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接过,“那回头我把食盒洗干净给您送回来。”
“小娘子什么时候得空就什么时候送来。”周掌柜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小娘子手艺非凡,咱们镇子上配的上小娘子这手艺的酒楼不多,另外还有一处含香楼,小娘子可以去试试。不过那家酒楼后厨关系略有些复杂,小娘子自己小心一些。”
非亲非故的,周掌柜特地追出来提醒她,顾茵承了他这份情,轻声道:“谢您的好意。我也想提醒您一句,这望月楼……算了,总之还是谢谢您。”
顾茵做饭的时候看着专心致志,目不转睛,但其实那些步骤都烂熟于胸,她耳听六路的,已经发现这望月楼的后厨俨然分成了两个派系。一个自然以周掌柜为首,另一个则是那个殷勤谄媚的赵大厨。
要说那赵大厨不是赵氏特地安插进来的人,那傻子也不信。
不论什么时代的职场,派系斗争都很让人头疼,更别说对方还是裙带关系上位的,一个处理不好,周掌柜就站在了老板的对立面。周掌柜和她一样,都是专心厨艺的人,想也知道他和那些一味想着弄权、阿谀奉承的人对上占不到上峰。
但是她一个外来人进了后厨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出了这些。周掌柜哪里会不知道呢?
所以顾茵只点到即止,不再多说什么。
周掌柜自然也知道这个,之前也为没少为这件事烦心。
但是当年他从州府出来简单,但得罪了那边大酒楼的东家,想再回到那样的大地方就难了。
而在寒山镇上,就只有望月楼这一家算是能达到他挑选岗位的标准。像他和顾茵说的那家含香楼,规格比望月楼小不说,那后厨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他也是没有办法,所以只能留在这里。
顾茵看出他神色间一闪而过的落寞,心念一动,若是她日有机会自己开个酒楼,那必然要招人手,眼前这个掌柜那不是现成的人选?又能下厨,又能管理,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
不过这也是顾茵的预想,现在她只有个小摊子,连个小店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时候能开起像望月楼这样规模的大酒楼了。
所以她也没说什么,只问了掌柜的姓氏,又寒暄了两句便提着食盒离开了。
周掌柜目送顾茵远去,心头也是一阵叹息。
等他折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不少客人在打听腊八粥的事。
毕竟腊八也是个重要的节日,亲朋好友走动的时候都会送上一份腊八粥聊表心意,眼下客人们都闻到了那浓郁的香味,少不得打听一下望江楼是不是出了新业务。
周掌柜正要让人回绝这些订单,却看赵厨子已经让人端着好些腊八粥出了来,分给大家品尝。
大家吃过之后都竖大拇指,订单一时激增。
周掌柜不好在人前下赵厨子的脸面,等客人们散了才把他拉到一边,“你刚送出来的是那小娘子熬的粥?”
赵厨子正因为帮酒楼揽下那么些生意而沾沾自己,闻言笑道:“可不就是。那小娘子煮的少了些,不然我们今天还能再多订一些出去!”
“那小娘子并不在我们此处上工,你怎么敢……”
赵厨子不耐地摆手道:“掌柜的恁地这般多担忧,不就是区区一碗腊八粥,难道就非得是那小娘子亲手做的不行?再说方才她那手法我都看过一遍了,到时候就看我的!”
有句话叫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还有句话叫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
两句老话的后半段说的就是赵厨子这样的人。
周掌柜还要再说,赵厨子已经不耐烦了,“刚东家太太还在,她点了头我才这么做的。您老要是有二话,直接和东家太太说!”
说完赵厨子大摇大摆走了,周掌柜面色铁青。
后头到了腊八那日,下了订单的客人们早早地就来领粥。
赵大厨早早地煮好了一锅粥,打包好了让客人带走。
客人们高高兴兴地把粥带回去,还和亲朋好友吹嘘是这是望月楼花了重金买来的,滋味不是一般腊八粥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是当旁人尝过这腊八粥,都不免觉得夸大其实,不就是一碗普通的粥?还重金买的,可真会吹!
一些家族里亲里亲戚不和睦的,当即就讽刺出了声。
买粥的人一尝,这粥的味道确实一般!
当然若没有珠玉在前,这粥也算能喝得下去,可是已经尝过了前头那粥,那落差可就让人难以忽视了!
能去望月楼这样的地方订粥的,都是家里有些闲钱且会吃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他们倒是没想到煮粥的人换了,只当是年节上头,望月楼订单激增,所以就做得不尽心。
周掌柜早就预感到要出事,然而到了这会子那赵厨子已经闻风躲了,他身为掌柜只得出来顶缸,仔细赔了不是,退了银钱不说,还得另外给出一些赔偿。
因为这,望月楼年节未到,就先赔付了一大笔银钱,还险些坏了经营多年的招牌。
后头大房的真正掌权人王大富来查账,狠狠责骂了周掌柜一顿。
当然这是后话。
第25章
再说顾茵从望月楼出来后, 她记着周掌柜说的含香楼,可惜一番打听,那含香楼却在镇子上另一头。
雪下得越发大, 她出来这么半天已经快到中午了, 若是再赶到那边估计回来的时候就该天黑了。
怕王氏担心,顾茵便打算今天先回家去。
待走到缁衣巷附近, 风雪已经大到了迷人眼的地步。
也是凑巧,大兴米铺里文沛丰正在对账, 抬头看到一个黑色巨大的身影, 他不由多瞧了两眼, 仔细瞧过后认出了顾茵。
看到顾茵行路困难, 文沛丰放下账簿迎了出去。
“小娘子快进来躲一躲,等这阵风吹过了再走。”
这两个月来顾茵或者王氏来买米, 文沛丰都一直照着之前说过的话给了优惠。
一来二去,也算是相熟了。
顾茵便放了伞,进了店内, “那就打扰文掌柜了。”
文沛丰笑着说不会,“小娘子也看到我们店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风雪太大, 路上都几乎没有行人, 就更别说店铺里了。
他亲自倒了热水, 递给了顾茵。
顾茵接过热水道了谢, 转头看到案台上文沛丰手边正摆着一张招工的红纸。
她细看之下, 发现居然正好是招厨子的!而且月钱还十分丰厚, 一个月就是十两。
顾茵正好是腊月和正月得空, 两个月下来可不就尽够了武安的束脩?!
文沛丰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主动解释道:“我们东家老太爷最近胃口不好,主家招过好几轮厨子了。”
顾茵便放了手里的厨碗, “不瞒掌柜,这风雪天我出门就是为了找份厨房的差事做。既然恰巧看到,可否让我去试一试?”
这要是旁人,文沛丰肯定就给打发回绝了。
但顾茵前头帮过他解围,后头接触下来也知道她是个实在敞亮的人。
所以虽然文沛丰没尝过她的厨艺,但还是卖了她这个面子,道:“那可赶巧,今天正好铺子里没客人。我点完这波账就要回主家送去。主家离这也就两盏茶的工夫,小娘子不若和我同行?”
顾茵本还还想着冒着风雪出来却只见了一份工十分不值,闻言自然应好。
过了大概两刻钟,文沛丰算好了账目,把账本一合,关上带着店门带着顾茵离开。
彼时风雪依旧很大,幸好文沛丰出行是有马车的。
文沛丰让顾茵坐在马车里,自己则和赶车的马夫挤在车辕上。
两刻钟后,两人到了文家。
天阴沉得越发厉害,文家门口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在一边闲磨牙,一边指挥着家丁清扫积雪。
马车停稳之后,文沛丰先下了马车,而后放了脚蹬,再退半丈让顾茵下车。
两人走到门口,就听到那官家正和人笑道:“咱们老太爷最近也不知道着了哪门子邪,让我们去找两个妇道人家……”
他虽然只说到这,听到这话的其他人都挤眉弄眼地怪笑起来——文老太爷原配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后头也没说续娶,眼下忽然要找两个不知姓名的妇道人家,很难不让人产生旁的联想。
顾茵走在文沛丰后头,风一吹那管家的话就成了不成句的话。
但文沛丰却是听了实打实,当即脸就沉了下来,呵斥道:“老太爷的事也是咱们当下人的能随意置喙的吗?!”
那管家却像聋了一般,继续和众人调笑,晾了文沛丰好半晌,他才施施然转头,故作惊讶道:“哎呦!咱们四少爷回来了?风雪太大,小的眼拙,没亲自去迎你,四少爷可别怪小人!”
文家大老爷只文琅一个独子,二老爷则有两个儿子。
府里明明只有三位少爷,那管家却故意把文沛丰称作四少爷,便是故意羞辱他,让他别仗着大老爷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就在他们下人面前摆谱。
文沛丰羞得满脸通红,但眼前的管家是二房的人,又有许多旁人在场,他自小和文琅一起读书,接受的也是文人教育,只能强人怒气。
随后那管家打量了一眼跟在文沛丰后头的顾茵,又笑道:“四少爷这是打哪儿寻的小娘子,模样倒是生的周正,就是穿着打扮委实奇怪了些。可配不上您呐!”
若对方只说自己,文沛丰也就忍了,可他平白无故误人家小娘子的清白,文沛丰顿时就站住了脚!
他正要和管家理论,就看顾茵从后头走上前,忽然对着管家福了福身,“您就是主家老爷吧?我是文掌柜请回来的厨娘,正要给您请安呢。”
那管家连忙避开,道:“你这小娘子休要胡说,我只是府里的二管家。你这小娘子穿的奇怪,怎么眼神也不大好,没有眼力见儿!”
顾茵恍然大悟,忙不迭致歉,又道:“风雪太大了,我在后头没听清你们说话。还当这位对文掌柜颐指气使的就是主家老爷呢!”
那管家转笑为怒,“你这小娘子好好地怎么损人?我怎么就颐指气使了?”
“咦?原来颐指气使是损人的话啊。我乡下人不懂这些,还当是夸人有排场有气势的好话呢!”顾茵又福了福身,快步跟上文琅,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文掌柜,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们主家的二管家就如此了不得,那主家一定很厉害吧?”
顾茵特地加重了话里的“二”字音。
这世上大抵没有二把手愿意听人特地提这事儿。
尤其这二管家在文家当了大半辈子大管家,文老太爷和大房的人回来了,他们的心腹自然也就回来了,他才被降了一等。
对上顾茵狡黠的眼神,文沛丰忍着笑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也不是什么好话,是说下人作威作福的。小娘子下回也不要说这个词了。小娘子放心,我们老太爷和大老爷、大少爷都是极和气的人。”
二管家气得黑了脸,偏顾茵还不是府里的下人,也是一副天真、不知事儿的年轻模样,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追究!
等到文沛丰带着顾茵绕过影壁,二管家重重地啐了一口。
…………
而此时文家书房里,文老太爷正在教训二儿子。
“前头我让你分出几家店铺给你哥哥和侄子,你挑的尽是些没有利头的铺子就算了,还让伙计故意为难沛丰他们!这还算了,你如今还想动你娘嫁妆里的铺子?怎么分出几间给你大哥,你就吃不上饭了?上赶着从你娘的嫁妆里找补,你想得挺美!”
文二老爷被老太爷训得一愣一愣的,但多年经商,他早就练就了没脸没皮的工夫,连忙又是给文老太爷倒热茶,又是给他顺气,口中还道:“父亲莫气,母亲都走那么些年了。她嫁妆里的铺子放着也是放着。加上也不是儿子凭空想的,这不是正好这家铺子租约到期,人家不租了嘛!与其租给旁人,不若直接给了儿子……”
文老太爷一把挥开他的手,“放你娘的屁!你娘走的时候说了,她的嫁妆留给她孙媳妇!如今琅哥儿他们几个都没成家,你这做长辈的倒是想沾手未来侄媳妇、儿媳妇的东西了?”
说到这,文老太爷还把手边的茶盅摔了。
屋外风大,虽听不清里头文老爷子具体在骂什么,但还是能感受到文老太爷那滔天的怒火。
文琅一脸尴尬地看着顾茵,“我刚刚说的是真的,老太爷平素都是好脾性。”
顾茵弯了弯唇,安抚地笑了笑。
文老太爷还在里头接着指着文二老爷骂,“我和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你娘的嫁妆铺子你别妄想,我就是给猪给狗,给门口那个大狗熊……”
文老太爷努力眯着昏花的老眼,借着屋外阴沉的天光,还是只能看清门口一个黑黢黢的庞大身影,“哪里来的大狗熊?”
文二老爷正是愁着怎么脱身的时候,闻言立刻出了去,呵斥道:“哪里来的怪人,做什么奇怪打扮?没得吓到老太爷!还不速速离开!”
文沛丰正要出言解释,文二老爷见了是他越发厌恶,一挥手,丫鬟小厮齐齐动手,把两人直接驱离了书房。
离了书房,文沛丰立刻拱手致歉,“小娘子对不住,是我牵累你。”
若是旁人带顾茵来,自然不是这般待遇,只是没想到恰逢遇到文二老也在老太爷面前吃挂落,又不待见他是大房的人,所以才导致连老太爷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赶出来的结果。
顾茵摇头,“文掌柜肯带引荐我已经是一番好意,事情不成也不能怪你。”
是真的不怪他,顾茵已经听出屋里的骂人的就是那天戏台前的老爷子了。
那天老爷子被王氏和许氏架下戏台,还吵了嘴,从缁衣巷离开的时候又生了好大的气,不拘是谁领着她来的,终归这份工是见不上的。
文沛丰把顾茵送出文家,让车夫把她送回去。
临上车的时候,顾茵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了他,“我身无长物,这是中午现熬的腊八粥,给您当是谢礼,希望您不要嫌弃。”
文掌柜自然道不会,两人说好隔天在米铺归还食盒后就此分别。
天色越发昏暗,没过多久就到了掌灯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