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妮扑在床沿上连喊好多声江渡,江渡都没有再睁眼,她大为光火,又伤心又难过,转身走过去一把揪着言慈的衣领,将言慈整个人都提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阿你!”
沈妮伸手推了言慈一把,动作幅度很大,大到沈妮的头发都在身后乱甩。
病房里一声沉闷的响,言慈的后背重重地撞上身后冰凉墙壁,她看着又气又急的沈妮,她眼泪在流,但是始终没有说一个字。
“说话阿你!”
沈妮声音很大,不怕吵醒江渡,毕竟现在江渡真的醒不过来,也没有办法再帮她说话。
消毒水味在鼻息间游走,咆哮质问在耳朵里乱窜,盛南的脸在脑子里不停播放......这一瞬间言慈甚至有个恶毒的念头,要是能五识尽丧该多好,她不用听不用看也不用想,那也不会难过和痛苦。
沈妮最讨厌言慈沉默得像个哑巴的样子。
她逼近,用手指重重地戳着言慈的左边胸口,“言慈,你有没有心的?”一下比一下戳得用力,“说说看,你心呢?”
......
言慈低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一颗一颗砸到白色地板上,她觉得很冷,但是鼻翼额角都是细细密密的水光。
沈妮开始细数她的罪过,声音在病房里放大好几倍。
“要不是江渡,你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一个杀人犯,是江渡救了你帮了你,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能够声名大噪光鲜又靓丽地成为出名漫画家吗?我告诉你——言慈,你不能,你什么也不是!”
“那年你出严重车祸,五官多多少少都有毁损没一处好的,是江渡掏了整整六十万给你做修复术以及整容术,他说希望那小孩变漂亮后能少哭一点......你自己也知道,当时你家是什么情况,别说六十万,就只是六万也拿不出来。”
沈妮手指重重戳在左边心窝,没有再动,就那么戳着。
有痛感传来,左心房。
言慈仍旧是像个沉默的木偶人,低着头,没有说话,泪水也没停。
“沈妮......”
她想说点什么,唇翳了翳又什么都没说。
沈妮字字珠玑,“没有江渡,就没有今天的你,不求你懂恩回报,你起码不能见死不救阿对不对?”
对,沈妮是对的。
“言慈你自己说,七年多的时间里,你有麻烦有事情的时候江渡哪次不是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谁还能为你这样?”
“......”
沈妮后续又说了许多关于江渡如何对她好的事情,言慈沉默听着,沈妮没有夸大事实,她说的都是真的,一直以来,江渡对她......是真的好。
所以,当言慈真真正正站在盛家别墅门外时,像在做梦一样。
在黑色雕花大门前来来回回地,踌躇好几遍,都鼓不起勇气去摁铃,直到里面正在修剪的园艺工发现她,跑过来问,“小姐,请问你找谁?”
“我.......”
言慈磕了一下,然后很快地,“我没事我没事。”
园艺工很奇怪地打量着言慈,看两眼后,说句好吧然后拿着剪子转身,走出去没两步,又听见言慈在后面叫,“等等。”
园艺工拿着打剪子重新转身,“小姐你到底找谁?”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言慈不由自主地握紧包带,有些紧张,“我找盛先生,他在家吗?”
园艺工目光警惕了,他上下打量言慈两回,皱眉:“在是在,但是你和盛先生什么关系?”
女朋友?还没有到那一步。
朋友?不会让她见。
言慈纠结好一番,对园艺工说:“你就帮我转达一下,我叫言慈,他会见我的,请你帮帮忙,谢谢你。”
园艺工将信将疑的,不过还是进去帮她问了。
十分钟后,有人来开门,透过黑色雕花大门的间隔,言慈目光捕捉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走过来,他竟亲自来了——他踩着鹅卵石小道一路走过来,穿的是居家长袖白t和黑裤,阳光下的眉眼生辉,周身气质趋于清冷,但是他看过来的目光,是暖的。
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黑色雕花大门缓缓打开,盛南表示对她的到来有些微讶,他单手踹包靠在门边儿上,低头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她,
“我没想过你会过来。”
言慈仰头看着上方的男人,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无规律,连带着身体无自主意识地连着后退......
后方是数级台阶。
男人捻住眸光,动作很快,在她后仰的时候一把拉住她胳膊,轻而易举地就往自己身前带。
温热袭来;
她撞进男人怀里。
那一瞬,周遭都被清新味笼罩住,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温热的手掌就落在肩头,将她带着直接往别墅里面走,“进去说。”
【他那样的贵公子怎么可能随便捐骨髓阿】
走着,耳边不停地响着宋老医生的话,她转头,就看见男人弧度分明的下颌,薄唇勾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如何开这个口。
鸢尾花开一路,看得出来被精心打理着,快到大门时,言慈突然停住从男人怀里面小心退出来。
盛南同时顿住,“怎么了?”
言慈穿着米白长裙套一件牛仔外套,风正好吹来时裙摆款款而动,再后退,就从鹅卵石道上退到青草坪上,她还在退。
盛南收住笑意,面容恢复往常清冷,静静看她,“有事就说。”
言慈实在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盛南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她踌躇半晌,说,“我......我想说......我......”
我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盛南年少时耐性就不好,他长腿一迈拉近两人距离,低声说:“不知道说什么就别离我这么远,明白?”
言慈紧张得又试图后退,却被他握住手。
下一秒,他皱眉问:“这么冰?”
现在烈阳高照,七月天气热哄哄的,偏偏言慈的手握上去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凉得惊人。
“我没事。”
盛南没多问,直接拉着她往别墅里走。
踏进门那一刻,言慈手心里水光一片,湿洼不堪。
这就是百年名门的盛家——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古玩字画随处见,装潢高格有品,结合英风和中国风,并不混乱反倒显出另一种美。
那是孙阿姨第一次见到先生带人回家——那个姑娘面有惧色,眼露胆怯地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还是盛先生亲自拉着那姑娘进门,是的,手拉手。
孙阿姨放下手中盘子,迎上去笑着:“先生,客人吗?”
“不是。”盛南松开言慈,看一眼她,然后向孙阿姨淡笑着介绍,“小女朋友。”
言慈霍地抬头。
她看见盛南在说这话时,唇角微微挽着,看来他单方面决定她是他女朋友了。
孙阿姨笑呵呵地备茶。
偌大的别墅客厅,只余两人。
言慈没进过这么大的别墅,哪怕现在她不是从前那个自卑小女孩儿了,但是眼下看上去还是会有些促狭。
她在最边上的暗红沙发侧翼上坐下。
盛南手机响个不停,他掏出来挂断,关机后随手扔在面前茶几上。他走到言慈旁边,刚准备坐下的时候,就听见不远处的旋转楼梯上传来声响。
那脚步声,沉稳缓慢,一步一步地。
在言慈听来,像是声声不详预兆,她僵硬地转头死死盯着旋转楼梯口,那里迈下一只脚,视线往上移,再往上——
便和盛印冷漠目光对在一起。
盛印立在倒数第三阶的位置,居高临下地,脸上有少许细纹带出一种强力的压迫感,他看着言慈,露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儿子的女朋友?”
第59章
所有神经都是紧绷的,言慈从沙发上站起来,面朝着旋转楼梯的方向,眸光随着盛印走过来的动作收紧。
见状,男人长腿一跨,在盛印逼近言慈的前一秒,完全挡在她身前挡得严严实实的——绝不能让他伤害她第二次。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同理,也不能在同一个人手上栽两次。
盛印停在两人身前。
他穿一身唐装,闲闲散散地就往旁边沙发上一坐,目光正好能看见言慈的侧脸,以及她开始有些发颤的身体。
话是对盛南说的:“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能吃她不成?快让她坐。”
应该认不出她吧?
哪怕是怀着这侥幸心理的言慈,也还是没办法战胜内心恐惧感,她的余光察觉到盛印的视线,额角冷汗狂冒,
“盛叔叔。”
她还是中规中矩地喊一声。
盛印脸上是笑着的,但那笑意偏偏没有融半分在眼里,他应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抬手示意,“小言——”
他指指沙发,“别客气,坐着说。”
那口吻,如一个亲切的长辈。
但是落在“小言”二字落在言慈耳里,就如惊雷,突然劈得她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盛印的态度,是在盛南的意料外,难道是父亲考虑到他怎么样也不肯相亲的原因,所以临时转性了?
盛南没有深层去想,握着言慈的肩膀将她拉到沙发边坐下,她正对着盛印。
孙阿姨正好奉茶上来,盘里正好三杯热气腾腾的绿茶,一一摆上,正准备退下去的时候,却被盛印叫住,“孙阿姨。”
孙阿姨垂手拿着盘子回身,低眉应:“老先生您吩咐。”
“就站这儿。”
一般有客人来时,孙阿姨理应回避,但是既然是盛老先生亲□□代,也只好站在旁边候着。
盛印端起面前腾腾热茶,用杯盖讲究地浮开飘在表面的茶叶,送到嘴边,停住没喝,反倒将目光从杯面移到对面言慈脸上,
“找盛南什么事情?”
说完,他倒是一副完全不关心答案的模样,低头慢饮着热茶,专心品尝的模样。
“盛叔叔......”紧张难捱的还是言慈,她磕磕绊绊地没能说出口,“我......”
盛印根本没在听,他捧着茶杯的双手渐落,与胸口位置在同一水平线,他啧一声,“你要是不说,我帮你说?”
心里咯噔一下。
言慈视线直直落过去,与盛印的撞上——那是在商场浮沉几十年的阴沉精明,只一眼,就能明白高低悬殊。
不是她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相比的。
浑身都开始颤抖,冷汗打湿后背,没人能明白言慈当时的感受,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比言慈表现得好一些。
试想一下......
你对面坐着的那人,把你亲生母亲逼得走投无路直接给你下跪,而现在呢,那人居然若无其事地对你微笑着,就仿佛从未伤害过你似的。
你以为他认不出大变样的你,但是很可惜,他剥开你比剥开一只煮熟的虾子更容易,不仅如此,他甚至仿佛能知道你来此的目的。
言慈来前所做的心理建设,全盘崩溃......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盛印谈笑风生般对身旁的男人开了口:
“儿子,我说她是来求你救她心上人的你信不信?”
......
那一瞬,周遭陷进灰白的安静里。
独独盛南是活的,他清隽的脸上浮着笑,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没有说话,却用沉默代替所有回答。
他信她;
不信盛印。
盛印喜欢一切都尽在掌握中的感觉,现在他看言慈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濒临的跳梁小丑在进行最后的挣扎表演。
他不着急,缓缓地反问,“小言,要不你亲自说说,你冒着不惜与我撞见起冲突的险也要来找盛南的原因。”
原因......
来找他捐骨髓,救江渡。
眼下这情况,言慈真的说不出口,下意识地摇着头否认,“我没有,我只是单纯、单纯想见他。”她企图用谎言来遮盖一切惊慌,“盛叔叔.....您别误会。”
撒谎的技术,
拙劣又笨拙。
连普通人都骗不过,遑论是骗精明无比的盛印,仿佛是自投罗网。
盛印还是那副闲散轻松的表情看她,还是笑着问:“想见他,还是想要他的骨髓呢?”
那两字一说出口,言慈浑身都跟着一个寒颤,她转脸去看身边的男人,发现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
他在等,在等她的回答。
言慈真恨不得这是一场噩梦,她便可以用醒来逃离,可这不是,这是活生生的现实.....到底走不出他眼中的千山万水。
“盛南。”
她挤出两个字,却没了下文。
氛围胶着,降至冰点。
盛南目光湛深看着她,英俊的脸上维持着平静与理智,他不信他的父亲,只在等她回答。
盛印也看她,“说阿,小言,没事儿。”
“......”
“啧,说不定我儿子爱你爱得要死不活,恨不得死了烧成灰都要洒在你的墓碑上,区区骨髓算什么阿。”
“......”
“只不过你拿着骨髓去救心上人,这一点不知道我儿子受不受得了,毕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可是一种灭顶的侮辱。”
“......”
言慈哪儿敢接话,被质问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咬住自己下唇控制自己的颤抖程度,双手也紧紧放在腿上抓着裙子,格外地用力。
盛印无声笑看着,像是局外人在看一出舞台剧,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高潮部分的到来。
终于,沉默良久的男人开口,低沉声线在言慈左侧响起,“言慈,你得亲自告诉我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