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不渡你我渡你——楠阿珠
时间:2021-07-05 09:34:02

  早晨的咖啡依旧被她换成了药茶,他没恼,一声不吭,乖乖喝了。
  有一天早上变成白开水,他朦胧着睡眼皱眉。
  “茶呢?”
  文熙一副惊得嘴巴合不拢的样子,她淡淡地回:“我带来的药用完了,中午我爸回来会送我去一趟药材市场。”
  经过一周的敷药加内服,文熙脸上痤疮已有消减的迹象,少女欢喜地剪了一个流行的发型,鬓角发夹上的水晶钻在晨光下一闪一闪。
  “少爷,你晓得那是什么茶吗?”
  他摇头,难得耐心地等后续。
  “穗穗告诉我这是黄岑茶,‘呦呦鹿鸣,食野之岑’的那个‘岑’,这茶不苦反甜,是不是很好喝?”
  他视线淡淡地扫过温穗的脸。
  优越的长睫微垂,他像是很不经意地,轻“嗯”了声,少年低沉的鼻音,轻得仿佛像她的错觉。
  她抬头,看向他,恰好视线交汇,或许因为今天能见到许久未见的父亲,她永远死水般沉静的眼,融了些微盈盈雀跃。
  “等药买回来我和阿熙要做香囊,你来吗?”
  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格外明媚的阳光,唇角不经意微勾,点头。
  她买完药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他爸把她的几袋药材挪下车,又关上了车门。
  “你霍叔叔有事吩咐我,爸晚上再回来。”
  她抱着药材,目送他离开,那些刚想问出口的话,只好默默咽下。
  进了院子,看到文熙已经搬好了桌子和三条凳子,静候她回来。
  他坐在那里,闭着眼静静晒太阳,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他好像很喜欢白色,安静不说话的时候,白净清俊得像不是现实中的人。
  她在辛夷镇的发小,高一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明星,常常拉着她走几公里路,去镇里唯一一家书店买他的画报。
  那时候她看着画报上的人儿,总觉得男生怎么能这么白,她认定了是某些拍摄效果。
  见到他,她才知道生得这样好的人是存在的。而且,他和那画报上的男明星不同,他没有一丝讨好世人的谄媚,那种矜贵和孤傲是与生俱来的。
  “穗穗,我来帮你。”
  文熙过来帮忙,过了几秒,她意外地看到他也过来了,弯腰,纤细的手指抓住地上不轻的布袋。
  “诶,不用。”她忙出声。
  其实她想说—不敢。
  他轻哼了声,径直把药提回屋里。
  半小时后,他们正式开始做香囊。
  “香囊就是用这毛绒绒的东西做成的?”
  文熙见桌上铺满的,像未开的毛绒绒的花苞的东西,一脸疑惑。
  “嗯,这是辛夷。”
  “辛夷入药就是用没开花的花苞,花蕾烘干后就披满了绒毛。”
  “我们先把它外面毛茸茸的外衣剥了,露出里面的花心后,再把花心揉碎,你们闻闻,是不是很香?”
  身旁的两人鼻尖缓缓靠近手心揉碎的花心。
  “真的很香诶!”
  他闭眼闻了许久,这股清甜安心的味道,终于又闻到了。
  温穗看到,比起文熙上手时笨手笨脚的样子,他学得很快,指尖灵活地缝着香囊,有条不紊。
  缝好后,他还幼稚地把香囊跟她的摆在一起,挑眉。
  “你的真土。”
  她的上面绣了几朵白梅,而他用针线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猪?
  温穗笑,人畜无害。
  “嗯,少爷心灵手巧。”
  文熙好奇地凑过来,看到上面的图案,笑喷了。
  “这不是小猪佩奇吗?!”
  他笑,把香囊扔进她掌心。
  “送你了,你跟它怪像的。”
  温穗暗咬后牙槽。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最后辛夷还剩了不少,她又从屋里买来的中药里捡来了知了壳,木通,还拿来了胶水。
  她熟稔地制作起来,知了壳做头和四肢,辛夷毛茸茸的骨朵儿做身子,木通做了一把剑,再用胶水一粘,一个栩栩如生,凶神恶煞又有些滑稽的毛猴就做成了。
  “穗穗,你好厉害,这是什么啊?”
  她笑。
  “是毛猴,老北京的手艺,我师父在北京住过一段时间,他会就教我了。”
  察觉到他好奇探究的目光,她转身,把那毛猴放他面前。
  “礼尚往来,少爷跟它也怪像的。”
  文熙开始爆笑又强行忍住,他拿起那个怪丑怪萌的毛猴,跟它歪歪扭扭的眼珠对视,莫名被逗笑了。
  少年的笑声很轻,像微风在树梢一拂而过的亲吻,带着春的盎然和新意。
  许多年后,霍希光依旧记得那个午后,格外温暖。
  ***
  晚上,顾青禾回来跟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
  “少爷脸色好多了,后天霍总回来看到了一定很高兴。”他笑着对霍希光说。
  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还不是多亏了穗穗,老顾啊,你这女儿真是个宝,咋什么都会,我要有穗穗这样的女儿,我天天能偷着笑。”文姨满脸高兴地夸道。
  顾青禾惊讶地看了眼默默吃饭的女儿,唇角挂着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穗还没去市里好好玩过吧,想吃什么,或者想去什么地方,跟爸说,爸带你去。”
  她抬眼,眼里闪着坚定而期待的光。
  “我要去见哥。”
  “爸,你告诉我他在哪家戒毒所。”
  话音落下,餐桌上瞬间寂静,他爸嘴巴尴尬地张了张,许久没说出话来。
  霍希光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急,阿穗啊,你哥再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她爸低声回道。
  文姨叹气。
  “顾麦啊,以前也是个好孩子的。”
  中年男人的头微低,眼神开始慌乱,那个名字就像一根紧绷的弦,一触,骨子里的羞愧和恐惧就能把他吞噬。
  温穗什么也没说,随意扒了几口饭,就去厨房熬药了。
  晚上十点,她站在院里,看着他再次开车离开。
  今晚月亮很圆,但月色格外荒凉。
  “喂,大晚上吹什么冷风。”
  二楼阳台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他。
  她淡淡瞥他一眼,随意问了一句:“药吃了吗?”
  “吃了。”
  “温穗,你是心情不好就报复我吗?今天的药那么苦,你一点山楂都没放,想苦死我?”
  少年刚洗完澡,额间的发微湿,甘冽如泉的眼眸里没有真的怪罪。
  “嗯,下次给你多放山楂。”
  她答得漫不经心,抱膝坐在台阶上,小小一团。
  过了许久,她抬头问他:“少爷,你认识我哥吗?”
  “见过面,有段时间他代替顾叔在这边当司机,他话不多,但见人就笑,不像你,总一副欠你债的表情。”
  “之后我爸有意提拔他,我就没再见过他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酒吧,我跟朋友在包厢喝酒,对面包厢突然被警察围住,那里一群人吸|毒过量,昏死过去了。”
  “我是后来才知道,他也在里面。”
  他望着寂静的夜,语气不自觉沉钝,过了许久,她声音缓缓响起。
  “我哥是对我最好的人。”
  “他成绩不差,考上还不错的大学,但他把读书的机会让给我了。他说他要干出一番事业,赚了钱,去我读大学和工作的地方买房。”
  “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告诉我,‘温穗,你不能任性’,只有他把我从小抱到大,只有他记得我每年的新年愿望,费劲心思给我带新年礼物,只有他告诉我我不比任何人差,他说他赚到钱后我也可以过城里女孩的生活,公主般的生活。”
  “可是,谁又稀罕当公主,我在意的,只是一个哥哥而已。”
  深夜容易让人忘记隔阂,黑夜吞噬人心底的防线。
  霍希光望她背影许久,看小姑娘细嫩的脖颈,在寒风中发抖。
  她永远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很多时候让他忘了,她也才十七,只是个比他小一岁姑娘。
  “温穗,明早七点,文姨他们起床前,在楼下等我。”
  “我带你去找他。”
  温穗傻傻地望向阳台上的人,只记得那时月色,照在冷傲少年的侧脸,消了寒意,多了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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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桔皮
  次日清晨,怕吵醒文姨和文熙,她轻手轻脚地出门,意外看到他竟然已经在等。
  他跨坐在一台深灰的改造机车上,曲线流畅,构造复杂,一看就是天人天物,价格不菲。
  “我们坐这个去?”她眨眨眼,有些难以接受。
  霍希光皱眉。
  “温穗,你真当我林黛玉?瞧不起谁呢,赶紧滚过来。”
  富家公子谁没个爱好,温穗换了米妮书包进高中那年,他已经把机车玩腻了,这个“尤物”一直放在车库,都落了灰。
  温穗最后选择相信他,上车后,夹着雾霭的风刮得脸生疼,也不知他是抽了什么风,这么冷的早上,只穿了一件风衣外套。
  她把她正红色的围巾脱下,从他脖子后面,绕了一圈又一圈。
  霍希光的脸黑了,想一把扯下,被她拉住。
  “温穗,你找死啊。”
  “天冷,你感冒了折腾的还是我。”
  他暗咬后牙槽,钥匙一插,车开得飞起。
  他这个滑稽的造型,一点都不帅,他才不要被别人多看到。
  “温穗,你他妈想被甩出去啊,抓住我!”
  她轻轻点头,少女葱白细嫩的手指,小心扶住少年单瘦的背脊。
  以他不要命的飙车速度,很快到了城北强制戒毒所。他过去跟门口的警察说了几句,那人笑盈盈地过来迎她。
  “只有半小时,你把握时间,我在外面等你。”
  她点头,进门前转身,就见他乖乖戴着她的红围巾,坐在机车上玩手机,唇角忍不住微扬。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除了故意犯浑,其他时候,教养很好。
  跟着警察穿过戒毒人员锻炼的操场,上面许多健身器械都已生了锈。进入室内,是一条阴冷潮湿的长廊。
  长廊两侧,水泥钢筋糊起的墙壁,墙高得仿佛望不尽天花板,门在另一侧,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里面的哀嚎尖叫,那样清晰。
  “给我一针吧!求你们了。”
  “你们去死!我不要□□,我要海落因,让我抽一口吧,只抽一口,只抽一口!”
  “我杀了你们,为什么要捆住我!我要钱,我要爽,我要升天。”
  “……”
  一声声谩骂和毫无尊严的乞求,听得她汗毛竖起。
  “妹子第一次来?有点怕是正常的,习惯就好。”
  走在前面的警察好心安抚。
  “叔叔,这里出去的人,都戒断了吗?”
  “我们这是强制戒毒所,戒肯定能戒,但这些人出去我们就管不着了,百分之七八十都会复吸。”
  警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手心的汗,开始越出越多。
  总算到了会面的地方,看到玻璃窗对面坐着的人,她眼眶瞬间红了。
  一年多没见,他消瘦了很多,双颊凹陷,眼底的乌青很重,头低垂着,没有精神的样子。
  “哥,我来了。”
  四目相对,他眼睛瞬间瞪大,下一秒,他哭着,把头埋得更深。
  “穗穗,哥对不起你,哥没脸见你。”
  她眼泪瞬流,哭着摇头。
  “哥,我来帮你戒毒,我会让那些害你的人生不如死,等到你好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回辛夷镇好不好?”
  听到她的话,顾麦像突然反应到什么,眼神闪过惊慌。
  “穗穗,你怎么来C城的,你现在在霍家?”
  她点头。
  像脑海某根弦崩断,他情绪突然激动,开始捂头尖叫,两个警察一把控住他。
  “穗穗,你快回去!不管你心里在规划什么,马上放弃。”
  “我不用你管,我的人生已经废了,我只求你好好的,考上大学,一辈子平平安安。”
  “霍家是吃人的地方,霍家的人都是魔鬼,你一定要走,一定要走!”
  警察把他拖走前的最后几秒,他留下这样一句话,温穗坐在原地,早已泪流满面。
  等到眼泪流尽,泪痕蒸发,她才缓步离开。
  这里像魔窟,她身后的戾气与罪孽,压得她喘不过气。
  出门,他看到她红着眼,一句话没说,把头盔套她头上,放慢了车速,拐到另一条路。
  他带她来到C城有名的小吃街。
  “老C城有很多好吃的,你尝过吗?”
  她摇头。
  他带着她,走街串巷,搜罗各种美食,但她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最后他恼了,看见什么就买下,全扔给她,还逼她必须尝尝。
  “糖油果子、热糍粑、冰粉都尝过了,老板,再来份糖醋土豆。”
  她打了个嗝,连忙叫住。
  “别,我吃不下了。”
  他皱眉,颇为嫌弃。
  “温穗,你是苦瓜做的吗?吃了这么多甜食,怎么还是一副苦瓜脸。”
  她刚想说她不爱吃甜食,突然听到宽窄巷子巷口的吆喝,一时止住。
  是一家民国风情照相体验馆。
  “免费场地,服装30元一套,无比实惠的价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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