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兰还记得，刘雪梅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大冷天的让郑书记出了一身的汗。
“农场、牧场和工厂都有账本，其中的账目一清二楚，我有什么好狡辩的？”
叶英看着对面脸色微微发红的人，“如果刘同志你不会看账本，那不妨请一个会看账本的人来一一审查，如果账目有半点问题，那我们来对峙。”
她还以为刘雪梅有什么高招，没想到竟然是说她贪污公款。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
叶英倒是要看看，她还能出什么新招。
“账目没有问题？那你那些拖拉机是怎么来的？”
刘雪梅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逼近了叶英，“听说，那些都是你从苏联人那里走私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听说？”叶英撇了撇嘴角，“人证物证，把你听说到的那个苏联人找来，我们当场对峙。”
叶英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用听说来定罪，难道刘雪梅同志你要效仿秦桧，把黄家庄搞成风波亭，对我也来个莫须有吗？”
莫须有！
刘雪梅被这三个字刺激到，“那你倒是说说，你那些拖拉机怎么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那就好好想，想到你知道为止。”
她又是猛地拍了下桌子，然后除了手心通红外，似乎没有任何的用处。
叶英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刘雪梅最先坐不住了，她看着叶英，“去把人喊来。”
屋里另一个人当即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记录员。
只是在记录簿上，已经很久没添上几个字了。
今天的这个审查对象很不配合。
一直都在拿雪梅同志的话来怼雪梅同志。
让记录员都不知道该怎么记录才是。
这可真是让人头疼。
李小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叶英笑吟吟的坐在那里。
明明是被审查的对象，可她却笑容满面，似乎反客为主了。
“原来是你呀，家里最近还好吗？”
李小兰下意识地笑了笑，“还好。”
“那就好。”
刘雪梅并没有制止两人的寒暄，她瞧着唯唯诺诺的李小兰，“李小兰同志，你坐在那里旁听，问你的时候再回答，知道了吗？”
李小兰连连点头，目光不敢与刘雪梅接触。
她只是一个工具人，用来打压叶英的工具而已，到底说什么不说什么。
其实没有那些自由。
刘雪梅的第一句话，就让李小兰破了防，“叶英是否破坏中央的指示，趁机公报私仇破坏我们大炼钢铁的群众运动，将自己与群众隔绝开来？”
第109章 捅破天 叶英你喜欢孩子吗……
旧事重提, 李小兰整个人都懵圈了。
这件事不是早就定性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她反应略有些迟缓，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就又听到刘雪梅开口, “早前你的丈夫因为个人问题而被叶英抓住把柄敲诈，甚至连累了你和你兄长失去工作, 对不对？”
李小兰这下更傻眼了。
这些都是“事实”, 可又不完全正确。
怎么能这么说？
她怎么可以这么说！
她看着坐在那里的叶英，好像叶英比之前胖了一点点，向来笑眯眯的人这会儿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有些无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这个动作让李小兰想起了自己，她怀孕的时候也……
怀孕。
当这个词出现在脑海中时, 李小兰觉得有炮竹在自己脑子里炸裂开。
叶英怀孕了吗？
她不知道。
李小兰几乎脱口而出，“你怀孕了？”
这个问题让叶英愣了一下, 主审的刘雪梅也皱起了眉头, “回答我的问题。”
怀孕不怀孕有什么关系？哪个女人不怀孕？叶英还能比别人金贵不成？
李小兰直直地看着叶英，眼睛一眨不眨。
那张脸被老天爷优容的对待，这么些年过去了没什么变化。
白皙的皮肤，如画的五官, 永远的气定神闲。
李小兰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平缓了下来，“我知道了。”
这话对刘雪梅说的。
却也是说对叶英说的。
已经是三个孩子母亲的李小兰正色看着刘雪梅, “刘同志你说的对也不对。”
……
叶英这些天一直都被请去接受调查。
甚至于每天家门口都会蹲着调查组的人，仿佛在看守罪犯。
曹秀芬很是气恼, 又瘦了不少。
叶英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你换个角度想, 就当是不干活的警卫员，多拉风啊。”
拉风什么呀。
曹秀芬可不想要这样的拉风。
但看到叶英还能这么积极乐观，她又是高兴的。
可这种高兴并没能持续太久,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叶英和外面断绝了联系。
调查组管得严，身后多了俩尾巴能说什么呢？
好在冬日里，除了几个工厂，农牧场都没什么事，她这几天都在工厂这边晃悠。
上面的指示，叶英不能接触账目。
曾经的厂长如今连看账本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叶英也没生气，去工厂食堂里帮忙洗洗菜，打个下手问两句。
又去车间里瞧瞧，倒是没闲着。
“确定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和小李一前一后盯着，她去厕所的时候小李都跟着，绝对不可能往外界传消息。”
刘雪梅点了点头，“嗯，辛苦你们了，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她知道叶英不着急，在等待救兵。
她也不着急，看着叶英希望一点点破碎，等不来她的救兵。
指望李兰书吗？
刘雪梅咧嘴笑了笑，那且看看她的大救星能不能神兵天降来救她呢。
武平还有些迟疑，“不过最近她各种提要求，而且吃吃喝喝的，要不要管一下？”
“不用，吃了什么用了什么，都记上就行了，这些也是她的罪证。”
刘雪梅放下手里的书，“对了，有没有去那边？”
“没有，那边过不去，您知道的，负责的是褚石，那就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
这形容很是精妙，刘雪梅鼻孔里出气，“是，那就先把叶英连根带底的扒出来再说，到时候我看老褚还怎么袒护！”
……
大年三十，叶英睡了个懒觉，起来后就看到关定国顶着个黑眼圈。
“她通知了李采娥的前夫，让他过来领人。”
这个消息让叶英愣了下，李采娥之前跟高光明结婚了。
高光明是光棍一个，索性留在这边继续做研究，把农研所弄出了分部。
而现在……
关定国看着叶英神色变冷，“我去把她弄死算了。”
这个女人简直唯恐天下不乱，把她搞掉一了百了。
“别冲动。”
叶英抓住关定国的胳膊，“用你战斗英雄的一条命换她一条命不值的，你难道没有读过明史？明朝的大臣们不怕死，更不怕被皇帝打死，因为那样就能青史留名。”
关定国听到这话气得想骂人，“她也配？”就这么下作手段，她也配？
“她不配，可是你弄掉一个刘雪梅，还有千千万万个刘雪梅，可又有多少关定国来继续惩奸除恶呢？”
叶英看着气得脸色都有几分发白的老战友，她恢复了平静，“刘雪梅不是一个人，想要弄掉她这个人并不麻烦，可想要除掉人对权欲的贪婪，人心的恶，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关定国想不明白，一拳头捶在了门上，“她还要什么权？她明明是……”
被叶英看了眼，关定国到底没有说出下半句。
她已经享受了特权，还要什么权？
“曹大姐呢？”
“去找刘凤霞了，今年没办法再杀猪去县里卖，她想着杀猪炖肉，让你吃点好的。”
叶英听到这话笑了起来，“还是大姐心疼我，将来让我家乐乐给大姐养老送终。”
也就是这时候，关定国能看到叶英身上女人的那一面。
这是母性，任何一个母亲提到自己孩子时出现的温柔。
就当关定国想要问叶英关于孩子的事情时，叶英忽的说道：“她之前是没什么实权的，只是一个附属品而已。”
关定国愣了下，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叶英说的她是指刘雪梅。
“我们的太太团是不准参政的，我记得那年她来宁县做调查，刚巧李兰书也来这里采风，跟着李兰书的人跟我说，刘雪梅和他们处长不对付。你知道为什么不对付吗？”
关定国不太明白。
“政治方面我不想提，我也看不透。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李兰书电影处处长的工作，大概让刘雪梅不服气。”
那虽然不是一个实权职务，但到底是职务。
凭什么其他太太不能参政，李兰书就可以呢？
关定国有点懵，他对政治更是一窍不通，他就是个听从指挥的兵而已。
“当时刘雪梅是想拿宁县做典型的，不过她那会儿还没决定权，只是调查组的一个兵，调查组的组长发了话她反对也没什么用，不能把仇算在组长身上，我这个刺头就成了她的眼中刺。”
她这些年少与人交恶，除了李小兰大概就是刘雪梅了。
李小兰的背景顶了天也就只是到市里。
可刘雪梅不同。
今年可是66年啊。
叶英看着天空，“哪里跌倒的所以在哪里站起来，何况哪有比我更好的教育对象？寡妇、知青、工人、农民、部队，还有香港商人、外国的资本家。”
关定国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但又有些不懂，“那，那你是指望李兰书来救你？”
“想什么呢，我不是说了她没什么实权嘛。”
“可她是主席的……”
“指望吹枕边风吗？”叶英嘟囔了一句，“那也得消息传的出去才行呀。”
消息传不出去。
关定国觉得扎心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耗着，看谁的耐心先耗尽？
战场上比的是耐心，但现在这不是战争啊。
“再等等嘛，等一个人。”
关定国忽的心灵福至，“你是在等陈先生？”
陈先生过往春节都会来这里一趟，今年就算人不会亲自来，但是他也会派人来。
他是香港商人，派来的人刘雪梅可不敢扣押。
到时候只要这人把消息传出去，那他们这围城之困就算解了。
叶英竖起了大拇指，“我们小关同志是个合格的指战员。”
这夸赞让关定国有些不好意思，他心里头松了口气。
人最怕没了盼头，如今有了希望就好了。
但还没等到陈先生的人到来，在大年初一这天，关定国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李小兰两口子自杀了。
大年三十，两口子自杀身亡。
消息闹的整个宁县沸沸扬扬，娘家人去婆家闹要自己可怜的女儿，婆家人说是李小兰害死了张德民。
而这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在那里哭得不可开交，没有人管。
那是自己的证人，如今竟然自杀死了，刘雪梅连忙派人去处理。
然而已经晚了。
这件事传到了市里，李家那位在市里有点本事的大伯，打电话到首都，把这件事捅了出去。
直接捅破了天！
叶英知道这件事时有点懵，想起那天和李小兰见面，那个曾经与她闹了不愉快的人，一五一十的说了当年的旧事，最后说道：“……主席承担了责任，多次批评浮夸风，我不知道刘同志你到底是从哪个中央来的，为什么拿着一个摆明了错误的事情来指责叶英。”
记录员停下了笔，不敢再做记录，她甚至在竭力的隐藏自己的存在。
刘雪梅气疯了，“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李小兰被推搡了出去，走的时候叶英看到她回头，问自己，“叶英你喜欢孩子吗？”
叶英当时还以为她是想要求证自己怀孕这件事。
却不想，李小兰想说的却是，“能麻烦你帮我照顾我的孩子吗？”
那个曾经和叶英极不对付的女人，用自己的死将这件事捅破了天，却又舍不得自己的三个孩子。
她知道，娘家和婆家都没办法照看好三个孩子。
所以，她留下遗书，把这三个孩子托孤给了叶英。
叶英你喜欢孩子吗？
所以你能帮我把孩子照顾好，将他们养大成人，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不要像他们的父母那样都犯了错，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恕罪，对不对？
对不起。
谢谢你。
第110章 去新家 来的时候孤身一人……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就在大年三十的白天, 叶英跟关定国说，明朝的大臣们最喜欢“犯上”，对于文人来说死并不可怕, 历史长河滚滚青史留名岂不比碌碌无为活上几十年来的痛快？
没想到就在县城，在这天晚上, 李小兰和张德民两口子选择死谏。
曾经在宣传部们工作过的李小兰怎么可能不懂叶英面对的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