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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另一边,山头,春狩队伍。
骑在队伍最前方的皇上突然停了下来。
无缘无故。
众人不解。
但还来不及朝臣们询问一二,他们便见皇上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下一刻,一声怒喝便在丛林间响起。
“驾!”
路面尘埃飞扬。
众人震惊又无措地看着明明要入深山狩猎的皇上突然骑马折回,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等他们再一回眸,也只能看见皇上坐骑的马蹄溅起的漫天黄尘。
第七十七章 狩猎回宫
一道黑影飞快地在丛林间闪过, 在祁昱的身影消失后,紧接着,便又是几道身影紧随其上。
是奉和与暗卫们。
奉和也不知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心底莫名地觉得是与孟婕妤有关。因为也只有孟婕妤, 才能让皇上如此怒形于色,如此着急, 如此……不像皇上。从皇上身上泄露出来的紧张和担忧,让他们暗卫都能有所察觉。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之事。
奉和和暗卫们飞奔跟在皇上身后。
有血肉的联系, 只要距离不是太远, 祁昱都能感受到孟妤兮身处的地方, 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性。
他感受到她现在很恐惧。
这种恐惧还是祁昱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
像是能感同身受似的, 祁昱向马背挥下的鞭子一声比一声重,也一声比一声没有规律, 凌乱不堪,马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沉重而又凌乱的马蹄声, 就在彰显着祁昱现在的心情。
比起孟妤兮的恐惧,现在的祁昱才更为恐慌, 既害怕又紧张忐忑, 他的薄唇抿得极紧, 脸上的神色阴沉得像是狂风怒号, 寒气袭人, 能一触即发。
他用尽所有, 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她赶去。
但却还是晚了一步。
等祁昱到时, 狩猎山底,丛林处,已是满地血迹, 尸首遍布。白芍昏倒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不省人事。
有暗卫候在一旁。
而孟妤兮抱着腿,坐蹲在树下,哪怕祁昱到来,她也依旧没有抬头,一声不吭,又沉默又安静,像是一个没有声息的雕塑瓷娃娃,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这一幕,看得祁昱的心揪了起来。
祁昱曾在她身边安置暗卫时,就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一天,想着她一直待在他身边,不会有事,所以根本没有叮嘱过暗卫在杀人时要尽量避开她。
是他太自负,她那么胆小,曾经他给她的伤害让她目前都还一直在怕他,他现在连想要杀人都得避开她。
他怎么就能忘了叮嘱呢?
马蹄声在丛林间渐熄。
暗卫跪在地上。
祁昱翻身下了马。
一个暗卫出声道:“皇上,留有一个活口。”
这是暗卫的惯用手法,只需留下一个活口指认出幕后凶手即可,其余的都杀,本是无错,但是今日——
祁昱的目光注视着蹲在地上的她身上,嘴里的话像是有千金重似的,久久开不了口,过了不知多久,暗卫们才听皇上沉重道:“退下。”
“是。”
说这话时,奉和正好赶来。当他看见丛林间的这一幕时,满目惊疑。
这是……?
暗卫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但奉和却没有再靠近,他就停在不远处,看着站在丛林里的皇上。
而在皇上身前,蹲着孟婕妤。
这一幕在外人看着亲昵而又感人。但当事人,脚步却像心一样沉重。
祁昱一步一步走向她,他的身影在她的身上落下一道阴影,若是以前,她定然会抬起头来看他。
但是今日她却没有。
整个人像是没有任何声息的雕塑一样抱腿蹲在地上,若非是那双睁着的双目,都会让人误以为她当真没了气息。
祁昱也蹲了下来,他注视着她,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小花儿,我来带你回去了。”
他本以为她不会理他。
但让祁昱出乎意料的是,在听见他的声音后,她竟然缓缓抬眸看向他,然后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很正常。
似乎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糟糕。
祁昱喜出望外,他激动的连声音都在发颤:“来,我抱你回去。”
孟妤兮没有挣扎,由他抱了起来。
只是在还没有回到营帐时,她便昏睡过去。
这一觉,她就睡了足足两日还未醒。
太医来看过。
可无论是多少太医,他们都看不出孟婕妤的身子有何不适,但这睡了两日都还没醒,哪里像是身子无事?
而祁昱,应该是这个世上,最知她的身子有没有事的人。他知道,她没有事,而她之所以会睡那么久,只是本能驱使而已,像以前一样,一受到危险和惊吓,就把自己用花叶紧紧地包裹起来,不接触外界。而如今在为了人后,她就是睡觉。
因为在梦里,没有惊吓。
这个狩猎,以失败告终。
孟婕妤遇刺,人虽然没事,但却一直在昏睡之中,而皇上,则一直是乌云密布,虽然还未有所发作,但众人是日日胆战心惊,惶恐不安,像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前兆,没人敢在如今放肆。
那是找死。
直到在孟婕妤昏睡的第三日,皇上突然下令启辰回宫,这个狩猎才算是结束。
御帐内,奉和将暗卫查出来的事情告知皇上。
“皇上,此事都是奴才的错,还望皇上惩罚。”那人是伪装成他的样子才蒙骗的孟婕妤,奉和自知有错,所以在禀报罪魁祸首之前,他先认罪俯首。
但祁昱的心思显然没在这之上。
见状,奉和跪在地上又道:“皇上,暗卫审问出,那日谋杀孟婕妤的是德妃的人。”
说到这里时,祁昱才抬眸看向奉和,他眼底有寒光乍现。
“没有别的同伙了?”他淡淡问。
“没有。”奉和道。
闻言,祁昱面无表情,但他手背上的青筋却是越来越凸,是他太不在乎,倒忘了他还有个所谓的后宫,让那些人胆敢放肆。
“皇上,那德妃怎么处置?”奉和有些迟疑问。
话音落下。
“凌迟。”男人的嗓音没有任何犹豫。
闻言,奉和并不意外,但他还是出声提醒一句:“可是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是德妃的父亲。
谁知,在奉和的话还没有道完时,便听皇上冰冷的嗓音打断他:“一样。”
闻言,奉和猛地抬头。
祁昱的面容在不算太亮的御帐里忽明忽暗,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来的,寒凉刺骨:“传朕旨令,左都御史,诛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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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御驾还未回京,左都御史因贪污被诛九族一事便传遍京城,甚至连后宫里的德妃都不能幸免,一并被诛杀。
德妃倒了,以前依附于德妃的妃嫔们便像是没了主心骨,害怕极了,生怕成为下一个德妃,所以她们一回到京城,便都缩在自个儿宫里,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为保命。
孟妤兮是在回到京城的当日夜里醒来的。
这几日,她都在睡梦之中,只能依靠祁昱每餐给她灌入的汤药来支撑体力。但奇怪的是,她醒来的时候,却没有任何虚弱的感觉,整个人精神奕奕的。
但让她更意外的是,她现在不是在狩猎地的营帐里,而是在皇宫里太极殿。
她醒来时,祁昱就坐在床边,他的黑眸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像是并不意外她会突然醒来,又或者他是早已知晓她会在这时醒来。
“做梦了吗?”在两人对视之时,祁昱率先出声,但此时他的嗓音竟沙哑得厉害,听的让人心疼。
闻言,孟妤兮摇头。
像是意有所指,见她摇头,他缓缓道出一句:“没有就好。”
在他说这句话时,孟妤兮能看出来,他是真心欢喜她没有做梦。
可是为什么?
她没问,而祁昱也没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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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的时间,于孟妤兮来说,是一觉而已,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在知晓主子醒来之后,白芍和柳枝两人便喜极而泣。天知道她们这几日有多担心,她们还从未见有人能昏睡那么多日。
醒来就好。
而在看见白芍和柳枝两人都平安无事时,孟妤兮一直沉寂的眼眸倒是闪过一丝欢喜。
不过她依旧没有说话。
也没有任何兴致。
日子在平淡之中过去。
而白芍和柳枝两人很快便也从孟妤兮醒来后的欢喜中清醒,因为自主子醒来之后,整个人便像是变了个人,不说话,更没有情绪波动,一坐就能坐一整日,无悲无喜,更没有惊也没有怕。
这完全不像主子。
很不正常。
只是主子身边哪怕是在白日也必须点一盏灯,还必须是一盏红灯。像是这样就能驱散心底的那丝黑暗和恐惧。
看见这样的主子,白芍突然想起去年主子在得大病之前,也就是这样,整日郁郁寡欢,无悲无喜,之后便是大病不起。
为此,白芍担心不已。
但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来把脉检查过,可无论太医们怎么检查,他们都检查不出任何毛病,对于主子的沉默,太医们只道是受了惊吓,养几日就好。
可这哪里是养几日,转眼十日过去,主子依旧如此。
白芍和柳枝两人都能看出皇上疼惜主子,爱惜主子,但对于主子这副模样,皇上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并不像白芍一样着急担心。
今日,柳枝又端了太医开的汤药来。
孟妤兮还是一样安静喝下。
白芍在一旁看着。
如今她唯一高兴的就是,主子哪怕这样整日沉默不语,但脸蛋儿却是一日比一日红润,身子看着像是越来越好。
也很配合太医诊治。
但这样总不说话,精神状况也不对劲。
趁着柳枝把空碗端下去,白芍也跟了出去,她与柳枝商议:“咱们要不要去请示皇上,去外面找一个郎中进来为主子瞧瞧。”
像这种不知名的病,那些江湖郎中见识更广,法子更多,说不定能有办法。
但柳枝今日却是沉默不语,并没有一口应下来。
白芍又追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柳枝在沉默后道:“还是算了吧,我们应该相信皇上。”
闻言,白芍意外:“这法子不是你之前告诉我的吗?这会儿怎么就不同意了?”
柳枝脸色为难。
见状,白芍抿了抿唇,因担心主子病情而有些不开心,她一把夺过柳枝手里的空碗,负气道:“算了,你去照顾主子,我把空碗拿下去。”
说罢,不等柳枝反应,白芍便提步离开。
手里空了,柳枝想说什么,但见白芍已经离开,她只能作罢,转身进入屋内,照顾主子。
白芍拿着空碗往药房走去,在路上,她突然蹙了蹙眉,似是察觉出不对劲,她低头,凑近那空碗闻了闻。
有一股子腥味。
怪不得她一路上总觉得哪里味道不对劲,原来是这药碗里的味道。
白芍抬起头,继续往前走去,她以为是太医开的哪味药材的缘故,遂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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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今夜很罕见,孟妤兮在半夜醒了过来。她一睁眼,身旁便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怎么醒了?”
孟妤兮不答。
祁昱抬手,将遮挡在她小脸上的青丝挪开,低声问她:“做梦了吗?”
这是他每日都会问的话,而且一日里问的次数很多,但凡孟妤兮睡后醒来他都会问。
孟妤兮每次都是摇头。
但今夜,她却是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祁昱的眼神微凝,下一刻,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她的发丝上缠绕,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她:“做什么梦了?”
空气很安静。
像是人的心一样,暗含着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
孟妤兮没答。
因为她不记得了。
见她没答,祁昱便知缘由,像是重担消失,他轻松地笑了起来,在她额上亲了亲,低声道:“不记得就算了,有些梦不需要记得。”
孟妤兮又睡了过去。
长夜安静。
但祁昱却一夜未眠。
他之所以会重复地问她有没有做梦,是因为他怕,他怕她会做梦。
她与真正的人不同,人在受到惊吓之后,还可以用药镇压,但她不行,她只会长眠不醒,以前是一朵花儿时,哪怕她受惊凭本能紧闭六识,但她也能依靠根叶存活,可如今她是人,她若是一直长眠,就是死。
所以祁昱给她每日用的药里掺了他的血。她是依靠他的血肉存活的,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活。
直到她真正不怕,愿意苏醒那日。
但这却是万不得已的做法。因为在饮过他的血后,祁昱怕她会想起前世。她那么胆小,见几个死人就已经这样,若真想起前世,又该怎么办。
他想她一世欢愉。
所以她不能做梦。
因为一梦。
就是前生。
第七十八章 黑夜依恋
春去夏来, 转眼三月已过,晚间的天不似午后那般闷热,偶尔吹过一阵凉爽的风, 让人心旷神怡。
太极殿里。
清莲池的荷花开的正盛。
趁着还有些时辰才用晚膳, 白芍今日又在想办法劝主子出去散散步,走走路消食, 这样主子晚膳才能用的多。像以往一样,白芍撒娇道:“主子, 奴婢想出去走走。”
坐在椅子上的孟妤兮缓缓地点了点头。
“您陪着奴婢一道去可好?”白芍又道。
闻言, 孟妤兮抬眸看向她, 但却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