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之他性子温和冷静,作为领导者对于整个团队以及屏南医院原本的治疗团队,都是一剂有效的镇定剂,减少了恐慌和疲惫在团队中的蔓延。
他让原本精神体力都已经达到极限的治疗团队暂时从一线下来去休息,自己则带着顾瀛他们没有做任何休整,直接上去顶在了最前面。
一名六十多岁的金姓老奶奶被收入屏南医院,病情急转直下,高烧使得老奶奶浑身乏力,没有丝毫食欲。
祝沉吟对金奶奶做了辅助治疗后,还耐心地坐在床边安慰情绪低落的金奶奶:“奶奶,我知道您人难受,什么都不想吃。但是如果不吃东西,是没有力气可以去应对病毒对您身体的攻击的。”
新冠肺炎也是自限性疾病,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便会自动停止,并逐渐依靠自身的免疫力痊愈。所以在接受治疗的同时,病人本身的免疫系统也是康复的关键因素。
“您得挺过去,挺过这一阵,免疫力上来了,病毒就会被慢慢击退了。”
金奶奶看着他,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嗓音虚弱地问:“医生,听你的声音,你是不是还很年轻啊?年纪应该比我家儿子还小一些,成家了吗?”
“成家了。”他笑了笑,“刚成家没多久,我从长川来的,我太太还在家里等我。”
金奶奶的眼眶红红的:“你太太怎么就放心让你来这儿呢?”
别说是医生护士了,哪怕是病人都知道此刻的闻兴和屏南医院正处在极度的水深火热之中,病毒很强大,谁都有可能被感染的风险,谁都不能说是百分之一百的安全。
“因为她相信我会尽力将您以及其他病人救治康复,也相信我最后会平安地回到她的身边。”一提到高嘉羡,他的目光里满是深切的温柔,“所以,您也要加油,您子女和外孙也都在等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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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嘉羡态度严肃地说了那席话之后,顾宁和龚莉终于没有再继续宣泄负面的情绪。
因为知道她所说的所有话都是正确的,所以他们不应该再纠结为什么祝沉吟要冒着危险去支援,而是应该在家等待他平安归来的消息。
她陪着几位长辈说了会儿话,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餐,又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了和义医院。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好一段时间无人来探访的祝爷爷的病房里,今晚倒是有人在。
祝文军显然也没有料到她会来这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神色崩得很紧。
高嘉羡并没有在意他不那么好看的脸色,规规矩矩地叫了他一声“爸”,然后自顾自给两位看护阿姨结了工资,叮嘱了她们在疫情期间要戴好口罩、注意安全。
末了,她就坐在床的另一头,安静地看着病床上的祝爷爷。
祝文军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生硬地开口道:“祝沉吟呢?”
她淡定地回:“在闻兴支援疫情。”
祝文军怔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更吓人了:“他怎么自说自话跑到闻兴去了?不要命了?不知道那边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吗!?”
“他是仁晨医院的骨干精英,在遇到国家危难的时刻,他一定会是前去支援的先驱力量,不存在自说自话跑去这一说。”她面无表情地说,“况且,他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就算明知道有多危险也会义无反顾地过去。您和祝爷爷在强迫他走从医这条路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祝文军说得老脸一白,连半个字都回不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祝文军才语气不善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厉害?跟祝沉吟结了婚之后,可以控制他,顺带控制龚莉,让他们都背叛我,全部都向着你?”
高嘉羡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样,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都知道您没什么自知之明,但没想到您可以自我麻痹到如此地步。”
“首先,我不是您,我永远不会想着要去控制别人。”
“其次,他们并没有背叛您,而是您这么些年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彻底感到心寒,从而抵触您,不想和您扯上关系。”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就没有打算给祝文军留什么情面,“沉吟和妈都是心地善良的人,总想着为这个家、为自己的至亲多付出一些。他们为了支撑这个家表面上的和平已经委屈自己的意愿活了那么多年,现在该为他们自己而活了。”
说完这些,她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地对着祝文军说:“所以,他们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愿,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最后,祝您新春快乐。疫情期间,希望您能响应国家的号令照顾好自己,我还会来看祝爷爷的。至于妈和沉吟,您也不用太过操心,他们都会好好的。”
“现在和往后都有我护着他们。”
祝文军在她身后目送着她离开病房,整个人都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目光变得颓然而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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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沉吟自从给她发了一条落地闻兴的消息之后,一天一夜再也没有来过任何讯息。
大年三十的晚上,繁华的长川却如同一座空城,大街小巷都鲜有行人。所有人都选择窝在家里,忧心忡忡地关注着闻兴的最新进展。
由于以屏南医院为首的闻兴多家医院实在无法容纳迅猛增加的新冠病人,上层以及闻兴市城建局紧急召开专题会议,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了安方医院相关的设计方案,正式开始进入施工。
安静的夜晚,高嘉羡独自一人用平板关注着每一条疫情的最新进展与新闻,眉宇间始终轻轻地蹙着。
微信语音的铃声这时忽然响了起来,她眉头一跳,几乎是瞬间放下平板,抖着手拿过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然而,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并不是她此刻满心期盼牵挂着的人。
接起电话,苑星的声音一改往日的高亢精神,焉了吧唧地如同一株即将枯萎的植物:“……羡羡啊。”
“嗯。”她应了声,“新年快乐,星星。”
“……新年快乐。”苑星在那头沉默了两秒,长叹了一口气,“但我真的一点儿都快乐不起来。”
顾瀛是跟着祝沉吟一同前往闻兴的,高嘉羡完全能够感同身受此刻的苑星是什么样的心境。
自己最爱的人处在风暴中心,且无法得到任何最真实的一手消息——不知道现在医院里接收的病患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不知道他能不能有一丝喘气休息的时间,不知道他那么辛苦有没有吃上饭,也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长时间的照顾病患而也被交叉感染病毒。
苑星担心顾瀛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她只会有过之而不及。
她这时转了语调,故意逗苑星说:“你现在走心成这样,怎么之前白.嫖人顾蛋那么多次,快把人榨成人干了,却还死活不肯给他一个名分?”
苑星在那儿被噎了一口,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点儿:“那我怎么能知道我真的会……喜欢上那个傻蛋啊!”
“你也知道我的,我这么多年了就没想过要对哪个男人走心,谁知道这次会栽成这样。”顿了顿,苑星又说,“如果早知道会遇上疫情,我一定在他走之前就……”
“星星。”她这时握着手机,对着电话温和地说,“我们确实永远想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明天地球和人类会碰上什么样的变故,不知道走在路上转角会看到什么,也不知道会遇到、爱上什么样的人。
“所以,在当下,只要心里想做什么,就勇敢地去做。”她说,“永远为时不晚。”
苑星听完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在挂电话前忍不住感叹道:“羡羡,这种时候我不得不说一句——真不愧是你。面对祝医生的情况、你这淡定的心态简直绝了,我得好好向你学习。”
高嘉羡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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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也悄然而至。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也是会被所有国人永远铭记在心的一年。
高嘉羡在床上边处理中外记者发来外交部的提问,边持续关注着平板上的消息推送和疫情动态。
凌晨一点多,她在关灯入睡前,拿着手机点开了和祝沉吟的对话框。
他们之间的对话还堪堪停留在昨天上午,她看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然后点开了他的微信备注修改界面。
想起离开前的那一晚,他那样身体力行地给她提前送上“新年大礼”——目的就是为了要证明她给他备注的微信名简直是荒诞至极。
想到两人相拥的时刻,她不禁感到脸红心跳,嘴角却又忍不住地往上翘。
界面静止在闪烁的光标上好一会儿,她才删除了原本给他的备注名,输入了全新的几个字。
而后她退回到和他的对话框,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盖尔-嘉朵:新年快乐。
以往她发消息过去,要是他没有在忙,总会立刻给她回过来。
而这一次,一直到她等得眼皮都变得沉重起来,手机也依然没有发出消息进来的震动声。
高嘉羡握着手机,就这样躺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事,也可能是因为这是和他这段时间同床共枕以来后的第一次独自入睡,所以她始终没有睡得很熟。
因此,在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她几乎是瞬时就感觉到了,而后毫不停顿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抬起了手里的手机。
当她看到这条凌晨四点在屏幕上亮起来的新消息时,眼眶立刻就红了。
我的白矮星:我爱你,新年快乐。
由恒星最终冷却变成的白矮星,是致命的引力,也是爱情的守恒。
贝多芬曾经写给不朽的爱人一封情书——这世上绝没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占据我的这颗心。
于她而言,祝沉吟占据了她这一生全部的热爱。
他是她的白矮星,也是她不朽的英雄。
第56章 耀眼
*
当顾宁和龚莉在她面前发表消极言论, 表达太过担心祝沉吟的心情时,她用了严肃的态度告诉她们,这是他应尽的义务。作为他至亲的家人, 他们应该给予他十万分的支持、而不是在后面打退堂鼓怨天尤人。
当祝文军在祝爷爷的病房里质问她祝沉吟为什么要身临一线时,她用了“你们当年逼迫他从医就该想到有这一天”这条将祝文军顶得哑口无言。
当苑星向她袒露对顾瀛的担心时, 她刻意用轻松的语调转移了话题的重点,宽慰苑星让她放松下来。
作为一名医者家属,自从祝沉吟前往闻兴的那一刻起,她始终都表现得如同苑星说的那样镇定自若, 还担起了安抚所有人情绪的工作。
然而, 事实却是——当她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四点收到来自闻兴的祝沉吟时隔二十四小时发来的消息时,几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地落下眼泪。
她心里有多么害怕, 只有她自己知道。
因为一直能够看到最新的消息进展, 所以她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目前事态的严重性, 也更清楚祝沉吟此时此刻的处境。
她根本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 他目前很平安。
医院人手不够, 医疗设备短缺, 病患数量暴增,即便有能够康复出院的病人, 但对比起最新感染者的数量简直是微不足道。不断有医生和护士在治疗的过程中被感染, 其中有轻微症状的,也有进入重症监护的,甚至更有病危的。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到了那边, 一定会站在最前线的前线, 挡在所有人的前头,去应对病情最严重的病人, 把最重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这叫她怎么能够不担心他?
那边的祝沉吟并不知道她收到消息时醒过来了,这时过了一分钟左右,又接连发了几条语音过来。
“抱歉,羡羡,我消息回得太晚了。从昨天开始一直都在忙着医治病人,也没有合过眼,现在刚能够喘口气儿。”
“屏南医院的人手实在不太够,其他省市派来的驰援部队和医疗团队也都在路上了,明天情况应该会好一些,等十天后安方医院造好应该会更有好转。”
“最近这段时间,晚安小故事可能得缺席了。不过,我每天都有在备忘录里记录一个下来,等回来的那一天,我一并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