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回复巧妙地避开了祁昱的话, 只字未提被他咬伤一事。
很聪慧。
祁昱缓缓勾起了唇,他抬眸睇着她, 笑得意味不明:“是吗?”他缓缓道。
这一声反问让人听不出是反问, 更像是质疑。
但孟妤兮还是埋首回应他:“是。”
她绝不能摘下面纱。
这是孟妤兮目前唯一的、确定的想法。
但祁昱今日就像是非要让她摘下面纱, 不能主动那就被迫, 所以就在她的话音落下, 他突然轻笑两声。
“呵呵。”
他的笑声短促, 听不出情绪, 更察觉不出任何意味,但孟妤兮却是听得不寒而栗,心里总有不安。她想往后退几步, 但一只手仍然被祁昱握在手里,她动弹不得。
孟妤兮只能提着心。
在沉默之间,祁昱缓缓抬起手来,他的手径直朝着她的面纱袭来,像是要扯掉她的面纱。
见状,孟妤兮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恐,她正想出声说些什么话来阻止他,但凉亭下,突然有另外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了孟妤兮想说的话。
“皇上。”
这一声让妃嫔们的注意力瞬间转移,都回眸看向声源处。
说话的人是清阳宫的赵贤仪,她站在凉亭下,一身青紫宫裙,外披芙蓉绣花披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衬托的人端庄典雅。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含笑道:“既然孟妹妹风寒未愈,嫔妾想,不如让她早些回宫休息,此地人多,若是有谁不小心冲撞了孟妹妹,让其病情加重,可就不妥。”
话音落下,孟妤兮也没想到赵贤仪竟然会帮她解围,她有些诧异地向她看去。
她记得,赵贤仪不是德妃的人吗?
但赵贤仪在注意到孟妤兮的视线之后,她却大方给予孟妤兮一个温婉的笑容,态度十分友好。
见状,孟妤兮只能回以笑容,不管赵贤仪帮她解围的目的是什么,但她目前的确需要这个帮助。
她感激一笑。
在她们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之时,谁都没有注意到,祁昱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冷,最后变得恐怖。
孟妤兮收回眼神,她看向祁昱,顺着赵贤仪的话道:“皇上,嫔妾也觉得身子不适,想要先回宫休息。”
说这话时她有些紧张。
祁昱仍旧淡淡地睇着她。
而让他的脸色有变化的,是在孟妤兮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之时。
他突然一笑。
“你过来。”祁昱没有回应孟妤兮的话,而是突然朝着赵贤仪招了招手。
见状,众妃嫔的神色微变,她们看向赵贤仪的目光也从嘲讽变成嫉妒。
在场的妃嫔们都知道赵贤仪方才替孟婕妤解围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想要得到皇上的注意,但是都没想到,她一句解围也当真能得到皇上注意。
这让众人愤懑。
赵贤仪也没有想到。
但是在与祁昱的目光对视之时,她没有任何紧张,反而极其坦然淡定,举止言行端庄大方。
她朝着祁昱走了过去。
在祁昱跟前俯身请安:“嫔妾清阳宫赵贤仪参见皇上。”
孟妤兮没有往后退。
但因赵贤仪距离祁昱更近,所以就显得她离祁昱远了些。
不过这一点距离没有人在意,孟妤兮没有在意,祁昱就显得更不在意。
也是,有美人在前,谁还会在意这些。
祁昱是一样的笑,但在看向赵贤仪时,他的目光里带了点懒散:“起来吧。”
赵贤仪站了起身。
适时,奉和为祁昱斟茶。
赵贤仪看见,她缓步走近,拿过奉和手里的茶壶,温声道:“我来吧。”
闻言,奉和看向祁昱。
但没松手。
祁昱笑着不言。
见状,奉和便把手里的茶壶递给赵贤仪,还贴心道:“赵贤仪小心烫手。”
赵贤仪是个美人。
还是一个不一般的美人。
不仅美,气态也是一等一的好,哪怕在祁昱眼底斟茶,也能行云流水,不慌不忙,自带一股优柔。
这是孟妤兮办不到的。
孟妤兮若能置身事外,她还能赞美一句,这就是女主该有的气度。
但偏偏她不能。
因为就在赵贤仪端起那杯茶水呈给祁昱时,又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对着祁昱柔声道:“皇上,孟妹妹站在风口,这万一又吹了风受了凉可就糟糕,嫔妾想,不如现在就让她先回宫休息如何。”
奉和埋首沉默不语。
这会儿大中午的,哪里有什么风,赵贤仪明面上是在解围,暗地里却是想让皇上亲口吩咐让孟婕妤回宫,这是在争宠。
想了想,奉和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孟妤兮的脸色。
皇上还没有接下赵贤仪手里的那杯茶。但孟妤兮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
没人出声。
祁昱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但就在孟妤兮正想出声之时,他抬手接下了那杯茶。
“倒是个懂事的。”他嗤笑,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赵贤仪柔美笑笑。
皇上的这一句话就意味着让孟婕妤回宫。
孟妤兮自然懂。
她正想退安,祁昱却突然站了起身,他没有喝那杯茶,但也没有再看孟妤兮,而是看向赵贤仪,在他刻意温柔时,没有女人能在他的那张脸下独善其身。
“朕还不知朕的后宫里竟还有个这么懂事的美人,正巧,朕的太极殿里还缺个磨墨的。”
话音落下。
“砰!”那杯茶突然从祁昱的手里落在地上,碎裂的瓷片落在赵贤仪的脚前,她的鞋被茶水沾湿,祁昱一边接过奉和呈上来的锦帕擦手,一边懒洋洋地道:“就你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潇洒至今。
赵贤仪喜出望外。
直到祁昱提步离去之后,她都还站在原地,还是奉和走近她跟前面无表情地提醒她:“走吧赵贤仪。”
闻言,赵贤仪轻轻点头,她压下心头的喜悦,提步跟上皇上的步子。
一行人渐渐远离。
在祁昱离开之后,凉亭下便安静下来,歌舞声早已停息,妃嫔们羡慕和嫉妒的目光落在赵贤仪离去的背影上。
随后,突然有人笑了一声,打破了安静。
“真是好笑。”
说话的是一个妃嫔,她用锦帕遮面,笑声悠扬婉转,但她在说话时却是看着孟妤兮,虽然没有明指,但话里话外却是阴阳怪气的暗讽。
“还是赵贤仪厉害啊,三言两语便能得到皇上的注意,咱们啊,就切看着吧,山鸡终究是山鸡,成不了凤凰,这后宫里的路还长着呢。”
看着,看着什么?
看着孟婕妤失宠吗?
白芍听懂了言外之意,她很是气愤。
“主子,咱们回宫。”
这些人不用理会,都是些爬高踩低的,若是理会她们,那不就是等于承认她的话吗?
孟妤兮点头,更没有理会那些妃嫔们嘲讽的目光,她也没有心思理会,她想,这一躺御花园之行可真无聊。
就是不知那些后妃在知道她“失宠”后,还会不会陷害她,若是不陷害她,那她还怎么抓出陷害她的人呢?
祁昱可真是让人生气。
————
而另一边,赵贤仪进了太极殿,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进太极殿。
还是跟在皇上身后进的。
这是荣宠。
跟在他们身后的宫人,在皇上进了正殿后,便守在门外,跟进来的,就只有奉和。
但奉和今日也不知为何,却是守在一旁,没有跟得太近。
所以步入正殿里的,就只有祁昱和赵贤仪。
赵贤仪偷偷抬眸看着祁昱的背影,他距离她那么近,这点距离就足以让赵贤仪心跳加速。
下一刻,她突然把脚步加快了些,距离祁昱更近,她笑得温婉:“皇上,嫔妾自幼便帮家父磨墨,手艺虽不能称得上是绝佳,但还算不错。”
这算是自夸。
就要看祁昱买不买账。
所以赵贤仪有些紧张,在等待祁昱的回应时,她暗自捏紧手心。
“那就好。”祁昱笑,这算是买账。他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坐姿慵懒闲散,随后他侧眸看向她,简简单单一个眼神,就已经看得赵贤仪面若桃花。
赵贤仪垂着头,半边脸微红。
祁昱也不知想到什么,哼笑一声,示意她:“磨吧。”
砚台就在赵贤仪的手边。
“是。”赵贤仪柔声应道。
她拿起墨条,但砚台里很干没有一点水,更无墨汁,往旁边一看,也没有水,赵贤仪抬眸看向祁昱,微红着脸道:“皇上,没水。”
她对太极殿还不熟悉,所以只能向皇上请示。
闻言,祁昱点点头:“奉和。”
站在远处的奉和闻声动身,似乎是去拿水。
赵贤仪安静等待。
半晌,她的耳边传来脚步声。奉和在赵贤仪的身旁站定,他躬身,呈上手里的托盘。
祁昱笑得无害,见奉和站定,他才不疾不徐地道:“拿着。”
闻言,赵贤仪含羞落眸,可当她看见奉和呈上的是一把匕.首的时候,她面色惊愕。
“皇上?”她猛地抬眸看向祁昱。
祁昱依旧笑得温和,当在看见赵贤仪眼底的惊愕后,他笑出声,言语轻描淡写:“赵贤仪那么懂事,应该知道,朕的墨汁都是用血磨的。”
这话让赵贤仪的脸色“唰”的一下苍白,手里的匕.首被她吓得丢在地上,她颤抖道:“不,皇上,嫔妾不是……”方才的优雅淡定早已消失,现在剩下的都是恐惧。
祁昱慢条斯理地打断她:“那么害怕做什么,不是喜欢为朕做事?”他笑得潇洒:“朕这是在给你机会。”
他说的是她方才擅自做主给他斟茶。
闻言,赵贤仪猛地一下跪在地上,她的脸上尽是惊恐:“是嫔妾擅作主张惹了皇上不快,求皇上饶了嫔妾,嫔妾再也不敢——”
赵贤仪还在求饶。
但祁昱却已经没了耐心,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奉和。
奉和了然。
事实上,早在赵贤仪在凉亭下第一次出声时,他便知道这个结果,所以他甚至没有跟得太近。因为在皇上哪里,有些人有些事碰不得。
碰过,就是死。
赵贤仪早该清楚。
在二月的第一日,午时,日头正好的时候,但太极殿里的清莲池却是浑浊了一下午。
是被人搅浑的。
翌日,宫中便传出消息,赵贤仪在太极殿里不慎跌入莲花池中,溺水而亡。
不是暴毙,是溺水而亡。
孟妤兮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柳枝抓到破损圣旨的那人之时。
是一个宫女。
柳枝在审问后,才向孟妤兮回禀。
那宫女曾是清阳宫的人。
后来,才来南寅宫做事。
是在夜里白芍入睡后,在房里混入迷药,才偷的库房钥匙。
在孟妤兮还在思考清阳宫住的是谁之时,柳枝便道:“主子,是赵贤仪。”
孟妤兮闻言一愣。
一旁的白芍也很意外:“赵贤仪不是那日在凉亭下……”
话到此处,她突然停顿住,因为那日的回忆并不美好,她怕主子会不开心。
但孟妤兮却在沉默。
其实她并不认识赵贤仪,若非那日她替她解围,她也根本回忆不起此人。
“你确定是赵贤仪的人?”孟妤兮想了想又问。
柳枝道:“是。”
“奴婢去内务府详细查询过,那宫女先是在赵贤仪宫里当二等宫女,后来不知为何,突然被赵贤仪打发去浣衣局,之后又被内务府派遣至咱们南寅宫,就在昨日夜里,允德还看见她和赵贤仪身边的映惠姑姑偷偷见面。”
允德是柳枝派去专门监视那宫女的太监。
闻言,孟妤兮微微蹙眉,既然真的是赵贤仪派人陷害她,那这好像有些难办。因为祁昱那日在御花园把赵贤仪带回太极殿,看样子是对赵贤仪有些兴趣,所以孟妤兮不知,祁昱现在是不是还对赵贤仪有兴趣,若是如此,那她现在就不能去揭穿赵贤仪。
因为没用。
这就是现实。
一切真相都不如皇帝的喜爱有用。
然后,就在孟妤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之时,柳枝注意到,她宽慰道:“主子,其实这也是好事,奴婢知道您是在气愤不能将亲自凶手绳之以法,但虽然不是您揭穿她,可赵贤仪也已死,这也算是上天有灵,恶人自有恶报。”
什么?
闻言,孟妤兮抬眸,震惊地看向柳枝:“你说什么?”
见主子神情,柳枝瞬间便意识到什么,她忙解释:“主子您有所不知,赵贤仪那日在去太极殿后,晚间便不慎跌入清莲池中,溺水而亡。”
————
自从听了柳枝说的事后,一下午孟妤兮都有些的魂不守舍。她没想到,她辛辛苦苦、甚至不惜感染风寒都想要抓出幕后凶手,结果似乎根本不需要她费力,凶手就自己跌入池中溺水而亡。
这也太巧合了。
还是在太极殿里。
但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样,这让孟妤兮不得不信。
她难免会将赵贤仪死亡一事与祁昱挂钩,但那日祁昱带着赵贤仪离开时,不像是不喜赵贤仪。既然喜欢,那她都能从祁昱手里死里逃生那么多次,赵贤仪没道理不能。
难道赵贤仪当真是如传言一般,自己不慎跌入池中溺水而亡?
事实如何,以孟妤兮的脑子想不通。
她也没有打算继续想。
但不得不承认,在听见那些消息后,不知是不是凶手已死,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她沉重几日的心莫名其妙地松一口气,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