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她去了一趟教务处,出来的时候顺着操场往回走。
男孩子们即便在这么冷的天气,依然穿着单薄,打着篮球,充满活力与热量。
一旁的石栏上,有三五成群的女生笑嘻嘻地讨论。
突然,一道阴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嗨。”
她抬头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男生。
五官还带着些微青稚,却已经在向男人的行列迈进,带着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像刚刚升起的太阳。
“你是?”
“我是大二英语系的,注意你很久了,想要跟你做个朋友。”他挠了挠后脑勺,“那个,你有男朋友吗?”
祝桃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男生却不肯罢休,“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我从来没见过你身边有其他男生?”
祝桃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有些东西,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穆格时瞬间漏掉两拍的心跳。
只不过,在转眼间就被他的冷漠和刻薄泯灭。
如果没有遇见过他,她这个年纪,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男生吧。
为什么又想起了他。
祝桃绕过男生,向教学楼方向走去。
最近的天一直挺阴沉的,傍晚放学的时候,天上居然飘起了雪。
她伸手接了两片雪花,转瞬融化在手心。
凉凉的。
冬天来了。
裹紧衣襟,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好冷啊。
前几年怎么没有感觉冬天有这么冷呢?
一路小跑,终于到了家楼下,却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老人坐在轮椅上,身形佝偻,面容也苍老了几分。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保镖,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黑伞,举过他的头顶,为他挡雪。
“穆伯伯?”祝桃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老人转过头来,花白的头发固定在头顶,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忧愁。
果然是穆敬泽。
穆敬泽说道:“小桃,好久不见,你过的还好吗?”
对于这个老人,祝桃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恶意,毕竟他一把年纪,身体又不好,她也不想表现的那么不近人情,好歹她也被穆家照顾了那么久。
不过,她也没有很热络。
“有事吗?”
穆敬泽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恳求,“我有话想跟你说。”
“哦……那你说吧。”
“话有点长,我可以去你住的地方吗?”
祝桃看了看楼梯的台阶,纠结道:“可是我住三楼,这里没有电梯,你的轮椅……恐怕上不去。”
“没关系,我让人把我抬上去就可以。”
“那好吧……”
祝桃先上了楼,将房门打开,等穆敬泽进来后,他的保镖都退了出去。
“家里没有你爱喝的茶叶,我也买不起,只有白开水。”她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你还记得我爱喝茶……”
祝桃有点不自在,直奔主题:“您有什么事,说吧。”
穆敬泽的手里握着那杯水,手开始微微颤抖。
有水渍从杯中溅出,落在他枯瘦的手背。
他将水杯放回茶几上,然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双手颤抖得厉害,瞬间老泪纵横。
“孩子,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是我想恳求你……”他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恳求你不要太过苛责他。”
“什么?”
“你听我慢慢讲,事情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穆敬泽面容痛苦,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沉沉的回忆。
那段回忆并不令人愉快,是穆家上下几乎再三缄默的存在。
在穆格四岁的时候,穆萤诞生了。
由于他的母亲属于高龄产妇,所以遭遇了难产,导致腹中的穆萤大脑窒息,所以穆萤生下来智力就有问题。
即便在各方面的努力和训练下,她的心智也就只能保持在五六岁的样子。
虽然穆萤心智不全,但是却备受宠爱,穆家家大业大,完全养得起她,所以她也算是快乐无忧地成长到了十二岁。
此时的穆格也刚满十六岁,但是他已经拿到了世界上最好的音乐学校之一的柯蒂斯的录取通知书。
在他很小的时候,跟母亲听过一场音乐剧后就对大提琴开始痴迷。
苦练十几年,就是为了上这所最优秀的学校。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高兴极了,骄傲地展示给自己的父母,以为会得到夸奖。
可是,没有人为他高兴。
穆敬泽皱紧眉头说:“穆格,你要考虑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你妹妹心智不全,我和你妈都老了,我们一直以为你学音乐只是为了爱好,可是你不能把它当成事业啊!”
“可是我真的喜欢,我要做世界上最出色的大提琴家,弹奏出惊世的乐曲,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提琴的魅力。”
年轻的少年踌躇满志,脸上是对更高舞台的渴求。
“绝对不行!以后的公司谁来管理?这可是我半生的心血!”
至此,家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矛盾。
穆格和穆敬泽一样固执,两个人各不相让。
穆萤虽然心智不全,但是还是可以感受到这股紧张的气氛。
然后直接吓哭了。
她埋进妈妈的怀里,哭着说道:“爸爸哥哥……不要吵架……萤萤好害怕……”
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的时间。
穆萤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她追问道:“妈妈,为什么爸爸和哥哥要吵架啊?”
“因为爸爸不想哥哥去学弹琴。”
“为什么啊,哥哥弹的很好听呢?”
“唉……”
穆萤看妈妈不说话,又问道:“怎么样可以让他们不吵架啊?萤萤不喜欢现在这样,好难受。”
“如果你哥哥能放弃大提琴就好了,就不用吵架了。”
“哦……”小小的穆萤也没有办法。
可是某天,在看电视的时候,她看到动画片里,有一只可爱的兔子因为手指被菜刀砍伤再也无法编织出好看的花环,若有所思。
她不懂这样做的后果,只知道不想让家里再有争吵,让妈妈不再唉声叹气,让爸爸不再蹙紧眉头。
于是,她对着他熟睡中的哥哥,举起了遗落在桌子上的那把锋利的水果刀。
穆格从剧痛中惊醒,捂住自己流血的手腕和懵懂无知的妹妹,一脸骇然:“穆萤!你在做什么?”
“哥哥,你以后应该不能弹琴了吧,别跟爸爸吵架了,萤萤不喜欢你们一直这样。”
即便被紧急送到医院,将手筋接了回来,但是也极大的影响了灵活度。
艺术类对手要求特别高,至此是绝对没有可能了。
十六岁的少年,听着医生的宣判,默默地躺到病床上,将被子拉过了头顶。
出院那天,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张他梦寐以求的学校的通知书撕碎,从楼上扔了下去。
碎纸像大雪一样,埋葬了他努力了十几年的梦想。
他举起手,看着凌厉的光线穿过手指的缝隙。
那本该是一双艺术家的手,未来将会站在最顶级的音乐舞台,拨动起动人的乐调。
可是现在。
它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甚至拿起筷子都会牵动筋脉,引起剧痛。
可是穆格还是没有放弃,等伤好了以后又偷偷的练琴,即便是失去了梦想,但是他依然对此满怀热情与爱。
不过,他再也没办法面对穆萤。
只要看到她,他就会回想起那天她举着染血的屠刀,狠狠砍断他梦想的场景。
可是穆萤不懂。
不懂以前一直对她很好的哥哥为什么现在变的冷若冰霜。
“哥哥,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了。”
穆格将她抛在身后,不想看到她。
可是她一直缠着他,想要跟他一起玩耍。
被激怒的穆格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滚开!”
穆萤很伤心,转身跑开,却一脚踏空,从楼梯直直地摔了下去。
穆格伸手去拉,可是没有拉到。
她的姿势怪异,鲜血从后脑勺溢出,流的满楼梯都是。
好多好多的血。
母亲抱着穆萤的身体哭成泪人,然后恶狠狠地对他说:“穆格,为什么要推她,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他也很想问问,为什么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他就不是她的孩子吗?他就不难过吗?
穆格自此,再也没有碰过他的大提琴。
回忆那段不堪的过去,穆敬泽痛苦地说道:“孩子,你根本不知道他都为你做了什么,在你生病的这几年,他也一直都在爱你啊。”
“可是他比你年长许多,阅历也更丰富,他的爱不是单一狭隘的,他为你做了最好的选择,即便背负着指责与怨恨,他还是那么做了。 ”
“你因自己与穆萤的长相跟我们相识而介怀,可是那个看起来对世事都淡漠的男人,即便是面对着那么大的心里阴影,却依然选择拥抱你。”
“这,就是他的爱啊。”
第45章 大结局 一个成熟男人最深沉的爱,像山……
穆敬泽离开了。
祝桃独自坐在屋子里。
寂静包裹了她。
日光似乎也不堪冷寂, 慢慢沉了下去,消失在地平线。
外面北风呼啸,雪越下越大, 很快将一切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纱衣。
祝桃没有开灯,就那么沉默着在客厅呆到了半夜。
清冷的月光泼进房间, 寒风卷着雪花, 吹进来,将窗帘托起。
随后又打在墙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猛然惊醒。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她的手脚已经冻成了冰块。
搓了搓手臂,僵硬地走过去。
把窗户关起来, 将所有的风雪阻挡在外面。
她的头有点痛,不知道是在客厅坐久了还是放学回来的路上吹的。
可能是感冒了吧。
祝桃倒在床上, 试图入眠, 可是大脑里像是禁锢了一群扑腾翅膀试图冲出来的蝴蝶,在她脑子里飞舞。
“好痛……”
双手抓住发根,捧住脑袋,头痛开始加剧。
她本来并不想回想, 可是穆敬泽的话一句一句在她的脑海中重播。
“孩子,你根本不知道, 他都为你做了什么……”
回忆完过去,穆敬泽还说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不送你离开, 以你当时的精神状态,只会彻底疯掉, 他为你铺好了一切后路,即便背负着指责与怨恨,他还是那么做了, 只为了让你能早点好起来。”
还有他曾经那样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代表了痛苦与绝望被封存了十几年未曾碰过的大提琴。
但是,他为她弹了两次。
他拿起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是忍着多大的痛为她的蛮横与娇纵妥协?
“还有你失足跌落山崖那次,搜救队找不到你,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回来以后,他坐了三个月的轮椅……”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心痛。
混乱的思绪让她忍不住朝床头撞了两下,被禁锢的蝴蝶终于扑棱棱地飞了出来。
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终于想起那些被自己忘记的事。
从山头跌下去后,她被一棵拦腰生长的小树挡了一下,减缓了下坠的趋势。
可是在落到山底的时候,头还是遭到撞击昏迷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掉落的这个位置还很隐蔽。
大雨很快冲掉了她的一切痕迹,她的脚被卡住动弹不得。
后脑勺被撞破,失血过多,她还发起了高烧浑身无力。
哪怕听到了搜救人员的呼声,也没有求救的力气。
就这样,搜救人员离她越来越远,她也越来越绝望。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有个男人找到了她。
熟悉的气味令她安心,可是她没有力气,饿了这么久,还病着,眼前只能模糊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
身体被人托起,可是脚还被压在石缝中,难以抽出。
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块大石头推开,解救出她的脚踝。
可是雨地湿滑,刚挪开她的脚,那块大石头没有了另一块石头的支撑,顺着淤泥滚来,狠狠地砸到了他的腿。
她听到一声闷哼。
男人没有休息片刻,快速将她从地上背起来,向山外走去。
山路泥泞,他的腿还受伤了,祝桃迷迷糊糊地向后看了一眼,他每走一步,身后都会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穆格……”喉咙干哑疼痛,好像肿了起来,仅仅是喊了他的名字,都仿佛有无数根尖刺戳向她的喉管。
“别说话,救援队很快就到了,你没事了。”
再以后,她就在医院里了,而且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她怎么会忘了呢?
他怎么也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起过?
她甚至不知道他坐了三个月的轮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可是后来,她都做了什么啊……
双手死死地按住心脏,她缺氧般用力呼吸,可是窒息的感觉依然紧紧包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