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陷入僵局。
她不敢回应,不敢撒谎,不敢狡辩,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避开盛家父子两人的目光,低垂着头看着被自己抓得满是褶皱的裙摆。
......
寂静里,盛印的声音带着点戏谑响起,“那个刑警队长病得要死要活的,你再不开口那可就真死了阿。”
言慈,“......”
这简直比打在她身上都还要让人痛苦,就像被一把很钝的刀砍头,脑袋虽掉不下来,但是足以让人疼得死去活来。
盛南偏头,低垂眉眼看去——身侧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头深深埋着,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她很害怕。
须臾,他脚尖一转,走到言慈面前单膝蹲下去。
他伸出一只温凉大手,覆盖住她裙上双手安抚,嗓音是温柔的,“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不必怕他,我不信他,你问心无愧就好。”
在男人的眸光里,言慈缓缓抬头。
她对上那道视线,失去血色的双唇颤抖着,颤抖到最后哆嗦出一个反问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那一秒,男人眸底微光渐敛。
他握住她的手渐渐松开,彻底脱离,然后他起身站直,居高临下的姿态带出强烈压迫感,“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你问心有愧。”
言慈仰着头,眼角不自主地蓄泪。
她的唇依旧在颤抖,声音里带着满是哭腔的浓重鼻音,“就......就是,就是问心有愧。”
她对不起他的信任。
盛南看着那张脸,看着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伸手过去,用手攀在女人的脸上,指尖捻去眼角滚落的泪珠,低低徐徐的嗓音蔓延,“所以,那个江渡是真病了,你也是真的为他而来的。”
寥寥数语,道尽所有不堪。
他是天生的深情眼,哪怕在此刻冷漠地注视着一个人,也会给人一种错觉,她真的走不出他的眼,企图偏头避开目光,奈何脸被他攀在掌里,强迫性地要她和他对视。
“回答我。”他说。
言慈怔怔看他,眼圈发红。
他不停地用手指替她拂去泪水,寸寸抚过,温柔得让人沉沦,“说实话,嗯?”
彻底的,言慈在他的掌心里哭出声,她看着男人的黑眸开始认错,“对不起.....对不起.....盛南我对不起......”
音落时,男人收回了手。
言慈怔怔地看着那只逐渐抽离的手,她失控了,她哽咽着从沙发上跌下去抓男人指骨,却被他毫不留情地避开。
盛南后退数步,看她的目光是冷的,他淡漠将双手都揣进裤包中。
他从未对她这样过;
是她贱,是她咎由自取不得好活。
言慈跌到地上,头险些就磕在茶几上,她很狼狈,非常狼狈,至少很多年都再没有这样狼狈过。
“咯噔”一下,盛印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然后他当着言慈的面,弯腰伸手从茶几下方拿出一个银色铁盒,打开,放在茶几上轻轻一推。
出于惯性作用,那盒子直接滑行到言慈面前。
她看清楚了。
那是一种特殊医用工具——
针芯镶嵌在针栓里,针栓外面还有一个螺丝,通过螺丝可以清楚看见整根针的长度,那针很长很粗,比寻常针都要大数十倍,针头却非常细。
盛印重新去端茶,口吻依旧是调侃,“我都帮你把骨髓穿刺针准备好了,去取他骨髓阿,抽空他阿,他那么爱你,会心甘情愿被这针刺进骨肉里,你说对不对?”
那穿刺针倒映在言慈的瞳孔里,清清楚楚。
那穿刺针也落在男人的眼里,只一眼,他便转眼去看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言慈,她死死盯着那针,不说话,没反应,只是看着,像是入了魔。
作者有话要说:哎(别叹气,我帮你们叹了)晚安小阔爱们~~
第60章
满室沉默,三人姿态各异。
跌坐在地板上的言慈眼前茶几上放着穿刺针,对面的盛印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饮茶,而两人对角处的盛南,就那么站在那儿,高高的个头,浑身散着孤冷,像是一站就能站成永恒似的。
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言慈脸上。
他眸光渐渐泯灭。
言慈手掌摔倒时被磨破皮,露出红肉来,渗出点点殷红血珠,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然后低声说:“盛叔叔,我真的不想伤害深南。”
盛印面色寻味,他用茶杯浮着水面,说:“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你,你嘴上说着不想伤害他,但是你却亲自跑来家里求他,是你表里不一还是觉得他会无限纵容你?人人都知道我儿子是天之骄子,生来顺风顺水掌的也是整个HK财团,至于你......母亲摆摊父亲送外卖辛苦把你拉扯大,既然你已经有个当刑警队长的心上人又何必来纠缠我儿子,你说你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坏心?不就是看着盛家业大财粗,穷人家的孩子没过这种生活我理解,但是你要明白,有些差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融的。”
区区灰姑娘,凭什么跻身踏进百年名门?
她默默听着。
那一刻是真的明白,原来有些东西是溶进骨血里面的,比如说自卑、胆怯、懦弱,都会在某个特殊的时刻,以一种完全不能抑制的方式爆发出来,不是随随便便改变样貌换上华丽的衣裳就能相抵消的。
事搁多年,回想此刻,仍会觉得骨血倒流浑身冰冷。
结束方式,
并非一声巨响,
而是一阵呜咽。
言慈不后悔来这一趟,但她不会再久留,她用手攀着茶几的桌沿,骨节泛白,缓慢又吃力地支起身体,站起来。
“好,我明白了。”
那句话,又短又轻。
言慈脚如灌铅,重得离谱,不过还是寸寸移动着,往别墅大门的方向,和男人的距离也越拉越近。
盛南收回目光,装作没看见,他倾身,拿起茶几上的烟盒,视线再次扫过那冰冷的穿刺针,取出一支烟,点燃开始吞云吐雾。
青白烟雾间,言慈缓缓从面前经过。
和他擦身过。
而当时的那一口烟,被男人吸得又快又猛,白纸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火星吞噬。
薄唇吐雾间,盛南用舌尖顶了顶腮帮,
“言慈。”
那声低冽又深沉。
她仿佛变回多年前的肥胖少女,垂着头陷进自卑与自责的双重折磨中,没有答应,更没有停顿,直到手腕从后方被人扣住......手腕处一圈冰凉触感。
他的手非常冷。
冷到可以说是没有温度,他在生气。
盛南手上一用力,直接把言慈整个人强硬拉到自己面前站好,他空着的那只手直接一把摁在她的肩膀上,俯身,目光对视,同一水平线上,他问:“江渡是你心上人,嗯?”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责问。
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意,他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看上去寡寡淡淡的人,生气时也不会表现出来,不会像此刻,怒得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
关键时刻的言慈总是沉默,所有人都讨厌她沉默得像个哑巴的样子,越是不说,越想要直接撬开她的口。
倒是一旁盛印先开了口,“你放开她。”此时的声音已经带上几分威严,“你个臭小子不要分不清黑白,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拉着她不让走干嘛!”
可惜,他的骨子里种着偏执,他一生骄傲,还能在情路上成为败者不成?
盛南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道:“我换种问法,你是因为江渡有恩于你来求我,还是因为你喜欢他来求我?”
言慈分得清楚,
恩情,爱情。
她垂着一双通红的眼,哽咽着终于开了口:“江渡救我于水火中,帮我洗清冤屈,七年前也是他拿出六十万给我整容,现在他躺在病床上病得岌岌可危,我实在是做不到隔岸观火,见死不救......”
“好。”
他说好?
她倏地抬头,对上他。
盛南松开握肩的那只手,转身将摁灭烟头在茶几烟灰缸上,又重新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缓慢有力地道:“骨髓是吧?——我给。......六十万,我还六百万乃至六千给他,都可以,你还想要怎么样?你说说看。”
......
话说出口时,言慈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盛印和后边的孙阿姨都一齐白了脸色,盛印脸上前一刻的悠闲彻底崩溃,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两人的方破口大骂。
“逆子!”
“你疯了!
连孙阿姨也急得跳脚,跟着劝,“少爷您何等矜贵,万万不可!”
盛印怒极攻心,直接扬声吩咐,“去!去给我端盆冰水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罔顾人伦的逆子!”
孙阿姨又急又慌地往厨房去了。
对于这一切,盛南置若罔闻,他只是不停地在问她,“够不够?”“还要怎么样?”“你直接说?”
言慈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何德何能?
她有些发抖,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去轻轻拉着男人的手,“盛南......我不是逼你,我也没有非要你怎么样,我只是不能做到见死不救......江渡救我帮我,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此时,孙阿姨端着好大一盆冰水过来。
一开始,言慈以为那盆冰水是为她准备的,都已经做好承受寒冷和狼狈时,才发现,她错了。
那是给盛南准备的。
盛印端着那盆满是冰块的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着男人双腿的部位泼去,哗啦——响过后,她眼睁睁看着冰块撞在男人双腿上然后弹开,瞬间黑色的休闲裤就全部湿掉了。
【腿有旧疾,遇寒剧痛无比】
当言慈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她下意识地去看面前盛南的脸,英俊的脸上写满难捱,一瞬间青筋遍布整个额头,包括脖颈间,腮帮咬得咯咯作响,他看看脚边满地冰块和水洼,再抬眼去看茶几边站着的盛印。
视线投过去时,右腿一软。
“盛南!”
在言慈一声尖叫里,盛南右膝猝然弯着往下跪去,“嘭”地一声闷响,宛如那日在暴雨里似的,只不过这次更为严重,言慈伸手扶,根本扶不动健硕的一个男人,她只得跟着他一起跪在地上。
他单膝跪着,她双膝跪着。
那种疼痛感得十级往上走,像是有几千根尖锐的细针在同时刺骨头,密密麻麻,无一幸免。
男人暴着青筋,看向盛印的目光戏谑,带着点讥诮问:“怎么,是不是这样就能让您老消气满意?”
哐当——
盛印将盆狠狠往地板上一摔,上前一步,“你看看你这幅样子,是不够疼还是不够折磨人?”说完又直接指着言慈的鼻子,怒道,“你可知他这条腿就是为你变成这样的,你到底还要如何?”
为她?
双膝同跪在冰水中的言慈浑身发冷,就只是冷,还没有疼痛感都已让人足够难受,更何况他会那么疼那么疼。
盛印情绪激动,说:“那次他被我软禁,防止他出去找你,他居然跳窗摔断一条腿都要去找你!说是你那天有危险,我怎么养出这么个不听话的儿子。”
那天,
很是噩梦的一天。
瞬间就反应过来到底是哪天。
原来,原来......他不是失约于她,而是拼尽全力哪怕摔断一条腿,也非常遗憾地没有能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新作者,许多不足我也知道,非常抱歉给你们带来不愉快的阅读体验,我以后会多多注意改善,
也谢谢支持本文的小天使们。
大纲是25万字以内,还有最后几万字,离完结也不远了。
其实也是很需要你们的支持,长路漫漫,感恩你们......谢谢谢谢。
第61章
地板上遍碎的小冰块渐渐融化,寒意钻进骨血里,蔓延到四肢百骸,毕竟这是在盛夏里,极致反差更能给人带来痛苦。
盛南右腿剧痛无比,明确感受到腿部一阵又一阵的痉挛,人整个是冷的,可汗水却涔涔流着,他偏执且傲,自是不肯轻易低头,“万事抵不过我乐意。”
年少时期的轻狂嚣张,在岁月的洗礼下,演变成一种更深沉次的狂妄。
目中无人:
且离经叛道。
一直以来,盛印以自己的教育方式为傲,冷硬,强制,秉承着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原则,他从没料想过会有今日这种父子对立僵持的局面。
在盛南小的时候,吃穿住行,全权听父亲安排,他没有任何选择的自由,所有一切都得顺遂父亲所想,满足父亲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掌控欲,六岁时他贪玩不做作业,没想到父亲将他关了整整一晚的小黑屋,就是为了警告他,要听话,那时候小,怕是真的怕,记仇也是真的记仇。
越这样,也没办法压住那疯狂生长的偏执孤傲。
一个人的性格,必定与原生家庭环境有关,逼得紧,往往不是一件好事情。
好比此刻,哪怕父亲的怒火已经能将整个别墅烧毁,他也只是强忍着剧痛僵持着,绝不肯低一下头,服一下软。
言慈也没去顾盛印脸色,同跪在冰水里扶着男人胳膊,焦急询问:“我先扶你起来,你这样不行,会很痛的。”
没一个外来女人的话好使。
对于这一点,
盛印后知后觉。
言慈先站了起来,半弯腰,双手挽着男人结实胳膊尝试着拉起他,他很配合她,没有拒绝,不过到底是剧痛难捱,盛南借力咬紧牙根站起,一手被她挽着,一手抓着自己的右腿,一步一步往沙发方向挪着。
短短一段距离,耗尽两人力气。
终于到了。
盛南示意她松了手,自己拖着腿兀自往沙发里一坐,整个人呈现失力地仰躺的姿势,但这井不影响他的眸光依旧不屑、表情依旧冷漠。
“父亲,这次真的恕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