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妙……”周珏轻唤了一声,可谢妙仍是睡得沉沉的,一丝动静也没有。
周珏心里一慌,忙又连着喊了她两声,可仍是没有回应。周珏不再喊了,可心里着实后悔了起来。他后悔今日一时冲动出宫去了击鞠场寻她,又逼着她与自己比试了一场,想她平日里看着欢实,可到底是个女孩儿家,身子骨弱,在击鞠场上激烈奔波一番,回来之后歇都没歇一下,又被他叫进书房一通责骂,后来负气回来灵犀轩,身子疲乏再加上心情郁闷,这才病邪入体发起了高烧。
“殿下,请让凌燕替姑娘敷条巾子。”应在周珏心中暗自责备自己之时,凌燕来了床边。
周珏抬起头,就见着凌燕手里端着一只盆子,盆子里盛着水,盆边搭着巾子。
“我来吧。”
周珏轻语一声,伸手拿起了盆边的巾子。凌燕忙端着水盆半跪在了床榻下。周珏将巾子浸入了水中,片刻后拿出来拧了半干,而后又手抚上巾子试了试,确定温度不是过凉,这才捧着巾子,侧过身子小心将巾子敷到了谢妙的额头上。
湿巾子覆在额头,带来一阵清凉之感,烧得昏沉沉的谢妙应是感觉到了一丝凉爽的舒适之感,竟是轻轻“嗯”的一声。周珏听得面上一喜,忙探过身子看看,可一声过后,谢妙再无动静,仍是沉沉地睡着。
周珏只好叹了口气,眉心也微微拧了起来。
“去看看,怎么年平还没回来?”他对守在一旁的半夏道。
“是,殿下。”半夏忙退了出去。
太医署内,刘医丞今夜当值,上半夜一切如常,他还原为能一夜无事,于是,趴在案上打起了瞌睡,只盼着天亮了就好回去歇着了,孰料三更才过,太医署的大门就被人一阵大力拍打,唬得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扶正了帽子,理了理衣袖才站起身,就见得手下的医士领着年平急匆匆进了门。
刘医丞一见了年平的面,面上顿时一惊,以为是太子有哪里不适了,他话也不说,直接背起了案上的药箱抬步就要出门。
“年公公,殿下是哪里不适?”刘医丞边往外去边问道。
“刘医丞误会了,不是殿下身子不适,是住毓徽宫隔壁的谢姑娘病了,夜间突然发起了高烧,我是奉了殿下的口谕来请刘医丞过去的。”年平忙解释道。
听得不是太子突然生病,刘医丞心里一松,面色也恢复了正常。他最近出有所耳闻,说东宫住进了个谢家姑娘,极得皇后娘娘及宫人诸人喜爱,看来此言不虚,这深更半夜的,太子殿下竟能传口谕为她招太医,可见这姑娘非同一般。
“那快走吧!”刘医丞迈着大步道。
年平忙应下,两人一道朝着东宫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不多时,灵犀轩就到了,年平带着刘医丞快速进了后院,迎面就碰到了一脸慌张之色正往外走的半夏。
“太医您可算是来了,快,快随我来。”半夏见了背着药箱的刘医丞,面露惊喜之色,口中惊呼一声。
刘医丞点点头,而后便跟着半夏快步往内室方向去了。才到门口,半夏就连声朝着屋内喊道:“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里面的周珏听得松了一口气,他将手里一块刚换了水的巾子放到谢妙额上,然后自床边起了身,坐到屋内榻上的案几旁了。郑妈妈也连忙过来,伸手将谢妙的床上的帐子放了下来。
半夏上前推开了门,刘医丞抬步进了屋,正待开口问一声病人在哪里,可他眼一抬,就见得屋内榻旁的案几旁端坐着一个人,那人身姿颀长,面若美玉,只是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显然是仓促之间出门来这里的。
刘医丞乍见了周珏的面,心里震惊异常,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太子殿下不仅为谢姑娘传口谕招太医,更是深夜亲自来了这姑娘房内,还一直守在这里等着太医来。看来这谢家姑娘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可是非同一般了。刘医丞直直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给周珏见礼。
第43章
“太医署刘贤叩见太子殿下。”刘医丞忙放下药箱势礼道。
“免礼,快看病人吧。”周珏面色平静着让他起了身。
刘医丞连忙应下,他快步走到谢妙的床边,郑妈妈已是将谢妙的一只手自帐内拿了出来,又在手腕上搭上了一块丝帕,刘医丞战战兢兢抬手按上了谢妙的脉搏,凝神屏息了一会儿之后,松开了手,又吩咐郑妈妈掀了帐子让他看了看谢妙脸色。
“大人,我们姑娘如何?没有大碍吧?”郑妈妈一脸焦虑地问道。坐在榻边的周珏也抬眼看向了刘医丞。
刘医丞对着郑妈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对着周珏又是一礼道:“回禀殿下,谢姑娘这是体表受外邪困遏引起的高热之症,所幸姑娘体质尚算好,这病看着凶险,其实并无大碍,待微臣开了退热的药丸先止了高烧,再一吃上几剂药疏散疏散,三五日之后,姑娘定会好起来的。”
听得刘医丞这般说来,周珏的神色才放松了下来。
“如此,请快些开方吧。”周珏道。
刘医丞忙应下,转身自带来的药箱内取出两丸药来,将药交给凌燕又仔细嘱咐了一番,凌燕连连点头答应。接着,周珏又唤得年平进来,而后让年平领着刘医丞去外面的小厅写方子了。
外面小厅之内,刘医丞很快就拟好了方子,年平接过方子看了一眼之后,就吩咐跟着来的小内侍火速去药局开药,小内侍答应一声利索地出了门。
屋内,凌燕端来了温水,依着刘医丞的交待将药丸化了,然后捧着盏子来到了谢妙的床前,半夏侧身上了床榻,抬手将谢妙轻轻地扶将起来靠在一只大迎枕上。凌燕忙也弯腰伏在床前,用勺子舀了药,往谢妙的唇边递了递。
“姑娘,你略张一张嘴,将药喝了就不难受了。”郑妈妈了凑到床边轻着声音道。
可是,任凭凌燕怎么递勺子,也无论郑妈妈怎么哄,谢妙就是不肯张一点嘴,凌燕心里着急,将勺子递得使劲了些,可昏觉之中的谢妙竟是将牙关咬得紧紧,死活就是不肯张口。
“姑娘,你张张嘴,郑妈妈这里有蜜饯,姑娘喝完了就吃蜜饯,保管苦不了,好不好?”
郑妈妈拿过一包蜜饯又继续哄了起来,可仍是无济于事。坐在一旁的周珏见着这么三个人围在床边竟喂不下一碗药去,不由得拧起了眉心。
“你们这是怎么伺候的?”周珏起身来到了床前。
听得周珏明显带着责备的语气,郑妈妈三人听得面上都一惊。凌燕侧过脸看着周珏道:“回殿下,我们姑娘一向很少生病,即使有个小病也是坚决不吃药的,她,她怕苦……”
凌燕说得一脸的无奈,郑妈妈也是一脸愁容,周珏听得一阵气恼,心想都什么时候,竟还由着她的性子来,药苦怎么着?良药苦口,再苦也得让她吃。
周珏在心里腹诽了一通,而后朝凌燕伸出一只手来。
“给我,我试一试。”
听得周珏竟要亲自喂谢妙吃药,凌燕愣了下,郑妈妈忙朝她使个眼色,凌燕这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药递给了周珏。
见得周珏接过了药,郑妈妈忙退后一步让开了,周珏走得床边,摆手示意半夏也退下,半夏忙将谢妙的身子放靠在大迎枕上,自己忙得退后一点。
周珏坐到了床边,抬手勺了一勺药递到了谢妙的唇边。可谢妙仍是不肯张口,周珏又递了下,勺子与她的牙关都发出轻轻的碰磕之声,可她仍是紧紧咬着不肯松开。周珏顿时有些尴尬,又感觉到床边那三人的紧盯着的目光,他面上一时更是挂不住了。
“谢妙,快些张嘴,你若是再不张嘴,我可要捏着你的鼻子强灌了!”周珏的声音竟带了些威胁之意。
可谢妙哪里是个怕威胁的人,即使烧得迷迷糊糊,可她仍是一副冥顽不化的模样,就是不肯张口喝药。只将床边围着的郑妈妈三人给急得不行,郑妈妈更是急得只搓双手,生怕这模样儿虽俊俏,可一脸冷意的太子殿下发起狠来,真的捏了谢妙的鼻子要灌她。
“谢妙,张嘴……”周珏又耐着性子说一句。
“殿下,还是让老妇来吧,我们姑娘脾气倔得很,怕是听不进您的话。”郑妈妈忙上前劝道。
“都是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太由着她,将她养得这般任性,都病成这样还要怕药苦。”周珏抬眼瞥了瞥三人,语气都有些不好了。
郑妈妈一听这话再不敢说话,凌燕和半夏也畏缩着不敢上前了。
“你们退后一些。”周珏又冷着声音道。
三人一听这话吓得都愣了神,听这话的意思,这太子殿下真的打算硬灌自家姑娘了。郑妈妈蠕动着嘴巴还想再劝一句,可周珏一记冷眼过去,郑妈妈顿时吓得一哆嗦,哪里还敢开口,慌的脚下一连退了好几步去,凌燕和半夏见状也跟着往后退了。
“转过身去。”周珏又冷声道。
三人一听又哆嗦了下,心想这太子殿下倒是替她们着想了,知道她们不忍心看到自家姑娘被强自灌药,竟是发了体恤之心,叫她们转过身去不看。
见得三人依言规规矩矩的转过了身,周珏勾起唇角似是溢出一丝满意的笑意。他将手里的药碗放到床头案上,然后坐至谢妙的身侧,又抬手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胸前。
片刻后,周珏又将床头的药碗端了起来,似是有些不放心,他又抬眼看了看站和远远的又背对着的三人。
“你们不准转身偷看。”周珏又很严肃地强调了一次。
郑妈妈三人听得顿时一脸愣,心里都在想,这殿下还是奇怪,一会儿姑娘被灌得惨兮兮的,她们根本就不忍心看,哪里还会转身偷看呢。
“是,殿下。”三人虽是心里犯嘀咕,可还是异口同声应了下来,又将身子绷得直直的,绝不敢动弹一下。
周珏见了这才放下心来,再转过脸时,却是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他竟是将手里的药碗递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大口,而后又低下头来,对着谢妙的粉唇印了上去。
昏沉之中谢妙似是感觉到自己唇边有温软之物触来,潜意识里随即以为这不是苦药,好似是什么美味点心之类的,于是便不由自主的松了神,牙关也松开了一点。周珏顿时心时一喜,于是含着谢妙的唇瓣,将口中的药汁尽数渡入她的口中。
“唔……唔……”
谢妙似是感受了一阵苦涩味,于是发出两声不满的哼哼声,正待将牙关又紧闭了,可下一个瞬间,唇上便又感觉到了先前那样绵软清甜的触感,她便又忍不住松开了一些。就这样,周珏很快就将那碗药全部喂进了谢妙的口中。
郑妈妈三人听得谢妙发出的那声哼哼,不由得都紧捏了掌心来,心里好一阵不是滋味,想自家姑娘那般一个打死不愿吃药的人,这会儿正被那面色沉沉的太子殿下捏了鼻子强行灌药,若不是姑娘病得糊涂,岂止只会哼哼两声,还不得跳起脚来将那药碗都给丢了去?
“这不是很容易就喝掉了吗?”
就在三人心里难受之时,又听得身后太子开口说话了。三人听得又是意外又是高兴,她三人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喂进去一滴药,没想到这太子殿下一出手,竟是让姑娘将药全都喝了下去。只是可怜了姑娘,病成了那样还被强灌了一通药。
“还是殿下有办法,姑娘喝进了药,一会儿该是要退烧了。”郑妈妈忍了心疼,以很是感激语气道。
“好了,你们过来吧。”周珏总算又发话了。
三人一听忙转过身来,就见得谢妙仍是靠在大迎枕上,周珏则着仍是端坐在床边,手里的药碗果然是见了底了。
三人忙走了过去,心里都想谢妙才被硬灌了药,这会儿定是难受得很。可三人围至床边,就见得谢妙面色平静,脸上虽还有些潮红,可呼吸轻缓,唇角还似噙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这就奇怪,原本她三人都以为谢妙这会儿定是一脸的难受苦涩之像,脸颊唇边也会沾着些药汁,可不曾想谢妙神情并无异样,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三人万分惊奇之下,不由得对周珏这灌药的水平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珏见着三人景仰万分的神情,唇角勾了下,似是想笑,可想想还是忍住了,一声不吭地自床边起了身,又坐到榻边案几旁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床上的谢妙动弹了下,抬手将身上的被子挥舞开了一些,郑妈妈忙凑上前去,抬手在谢妙额上摸了一下。
“这太医的药好灵验,姑娘的烧已是退了!”郑妈妈欢喜得惊叫了起来。
凌燕和半夏听得皆都面露喜色,榻边的周珏轻轻舒了口气,一直紧锁着的眉心也舒展开了。
周珏自榻上起了身,正想也去床边看一眼,这时凌燕却是转身过来,看着周珏的方向有些犹豫着开口了。
“殿下,姑娘出了一身的汗,该是要换身衣裳,殿下,您,您能不能……”凌燕支吾了半天,还是没敢想叫周珏回避的话说出口。
周珏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的,他这时才意识到,这深更半夜的,自己坐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房里,实在于礼不合。
“我,我就回去了,你们好生伺候着。”周珏的语速有些快,脸上也浮上了一丝尴尬之色。
郑妈妈三人听得忙应下又福身施礼,起身之身,见得周珏已是转身出了房门了。
周珏才出了门,脚步还未迈出去几步,就听得房里的谢妙清醒过来开口说话了。
“唉,我这一觉睡得好累呀,像是一直在跟人打架。咦,不对劲,我嘴里怎么这么苦啊?”
她才刚刚醒来,声音里还带着些鼻音,语调也没平日里的张扬清脆,变得有些软糯,周珏听得心头微悸,不由自主的就驻足停了下来。
第44章
“我的姑娘,你可不知道,你发高烧了!幸好吃了太医开的退热药,这会儿烧退了才清醒了。”郑妈妈又是惊喜又是庆幸的声音传了出来。
“吃药了?好呀,怪不得我嘴里这么苦,你们,你们谁灌我的药?”谢妙一听果然就炸毛了。
周珏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慌了神,自己适才以口渡她药的情形一下子在脑海涌现,她唇瓣清甜软绵的触感似乎还在自己的唇边萦绕着。
“我……我真是昏了头了,竟做出那般事来。”
周珏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然后迈开脚步,飞也似地离开径直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