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上,她们姐妹俩就说起话来。
王太后本来没见到顾野还有些小失望,但兴味相投的人一聊起来,那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聊着家常琐事,没怎么察觉,马车就已经停在了吉祥戏园外头。
戏园里最近还在唱《风流记》,这戏文听到现在戏迷们都烂熟于胸了,只是里头的唱段实在美妙,回味无穷,每次听都有不同体会,而且年头上又正是听戏的好时候,所以虽然演了一个月了,还是很卖座,一票难求。
这次的雅间不用王太后出动侍卫,因为自打食为天和小凤哥合作的戏曲大热之后,顾野特地给他奶争取了个特权——就是让园主留了一个雅间出来,让他奶随时想去都能去看。
别看那园主从前目中无人的,不把他们俩孩子看在眼里,眼下却简直把顾野和小凤哥当祖宗似的供着,无有不应的。
当然了,园主也不是肯吃亏的人,所以留出来的不是顶好的单独一间房间的雅间,而是用屏风搁出来,挨在一处的那种,其实没比楼下大堂安静多少。
不过王氏也不是讲究人,有位置能看戏就成,倒没因为这样而不满意。
两人连票都不用买,王氏靠着刷脸,就把王太后带进去了。
两人落座后,王氏道:“和老姐姐都第三次见面了,到现在还不知您是哪家的呢!这次可再不好忘了,没得只有你寻我。我想你的时候却不知道哪里去寻你!”
王太后真要笑着回答,却听旁边的雅间突然喧闹起来。
旁边突然喧闹起来。
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上了楼来,端茶倒水的伙计背对着楼梯口,没察觉有人来了,转身的时候茶汤撒出去了一些,正好洒到那老妇人的衣摆上。
伙计正在忙不迭道歉,“小的有眼无珠,不小心把茶汤洒到夫人身上。老夫人恕罪!”
伙计面前高髻华衣的老妇人怒目圆睁,身旁的年轻妇人则帮着打圆场道:“您别生气,这伙计也不是故意为之,幸好只弄湿了您一小截衣角,用帕子一盖就瞧不出什么了。”
“有你什么事儿?”老妇人转头怒瞪她,“若不是你预定不到最好的包间,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一开腔,王氏就认出骂人的正是鲁国公府的秦氏。
儿媳陈氏被她骂的不敢还嘴,只歉然道:“您不肯亮明自家的身份,所以……但归根到底,确实是儿媳的不是。”
秦氏确实不肯亮明身份,都知道这戏码是英国公府的人鼓捣出来的,她怎么可能盯着自己的身份来看戏?
可是年头上走亲访友,女眷们都在说这个戏,只她没看过,很多时候插不上话,这才得偷摸着过来瞧瞧。
那秦氏懒得同伙计掰扯,烦躁地摆摆手让他快滚,而后就在王氏她们的隔壁坐下。
双方只一个屏风相隔。
秦氏坐下后嘴巴不闲,挑三拣四了好一通,陈氏依旧不急不恼地好言相劝。
后头到了好戏开场,引人入胜,秦氏的抱怨声才慢慢低了下去。
王氏和王太后一对眼,心里都不大看的上这样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做派,自然也没了闲聊的兴致。
两人吃着点心磕着瓜子,只把注意力放到戏台之上,再次回味起自己喜欢的戏曲。
一直到戏码最尾声处,风流皇帝在生死一线之际,给俏寡妇挡了刀子,两人终于互诉衷肠,解除误会。
陈氏眼窝子浅,看着看着就拿帕子拭泪。
秦氏哪里见得了这个,咬着后槽牙骂道:“英国公府编排咱家那位……你倒好,看着还哭上了?你这胳膊肘往哪里拐?”
陈氏连忙擦干了眼泪,小声道:“您息怒,儿媳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今儿个看了这戏,觉得那奸妃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影射了那位。而且儿媳方才上来的时候听人说了,这戏文是英国公府那位几岁大的小公子请人写的,那么大点的孩子,怕是没什么坏心思。”
要不是在外头,秦氏指不定又要和陈氏动手。
秦氏直接起身下楼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你懂什么?你竟为了那奸猾的一家子说话?那家子一个当儿媳妇的抛头露面,品行不端。生出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氏黑着脸,嚯的站起身,人已经冲过去了。
也很不巧,刚好戏曲上演到结尾处,整个园子里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叫好声。
安静了许久的戏园子一下子人声鼎沸,哄闹起来。
王氏下去的时候让人一拦,就没追上秦氏。
“这个老虔婆,看我不撕了她的嘴!”王氏回来同王太后知会一声,准备立刻让人套车去鲁国公府讨个公道。
王太后脸色也难看,但她还是把王氏拉住,“年头上吵嘴动手要犯忌讳,来年要走霉运。”
王氏自然知道这个,只还是恨的咬牙切齿道:“便是来年走一整年的霉运我也认了,没得让人这么编排我们家孩子!”
“你若信得过我,这事儿我来办。我来帮你骂!”
王氏愣了,“老姐姐咋只怕我犯忌讳,却不怕自己犯忌讳?”
王太后道:“我骂她,她不敢还嘴。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办这件事!”
啥人骂鲁国公府老夫人,能骂的她不敢还嘴?王氏还没理清楚呢,王太后风风火火地走了。
当天傍晚,鲁国公府老夫人秦氏受到了来自太后的申斥。
王太后是信佛之人,深居简出,从没听说过她和人摆太后的谱,更别说是从慈宁宫发懿旨,派出一队宫人浩浩荡荡的从正门出去,这样惹人注意的做法了。
一大队宫人进鲁国公府传太后懿旨,秦氏还得换上诰命的衣服跪着去接。
一道懿旨虽不带脏字儿,通篇却是都在申斥秦氏品行不端,爱逞口舌之利。
当然末了王太后还夸了夸鲁国公府的晚辈,说幸好他们没有受到秦氏的影响。
这夸的部分自然是夸陈氏,顺带着也是说冯贵妃也是好的,毕竟冯贵妃现在也是自己人,王太后气归气,还想着给她留面子。
那传旨的太监在鲁国公府门口念叨了快两刻钟,总算是把一道懿旨念完。
末了那太监还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人接旨吧。太后娘娘是个不爱搀和事儿的和气性子,今儿个为了您可算是破例。希望您别辜负了她老人家的谆谆教诲。”
大过年的让太后这么骂,秦氏羞愤欲死,却还得硬着头皮恭敬领旨。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一夜,这事儿就传遍京城,秦氏俨然成了京城高门圈子里的一个笑话。
她那张嘴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只是过去后宫里王太后和周皇后都不爱管事儿,冯贵妃风头无两,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去触冯家的霉头而已。
如今太后发了声,年关上头本就是外命妇为数不多可以递牌子进宫的机会,趁着这股东风,一众受过秦氏排揎的外命妇第二天一早就进宫去纷纷告状。
而王氏也终于知道为啥她那老姐姐信誓旦旦地说她来帮着骂秦氏,秦氏肯定不敢还嘴了!
乖乖!老太后啊,天底下最大的皇帝都是她生的,那可不是她骂谁谁都不敢还嘴!
…………
后头秦氏告病,冯源进宫,想以秦氏的年纪为由,和正元帝求个恩典,让太后再出懿旨抚慰一下自家母亲,也挽回一下自己母亲的名声。
正元帝却表现得比他还急,已经将那些外命妇说的内容都让人整理出来,都摆到冯源面前,还苦着脸道:“阿源来的正好,朕正想着帮老夫人挽回声誉。只是老夫人怎么得罪这样多的人,叫朕实在难做!”
冯源看着那些张狂到没边的话,一时间都愣住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出自自己母亲的口中。
“一定也有添油加醋的地方,阿源不必这般。”正元帝在他看过后就让人烧掉了那些书信,又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是开国功臣,老夫人更是贵妃的母亲,朕也不相信皇子公主会有那样的外祖母。”
冯源哪里还敢求情,想着不再加重责罚就是好的了,连忙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
一个年就这样过完,有人欢喜有人忧。
正元帝自然属于欢喜的那个,鲁国公府抖的实在过头,太后出面,母子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总算是让冯家有了自知之明,连冯贵妃都消停了不少——没再出现他去看望周皇后的时候,冯贵妃故意横插一脚,借着儿女的名义强行请他移驾永和宫的事儿。
而更让他欢喜的,自然就是顾野的身世证据都搜集完整,全部递送到了龙案之上。
他的大儿子,终于要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了!
第87章
正元帝让人搜集的证据分成几部分, 一部分自然是远洋船行的人的口供,几个对顾野有印象的人都被押解上京。
另一部分,则是寒山镇上的码头摊贩的供词, 还根据他们的描述, 把当时三四岁大的顾野的画像画了出来,作证的摊贩都签字画押。表明他们不是信口开河, 是要承担责任的。
现在的顾野和走失时画像上的样貌差别颇大,但若是中间放上一副三四岁时的画像, 那就完美的衔接起来了, 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人。
最后一部分, 自然就是顾茵和王氏婆媳当年在寒山镇上辛苦谋生的证据。这一部分不是给别人看的, 是正元帝自己看的。
收养顾野的若是其他人,如鲁国公冯源这样的人家, 正元帝要把人猜疑死。
但是搁武家,武家父子俩的为人正元帝是相信的,尤其当年这父子俩以为王氏他们没了, 一个在重伤之际,惊闻噩耗而中风, 差点没了性命, 苟全性命后则成了残废之人, 之前正元帝派去的御医都说武重心志消沉, 怕是没几个年头可活。另一个则消沉落寞了好几年, 从昔日意气风发的将领变成了后来沉默寡言的模样。
父子俩的惨样还历历在目, 要是武家父子能有这份心计, 一演就是好几年。
这份心计去筹划什么不成?现在的皇位都轮不到正元帝来坐。
而且如果真是他们都这样有心计,会顾野上京之后放他乱走吗?
就算真放他乱走,那他们不知道给他改个年纪?
六岁的孩子说是七八岁, 一般人知道她们家从前的境况,也不会怀疑,只会以为他家从前条件艰苦,所以孩子长得不好罢了。
还能让老太后第一次见到顾野,回来后就猜着他是自家大孙子?
不得留着那孩子徐徐图之?
正元帝自认文不成武不就,但看人还是有自己一套本事的。所以他并不猜疑武家,但该查的还是让人一并查了。
没让他失望,当年王氏和顾茵婆媳俩确实是因缘际会到了那处,一路千难万险地过了好些年。收养顾野也更是巧合,这小崽子当年在码头上只同顾茵亲近!
年后正元帝第一次临朝,下朝后他就把武青意留了下来。
…………
武青意从宫里出来后就直接回了英国公府。
顾茵这日没去食为天,顾野也没去城外的顾氏船行。
两人都待在主院,正在筹划着年后顾野去上学的事儿。
“明儿个初六,文老太爷他们应当都空一些了。明儿个我带你和武安一道去,顺带商量好你入学的事儿。”顾茵一面写礼单一面道,“上元节之前我就给你准备好束脩。”
顾野木着张小脸,虽说前头已经说好了,可真到了要进学的日子,他还是不大乐意。
王氏平时最疼惜他的,但关系到读书的事儿,她没犯糊涂,只道:“小野好好学,奶在家让厨子给你做好吃的!”
武安也跟着安慰他道:“其实读书不累人的,新来的穆先生人也很和气,博学多识,什么都会,他讲课的时候引经据典,可有意思了。而且每过五日就能休沐一日,比一般的学堂松散多了!”
再有意思的先生讲课,能比在外头好玩?而且五日休沐一日什么的,对顾野这样一直在外头到处玩的,实在是没什么诱惑力,反而让他觉得像坐牢一般。
顾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娘,“那每天只上半日成不?我现在可是船行东家,还有事儿忙呢!”
顾茵停了笔,“我怎么记得咱家船行的文书都下来了,伙计也都招上了,船员也由你叔的人操练?”
顾野语塞,正好武青意回来,小家伙用眼神谴责他——你咋什么都跟娘说嘛?!
搁平时,武青意要笑得不成,这天他心事重重,坐到一边后就没吱声了。
顾野也不看他了,搔着后脑勺道:“那我还写戏呢!《风流记》唱到正月结束,不写新戏的话,谁给娘打广告啊?”
“不打广告也成,现在轻食雅舍做起来了。”顾茵道。
时下女子的地位虽然不如男子,但家里掌管中馈的还是女子。
轻食雅舍在妇人圈子里风头无两,过年的时候若是要下馆子款待亲朋好友,雅舍的女客自然是把食为天放在首选。
当然了,一二楼现在生意那么好,主要还得归功于《风流记》的大热。
所以顾茵其实是逗他的,看他又垮起个小脸,她忍不住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反正不指望你考科举,也不用等着文大老爷下值批复,半日就半日吧!”
顾野这才笑起来,腻歪到他娘身边,一肚子彩虹屁张口就要来。
顾茵把他嘴巴一捂,“你可省省。丑话说到前头,虽只上半日,但是功课还是要写的。到时候若是先生说你学的不好,那可得和武安一样,学一整日。”
“我一定好好学!”顾野讨好地用脸蹭他娘的肩膀,若是后头长根尾巴,现在一定是要晃起来了。
和小崽子商量好这件事,顾茵转头看向武青意,询问道:“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在外头身兼二职,也算是日理万机,但很少会把情绪带回家里。
武青意点了点头,顾茵看他有话要说,正准备让两个孩子先出去。
武青意开口道:“小野留下,这事儿和他有关。”
“那武安也留下吧。”顾茵起身让门口的下人都退到廊下,又把屋门给关上。
武青意便把正元帝和他说的话转述给了一家子。
之前武青意说事儿和顾野有关,顾茵和王氏他们还当是顾野又在外头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