,就被拖到职场接受毒打了。刚要习惯强度,又因为火场意外……还好,外伤基本好全了,呼吸道也痊愈的差不多了,但廖宋还是会定时给他按摩或针灸,减轻他腰椎的负担,负责起了他的食谱。
  裴云阙意见却很大,除去两个人各自做事的时间,能见面的每一秒都很宝贵了,他却连她正脸都看不见。
  “廖宋,你说实话。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找人练手吧。”
  他背朝上趴着,脸压着手臂,闷闷地说。
  廖宋嗯嗯应了,好气又好笑,怎么会有这么没良心的人。
  “我是为了未来事业的腾飞,找您做一下垫脚石。”
  垫脚石却回过头看她,笑眯眯地问,够高吗?
  廖宋想到那一秒,失笑着摇头。
  她咬下一口夹着蛋黄酱的热狗面包,望着夜色里线路胡乱交叉的电线杆,都觉得有艺术感。
  最近廖宋活得开阔得很,看花是花,看云是云,她已经变成了一口喜气洋洋的容器,装得下世间所有悲喜起伏,因为她面前有个人。这个人,就立在她身边。
  不管路有多窄,至少此时,廖宋确定,她转头就能看他。
  为此,廖宋愿意欣然承受无边慌乱的噩梦,承受下在她生命里的每一场雪。
  但她依然跟裴云阙有约,他们的关系只能他们知道。程风致那种洞察力一流的人,要知道了也没办法,但仅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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