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妤兮提着心等了良久,她才听见从大殿上传来一道散漫的嗓音。
“恩。”
闻言,孟妤兮松了口气,转身提步。
但就在她转身刚踏出一步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道嗓音。
“朕让你走了?”
祁昱抬起了眸,目光落在女子纤细单薄的后背上。
孟妤兮一怔,不是他回应的“恩”吗?
“坐下。”祁昱又道。
他的嗓音虽不带情绪,但却莫名地让人畏惧。
孟妤兮顾不得有些发软困乏的身子,忙又走回软榻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看见这一幕,奉和不知怎的,突然出声:“美人,膳房已经在熬您的药了,待会儿会送来太极殿,您若此时走了,会耽误用药。”
闻言,孟妤兮一怔,似有些不敢置信。
她不敢相信祁昱不让她回宫不是在为难她,而是在替她的身子着想。
只是奉和的话已经道了出口,殿内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包括孟妤兮。
作为食物链的最底层,遇到上位者的‘关怀恩赐’,孟妤兮要感恩戴德,以示恭敬。
她慢吞吞地抬起了眸,远远地冲着祁昱僵硬地笑了笑。
算是感激。
两人四目相对。
奇迹的是,祁昱竟也回了她一个笑容。
且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孟妤兮心有疑虑。
下一瞬间。
就在祁昱越来越大的笑容下,孟妤兮眼睁睁看着跪在他脚旁边的奉和飞了出去。人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又猛地跌落在地。
肉身与柱子、地面相撞的声音在殿内清晰地响起。
但殿内的宫人却都没有任何反应。
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唯独孟妤兮。
她的脸色一白,忙是侧眸看向了趴在地上的奉和身上。
奉和趴在地上。
无声无息。
不会死了吧?
孟妤兮咬紧了唇。
良久。
祁昱:“滚过来。”
话音落下。
突然,原本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的奉和瞬间站了起来,像是没事人一般,又走去御桌旁跪了下来,继续批注奏折。
好似方才被踢飞出去的人不是他。
像是没受任何伤。
亦或者,他在忍着。
这一幕孟妤兮看得目瞪口呆。
祁昱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强悍的吗?
思及此,她又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安危。
她若是被这么踢一脚,又或者是被踩上一脚……
祁昱可不止一次说过想踩死她。
想到这儿,孟妤兮颤了颤,坐得更端正了。
早在奉和说完那段话后,他便隐隐察觉到危机。
只是他在皇上身边数年,早就当惯了皇上的嘴,有些话皇上不想说的,就得由他转告。
他方才那段话按理说也没有什么逾距的地方,但不知为何惹怒了皇上。
被踢一脚还是轻的,奉和松了口气,他得仔细琢磨琢磨皇上方才为何突然发怒。
不然,下一次,可不就是踢一脚那么简单。
这下倒好,就祁昱那么一脚,孟妤兮头不昏了,身子也不软了,精神百倍。
一直撑到了宫人进殿通报姝昭仪到来。
————
姝昭仪跟着宫人进入太极殿。
她信心满满。
哪怕皇上知道是她送的蟠桃,但她只要一口咬定她不知孟美人对桃子过敏,便可安然无恙。
来之前,姝昭仪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身上带着紫槐花的香囊,清香逸人。
刚入殿内,她便看见了端端正正地坐在软榻上的孟美人,身形僵硬,更像是在罚坐。
在看见孟美人耳根后冒出的红斑后,姝昭仪眸色一喜,她果然对桃子过敏。
想来孟美人这副样子也被皇上看见了。
殿门口的动静吸引了孟妤兮的注意。
她回眸看去。
姝昭仪却已收回了眼,带着娇媚的笑容,踏入殿内。她莲步走去大殿中央,柔柔地向着大殿上的人行了礼。
“嫔妾参见皇上。”嗓音娇柔婉约。
姝昭仪是带着自信来的。
殿内安静。
……
姝昭仪等了良久都没等来祁昱的抬眸。她脸色自信的笑容渐渐淡去,有些尴尬。
但更多的,是忐忑。
皇上的性情难以捉摸,哪怕姝昭仪稳操胜券,却也有些不安。
还是她身后的孟妤兮突然道:“见过姝昭仪。”
闻言,姝昭仪回眸,看向孟妤兮,含笑:“妹妹不必多礼。”
话音落下,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惊奇道:“妹妹,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道一边走向孟妤兮。
越是走近姝昭仪才看得越是清楚,密密麻麻的红点,可怖极了。
姝昭仪有些发怵,不敢继续往前走,担心自个儿被传染。
她停下了步子,神情担忧,又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孟妤兮看着她。
直到在看得姝昭仪浑身不自在时,她才缓缓开口:“太医说是过敏之症。”
姝昭仪了然于心,她掩盖住眼底的得意,皱了皱眉,像是一无所知:“什么过敏之症?”
“是桃子。”
孟妤兮没有一丝犹豫:“是吃了昭仪姐姐今日送来的蟠桃。”
姝昭仪心头一慌。
她没想到,这孟美人竟然如此不给她颜面,当着皇上的面儿揭穿她。
姝昭仪的笑容变得有些牵强:“妹妹不是在怀疑我吧?”
可是没等孟妤兮回应,姝昭仪便突然转身,走去大殿中央跪了下来,诚恳道:“皇上,嫔妾今日的确给孟美人送了桃子。”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桃是家父从平谷给嫔妾带回来的蟠桃,嫔妾念着孟美人许是不曾尝过,所以才想着给她送一些尝尝。”
“嫔妾并不知孟美人对桃子过敏,若是嫔妾知道,定然是不会给孟美人送蟠桃的。何况,孟美人自个儿也不知她对桃子有过敏之症,那嫔妾就更不得而知了。”
……
“无凭无据,皇上您可不要听信谗言。”
听到这里,孟妤兮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的确不知这副身子对桃子过敏,而且连她身边的贴身宫女也不知晓。
姝昭仪如此胆大,敢明目张胆地给她送蟠桃,不怕落人口实,估计就是仗着这点。
以前,在孟妤兮刚穿越到此地时,她以为,只要她努力在皇帝那里刷好感和存在感,有龙气续命,就能一直活着。
可是后来她发现,这个皇帝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和善,所以她不敢去皇帝那里刷好感和存在感续命,只想着能好好活过这接下来的五十天。
但现在,孟妤兮发现,好像她无论如何,哪怕是缩着脑袋,也都不能好好活着。
因为她避免不了被主动谋害。
她不知她究竟是哪里引起了这些妃嫔的注意,今日是姝昭仪,明日还可能会有其他妃嫔。
孟妤兮一直是一个平凡人。没什么志向,更没有太大的能力,只想衣食无忧地活到老。
她从未接触过这些谋害,更不知该如何面对。
所以在姝昭仪的话语落下后,孟妤兮除了沉默,没有任何办法。
她明知是姝昭仪谋害,但却依旧无能为力。
因为姝昭仪说的没错。
空口无凭,她没有证据。
孟妤兮垂下了眼眸,她的手脚冰凉。
她在害怕。
过敏严重的可能危及性命。
尽管不愿面对,但孟妤兮不傻,她知道,姝昭仪可能是想要她的命。
姝昭仪埋首,没有一丝慌乱,她也能察觉到孟美人的无能为力。
但那又如何。
她没有证据。
姝昭仪还在心底暗喜,皇上今日见了这副样子的孟美人,定然会心生厌恶。
只要皇上厌弃了孟美人,姝昭仪的目的就达到了。
德妃娘娘也会记她一功。
殿内的人各怀心思。
但却都与孟美人的过敏之症有关。
只有一人不同。
就是祁昱。
他丢下奏折,神情闲散:“朕今日宣你,可不是为了此事。”
姝昭仪惊异。
不知怎的,她的心头突然一慌,隐隐有些不安。
祁昱抬眸。
他笑:“姝昭仪让朕背上了个克扣后妃膳食的罪名,该怎么算呢?”
第十章 被吓胖了
“皇……皇上。”姝昭仪的脸色瞬间苍白,语无伦次:“嫔……嫔妾,不敢。”
姝昭仪本以为皇上今日宣见她是为了孟美人吃桃子过敏一事,她都有了万全之策,但她没想到,皇上竟不按套路,完全攻她不备。
她的神情慌乱,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掌心发汗,但却佯装镇定:“嫔妾听不懂皇上您的意思。”
孟妤兮也抬起了眸。
她想起祁昱方才说的话,克扣膳食……
想到这儿,她的脑海里闪过些什么。
祁昱似笑非笑:“听不懂啊。”
姝昭仪心乱如麻,她隐隐觉得不安。
祁昱轻嗤一声:“既然听不懂……”他勾唇,眸色又冷又沉:“奉和,去把她的耳朵割了,看着碍眼,留着还没用处。”
闻言,姝昭仪猛地抬起了眸,惊恐的神色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她不信皇上会派人割了她的耳朵。
只是祁昱身后的奉和已经躬身道:“是。”说罢,他便从御桌旁起身。
一旁有宫人拿了匕首上来,奉和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朝着姝昭仪走了过去。
没有丝毫停顿。
看见这一幕,姝昭仪再也佯装不了镇定,脸上的冷静被打破,她的脸色苍白,神情惊慌失措。
看着拿着匕首朝她越走越近的奉和,姝昭仪的瞳孔放大,她猛地跪在地上,颤抖大喊:“皇……皇上,嫔妾懂了,嫔妾懂了。”
一声接着一声。
生怕奉和再往前走一步。
奉和也的确停下了步子,他回眸看向皇上。
祁昱居高临下地睇着姝昭仪,半晌,随意摆了摆手。
奉和退在一旁。
姝昭仪汗如雨下,神色惊慌:“皇上,嫔妾知错,嫔妾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滥用私权,吩咐膳房克扣那些后妃的膳食,都是嫔妾的错,嫔妾知错。”
“嫔妾再也不敢了,还望皇上恕罪,给嫔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姝昭仪颤抖道。
孟妤兮这才听懂。
原来不止她的膳食被克扣,还有其他后妃的膳食也被克扣。
姝昭仪今日精心化的桃花妆被她脸上的汗液浸透,厚厚的脂粉浮在脸上,像涂了一层假面。
十分难看。
但她却顾不得这些,内心早已被恐惧占领。
后宫如战场,从来都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地方。像这种高位妃嫔克扣低位妃嫔膳食一事,在后宫里更是屡见不鲜。
德妃都懒得管。
在这后宫里,本就是强者生存的地方,没有地位又没有手段和心智的妃嫔,就得被践踏。
承受不住的,也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往高处走,要么死于尘埃。
没有谁来可怜谁。
只是姝昭仪没有想到,她暗地里做的那些手脚,竟然会被皇上知晓。
皇上竟还插手管。
这实属不像皇上的作风。
所以姝昭仪才惊慌失措,手无对策。
皇上何时搭理过后宫?更别提插手管理后宫之事。
姝昭仪猜不透皇上的心思。
实则祁昱也觉得他的这些行为莫名。
但他就是不爽。
而他的目光也早就从姝昭仪的身上移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孟妤兮身上。
后者低垂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自始自终都没有抬过头。
更没有看祁昱一眼。
这让一直睇着孟妤兮的祁昱笑的更加危险。
姝昭仪察觉到了,她的心也越来越慌乱。
“皇……皇上,嫔妾知错,嫔妾也不知这么做会让皇上您背负罪名,都是嫔妾的错,嫔妾愿意弥补。”
“是吗?”姝昭仪的话音落下,祁昱突然阴沉沉道。
姝昭仪的头埋的更低,她颤颤巍巍地回应:“……是。”
“呵呵。”祁昱冷笑,他下令时,目光却一直落在孟妤兮身上。
“江南水患,李尚书拿着国库粮响赈灾却迟迟无所动静,想来是缺了一个好帮手。”
姝昭仪茫然,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提起她爹。
但一旁的奉和却已知皇上所意。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祁昱便道:“传朕旨令,姝昭仪忧心水患,主动请缨前往江南赈灾,以安民心。”
闻言,姝昭仪的脑子一翁,她浑浑噩噩地抬眸:“皇……皇上……”
前往江南赈灾?
孟妤兮也像是被祁昱的旨令惊吓到了,她终于抬起了头。
好巧不巧的,她一抬头便正好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阴恻恻的。
吓得孟妤兮猛地又低下了头。
祁昱勾唇。
那一眼他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恐,这让祁昱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此时再看她怂着脑袋站在那里,哪怕没有抬头,竟也颇为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