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出逃——蔼柚
时间:2021-07-05 09:35:24

  那时的陆茶栀其实跟许佑迟的交流不多,两个小孩不在同一个老师的课上, 教学进度也不统一, 她能成为许佑迟在轮滑场唯一的朋友,多半还都靠着他妈妈的功劳。
  所以在出事后,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和简菱一同离开了黎城。
  在她的认知里, 她走了, 那个男孩不用再每天受到妈妈的胁迫,强迫自己和她待在一起, 他应该是庆幸和愉悦的。
  毕竟, 那个时候,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他都好像真的不太愿意和她接触。
  那时的许佑迟话少得实在可怜, 情绪也淡薄, 导致很多旱冰场的小朋友都以为他有点生理缺陷。
  连陆茶栀也不能确定她和他到底算不算朋友关系。两个人唯一的相处,就是在下课后的傍晚会坐在一起吃雪糕。
  幼时的许佑迟在她记忆里留下浅浅的一笔, 后来她去到杉城, 在最初的那一年,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生性冷淡的小男孩。
  他呢, 他也会想起她吗。
  陆茶栀不知道,他于她而言是童年交情短暂的玩伴,分开以后想起他的次数也只手可数。
  在杉城的小镇上,她不愿意面对全新的环境,固步自封,整日躲在卧室的角落里,锁上门,带着耳塞,甚至刻意忽视门外的简菱和外公外婆,蜷缩进自己小小的圈子。
  夏天的颜色,从绚烂的橙红沦到昏沉的墨蓝。
  那一年的夏末,随着柚子树上的最后一声蝉鸣,消散在深夜凉风里。
  不同于海滨城市的纸醉金迷,小镇节奏慢而安宁。
  那个生性冷淡的男孩,和他光鲜美艳的母亲,都在此后十年的深远时间里,被她渐渐忘记。
  等她再次想起,是在高二的那场篮球赛上,他随手将柠檬汁扔进垃圾桶里。
  抬手的弧度云淡风轻,勾起她关于旱冰场的回忆。
  她始终以为,她和许佑迟的故事,应该始于杉城雨夜重逢时,她的率先动心。
  但面前这幅存留了十年的画纸,和他在学校里不时翻阅的文集,都将她的想法全盘推翻否定。
  她回想起一年前,许佑迟给她的那封信里,他写道:“在两次完全不同的年龄和境遇里,会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子。”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喜欢,比她所想,更为漫长。
  ……
  陆茶栀转身,主动张开双臂抱紧了跟前的少年。她眼圈微热,偏着脸躲开他投下的视线。
  许佑迟怔了怔,敏锐察觉到她的低落,抬手将她回抱。
  陆茶栀踮了脚,越过他的衣服布料,毫无阻隔地将侧脸贴到他的颈间,肌肤相贴的亲昵。
  她指尖苍白,从背后攥住他的衣服,低声说:“我觉得,我好像缺席了你生命中,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许佑迟靠在她的发顶,声音带上点温柔,轻轻地抚平她的情绪,“比如呢。”
  “就是在我去杉城的那十年……还有我去美术集训的时候,高三上期,我也错过了好多跟你有关的事情。”
  她抿抿唇,问:“许佑迟,你为什么能喜欢我这么久?”
  抱了很久,许佑迟低下头,发丝蹭过她的脸。
  她睫毛扑闪,有些痒。
  “跟我来。”许佑迟说。
  陆茶栀被他牵着,走进他的卧室里。靠窗的书桌上,游戏本电脑和几本外文名著整齐摆放。
  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毛毡笔记本,灰色的封皮,递到她的手边,示意她打开。
  陆茶栀接过,迟疑了两秒,翻开封皮。
  是许佑迟高三那年的日记本,从入学的第一天,到高中毕业。他写的不多,日期间隔在两三天,但每一页,字里行间,所有的东西,都关于陆茶栀。
  “9月13日。
  陆茶栀去美术集训了。
  班主任想让我和别人同桌,我没同意,我只想和她坐在一起。”
  ……
  “10月15日
  没见面的第49天。
  她不知道,我很想她。”
  ……
  “11月17日
  见到了。
  她会一直平平安安的。
  我很贪心。
  除了拥抱,我还想跟她接吻。”
  ……
  “12月10日。
  今天英语剧《白雪公主》定角色,公主是班里一个女生演,明诺她们跟我说,让我演王子。
  我拒绝了,我不想去。”
  ……
  “12月24日
  她给我的平安夜礼物寄到了。”
  下面贴了一张拍立得的照片,拍下了她从枫城给他寄来的苹果和明信片,明信片上有她手写的文字。
  【平安夜快乐呀,我的小王子。】
  照片下面,许佑迟的字迹清晰,他接着写:“我只想成为她一个人的,小王子。”
  ……
  以文字的形式,将她未曾经历过的高三时光弥补完善。
  她很快翻完了日记,许佑迟将笔记本从她手里抽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现在呢,还觉得缺席了吗。”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酸酸软软,盛在薄膜气泡里,无声地破碎在心脏壁。
  陆茶栀垂着眼睫,“不一样的,我在杉城生活了十年,我的圈子很小,我在那里只有方槐尔一个朋友。但是你不一样。”
  她哽咽住,有些艰难地继续开口:“你在黎城,有很多喜欢你爱着你的人,你爸爸妈妈,你的朋友,你的老师和同学。”
  “我跟你之间隔了这么多的东西,十年之后,为什么还会喜欢我呢。”
  积压已久的沉重念头,起始于她去画室集训的前一天晚上,问向许佑迟的那句:“我看不见你,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那个时候,生病让她有时间去思考,自己与许佑迟之间的差距与隔阂到底在哪里。
  现存的别离与未来的未知性,让她自己都没有底气去思考,和许佑迟的这段恋爱能够坚持多久。
  而那时的许佑迟就能不假思索地给出他的答案。
  他说:“不会。”
  在此之前,他也曾直白地对她说过,不止一遍,会永远爱她。
  她不明白,他怎么能那么确定呢。
  ……
  她忽然被人抱住,靠进他的怀间,她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他说:“为什么会那样觉得呢,真正觉得难过的,不应该是我吗。”
  “我很遗憾,错过了你在杉城的那十年。那天见了大婆婆,去了你的学校,见了你的高中班主任,还看见了别人对你的表白。我在想,如果那十年我也在杉城,至少,还能作为背景板,旁观你生动丰富的过往经历。”
  陆茶栀恍然间想起来,在杉城一中的那天,看见告示栏上的合照后,许佑迟紧抿的唇线。
  原来那时的情绪,不是吃醋……
  她回神,感受到许佑迟一点点收紧了这个拥抱的力道。
  “我在这边的生活枯燥到只剩下学习,但是你有滑板,有画画,你在那边的亲戚朋友圈子,是我的很多很多倍,我很羡慕你。”
  陆茶栀说不出话。
  沉默了很久,他低下头,埋在她的侧颈,“你的小名,不是你名字的那个栀字,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颈间传来他的温热呼吸,陆茶栀身体过电般酥麻,立在原地,几乎要窒息在这一瞬间。
  听见他低闷的嗓音,缓缓道:“我今天才知道。”
  陆茶栀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尖轻颤。
  她犹豫良久,慢慢抬起,手心碰到他脑后的发丝。
  是真实的触感。
  很难以置信。
  许佑迟这是在,对她,撒娇……?
  她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又揉了揉,此前的灰霾心情似乎都在这几秒里一扫而空,她忽地弯了下唇角。
  手里的触感比撸猫时更柔软。
  许佑迟深吸了口气,将陆茶栀抱的愈发紧密。
  他始终埋着脸,任她触碰自己的头发。
  陆茶栀看不见,他露在外面的深红耳根,和那截冷白的脖颈,形成鲜明对比。
  很久之后,他喉结滚动,闷闷地说。
  “陆茶栀,我真的很想把你娶回家。”
  她手指陷在他的黑发里,好奇道:“这算求婚吗?”
  “不算。”他靠在她的肩上,声音含糊,“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
  陆茶栀双手捧起他的脸,脱了拖鞋,踩在他的脚背,吻落在他的红透的耳垂。
  “我知道的。”
  ——分离之后,他也会想起她吗?
  时隔多年,陆茶栀终于在她所空缺的时光里寻到答案。
  他的喜欢,即使在未曾见面的日子里,也与日俱增。
  相离这个词与等待二字共生共存,拥有着同样漫长而无望的含义。
  熬过漫漫岁月,会被上天眷恋的。
  会再相遇的。
  像她送给他的那本文集里,第一篇散文末尾,她勾出的那句。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
  下楼吃过午饭,陆茶栀陪赵蔓看了会儿电视。室内空调制冷,抵挡得住热气,抵挡不住夏乏。
  陆茶栀困得厉害,赵蔓关了电视,“要不要去楼上睡会儿?”
  陆茶栀强忍着困意,“可以吗?”
  赵蔓点头,“客房没打扫,去阿迟房间睡吧,睡这儿会着凉的。”
  陆茶栀浑身乏力,刚想起身,被许佑迟打横抱起走上楼梯。
  等走出赵蔓的视线范围,她红着脸捶了下许佑迟的后背,靠在他耳边和他咬耳朵,“阿姨看着呢你干嘛啊。”
  “你担心什么?”
  陆茶栀勾着他的脖子,格外郑重地提醒,“等会儿阿姨又要说你不矜持了。”
  许佑迟眼皮轻抬,扯唇笑道:“也就你会被她骗到。”
  “嗯?”
  “我上午亲完你之后,我妈在微信上,给我发了十个封顶的红包。”
  他气定神闲,视线看向她时,眉眼间尽是无所谓的笑,“你要吗,我都转给你。”
  “………………”
  陆茶栀:“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躺到许佑迟的床上,他帮她打开空调,又拉好被角。事无巨细地照顾完一切,在书桌前坐下,“我坐在这儿,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陆茶栀嗯了声,侧身过来面对着他的背影。
  他低头翻开书页,藏着衣服下的背脊清瘦单薄,隐约可见蝴蝶骨的轮廓。
  从始至终,都是个漂亮小孩。
  陆茶栀的目光被笔筒旁的一团粉色所吸引。
  很眼熟,她细细看着,认出那是一个,粉色的绒毛兔子钥匙扣。
  她无声地笑笑,想起三年前,许佑迟来到杉城,还给自己的那一个。
  起初她没察觉,后来认真看了看,就发现,钥匙扣上的那个兔子玩偶很新,耳朵上原本应该是缺失了的一朵小花,也重新出现。
  她只以为是那个旧的兔子玩偶被许佑迟弄丢,他才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新的还给她。不想戳穿他让他为难,她也一直没提过这件事。
  原来,兔子不是被他弄丢了,而是被他私自扣押了。
  陆茶栀暗自腹诽,这个兔子钥匙扣,现在还被他完好无损地保留着,那应该算得上是,她和许佑迟的定情信物了。
  ……
  陆茶栀午觉睡醒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她掀开被子一角,揉了揉眼眶,许佑迟听到声响回望过来,“要不要喝点水?”
  陆茶栀喉间发哑,点了头。
  他很快端着玻璃杯回来,扶着她的上半身,将温水喂给她喝。
  陆茶栀的眼睛还是睁不开,喝完水后抱着许佑迟,窝在他的肩上闭着眼醒神。
  等她清醒过来,洗了脸和许佑迟一起下楼,赵蔓在iPad电子杂志上看新一季度的服装,招招手让陆茶栀过去陪她一起挑选。
  不多时,家佣备好晚餐,吃过之后,许佑迟带陆茶栀去了庭院花园。
  巨大的法式复古风花园,蔷薇缠绕的拱门之内,雪浪石上嵌着浅色砖板地,大片的绣球和玫瑰肆意盛放,一花一叶都是赵蔓多年打理出的宝贝心血。
  夕阳的霞光洒落,温柔得像是油画里的场景。
  带有天使神像的水池旁,种着一排的栀子树,弥漫甜稠的花香。
  许佑迟在最旁边的一棵矮栀子前蹲下,陆茶栀连忙拦住他要去摘花的手,“阿姨同意了吗?”
  他将枝叶里挂着的金色名牌抽出来给她看,眼尾轻挑,“这棵是我种的。”
  名牌上刻着“迟”字。
  他摘完栀子,放到铺有白色桌布的方桌上,又在角落里找到修剪器,摘了几朵他种下的白玫瑰和洋甘菊。
  陆茶栀坐在雕花椅子上,单手撑着他,食指在侧脸轻点,看他娴熟地裁开牛皮纸和雪梨纸,将花束包裹。
  “你以前学过花艺吗?”陆茶栀问。
  “没有,”他素白修长的手指,将细绳系成蝴蝶结,“昨天跟我妈学了下,只会包这一种。”
  他整理好纸张的细节,拿起来打量,“好看吗?”
  “好看。”陆茶栀点头。
  他笑起来,将花束放到她的面前,“送你的。”
  陆茶栀捧着白色花束,垂眸看去,满眼皆是如雪般干净的颜色。
  是许佑迟亲手种下,亲手包装的花。
  栀子的枝叶常青,经过三个季节的守候,只在夏天开出满树的花。
  花语是永恒的爱。
  她看向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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