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容融在旁边哭得不能自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祝爷爷是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实际上,高嘉羡听祝沉吟说过,祝容融从小到大都不怎么跟祝爷爷亲近,小时候是不敢交流,长大了是根本不回去看望。
高嘉羡在听到管芯开口的那一刻,心里的火就已经直冒天灵盖,她刚想上前去帮祝沉吟说话,就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向了管芯他们。
“所以呢?”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冽,“您这么说,是指望我把爷爷留给我的遗产分给祝容融?”“婶婶,您可别做梦了。”
管芯和祝容融听到这话,都愣住了,连脸色如同山雨欲来的祝文军也有些发怔。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温柔平和的祝沉吟,有朝一日竟然会这么说话。
“爷爷在世的时候,我和我妈是照顾他最多的人,甚至从小到大我的成长轨迹也是随了爷爷的意,现在也令爷爷骄傲。所以爷爷喜欢我,愿意给我大部分遗产,我并不觉得我受不起。”“其次,他住院之后,始终都是我妈、我和羡羡轮流在看护。我去闻兴支援期间,羡羡工作那么忙也都经常来探望。但据护工阿姨说,你们一家人从没有来过哪怕一次。”
“爷爷给的这笔钱,以后都是留给羡羡和我们的孩子用的,我相信爷爷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会觉得高兴。”
“而婶婶您和祝容融这些年是怎么对爷爷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多做评判。”
“静静心肠软,当年愿意把理应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叔叔过世时给她的遗产拿出来给你们,是为了让你们不要再去骚扰她、求个清静。但我这个当哥哥的一直认为她那件事做错了,对待你们这样的人,仁慈和善良是没有用的。”
“你们不值得我的仁慈。”
管芯和祝容融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祝沉吟真的动了气会是这种模样,这对向来尖酸刻薄的母女抱成一团,面如菜色,连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祝文军这时向前一步,他恼怒地看着祝沉吟,咬着牙,用力地扬起了自己的左手。
在祝文军的眼里,祝沉吟的这一席话,不仅挑战了管芯一家人,也挑战了他以及他所谓的“祝家”的权威。
高嘉羡见状,立刻一个大步往前冲过去想要制止祝文军。当她快要走到他身后的那一刻,却看到祝沉吟平静地看着祝文军,一字一句地说:“爸,您确定吗?”
“您这一巴掌下来,我这个儿子也就和您再没关系了。”
整条长廊顿时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高嘉羡在离祝沉吟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站在祝文军面前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特别特别难受。
祝文军这位父亲,一直以来都想要祝沉吟成为一个优秀的男人,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儿子投入过任何真诚的父爱和心血,只会用粗鲁的手段和想法去干预他的人生。哪怕时隔那么久没有见到彼此,也对刚从闻兴回来没多久的儿子没有一句所谓的关心和褒奖。
甚至,第一反应依然还是想要对他拳脚相向。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承认,但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存在着这种永远无法彼此理解、相互爱护的血缘关系。
而这却是祝沉吟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年的家。
“爷爷被病魔折磨了那么久,他今天终于解脱了。”他的目光清明又锐利,“我从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
“我为了爷爷、为了您、为了这个家付出那么多年,我觉得我无愧于心。”
“所以从今天起,我也要解脱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向他身后的高嘉羡:“从今往后,我的仁慈、善良和真心只会留给我爱的人。”
第62章 耀眼
*
祝文军这一巴掌最终还是没能打下来。
他高大的身体在原地几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 就像是一座屹立了多年的高山即将崩塌前的模样。
他看着祝沉吟,终于感觉到自己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儿子。
直到今天, 他才第一次看到这个儿子最为真实的一面——那温和柔软的外表下,一旦做出决定后的坚持和强硬。
他很清楚祝沉吟刚刚说这句话的时候, 并没有一点点在开玩笑或者动摇的意思。相反,他的眼睛里有锐利和坚定的光,更没有带上任何所谓的柔软和同情。
他是真的已经做好了和祝家分崩离析的准备。
而这一幕,却还不是今晚最令祝文军感到冲击的时刻。
就在这个时候, 一直站在后面默默流眼泪的龚莉抹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祝文军的面前。
她头一次在祝文军的面前挺直了腰板,不再像从前那么多年那样畏畏缩缩又战战兢兢。
龚莉红着眼圈, 在安静的走廊里, 哽咽着开口道:“文军。”
“等爸的后事料理完, 我会请信得过的律师来做一下家庭财产分割, 拟一下离婚协议。”
“我们离婚吧。”
这几个字落在祝文军的耳里, 他当场觉得自己的眼前在一片又一片地发黑。
事实原来真的如高嘉羡那天在病房里对他说的一样——是他彻底想错了。
他以为龚莉和祝沉吟上次和他闹翻之后会回过头来请求他的宽恕, 但几个月过去,他们谁都没想和他再有任何牵连。他以为祝沉吟的性子温和柔软, 虽然成年后并不事事都顺着他的意, 但还是不敢真的和他分道扬镳。他以为龚莉离了他根本没法儿自己生活哪怕一天,但是今天看到龚莉,他发现,她不仅气色比以前好, 没有以前那样消瘦孱弱, 甚至看上去也不那么郁郁寡欢了。
没有他的人生,龚莉和祝沉吟照样在过。甚至, 比有他在的时候过得更轻松释然。
祝文军觉得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在充血,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祝沉吟和龚莉,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可眼前那大片的漆黑却在愈加扩散。
下一秒,他眼睛一闭,身体一崴,就往地上倒了下来。
……在高嘉羡的记忆里,这应该是她人生当中,最兵荒马乱的一夜。
一整个晚上,她始终都陪着祝沉吟在和义医院里四处奔走,原本他们只是要去处理祝爷爷去世之后的一系列事宜,可谁都没有料到,祝文军会突然在医院的走廊里晕倒。
而更令人感到措手不及的是,祝文军并不是普通的因为情绪激动而导致突发晕厥——医生赶过来一看后判定祝文军的情况是脑出血,需要立刻进行头部CT检查和急救手术。
龚莉在听到医生说祝文军突发脑出血的时候,整个人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落泪,甚至一边抽泣一边自责是因为自己突然提出离婚才会导致祝文军这样的。高嘉羡为了安抚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好不容易让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冷静下来。
在她陪伴龚莉的期间,祝沉吟和医生在手术室外面讨论了一下祝文军突发脑出血的情况。
脑出血是脑内的血管破裂,导致脑实质出血,有压迫占位的效应,大部分的脑出血是因为高血压疾病导致的,祝文军则是一名长期高血压患者。而且,因为他平时应酬多,不按时吃药,饮酒抽烟晚睡的生活习惯也非常糟糕。比起一般的高血压患者来说他的病症更严重,所以才会因为情绪激动失控,突发脑出血。
根据刚才做的头部CT的检查,目前祝文军脑出血的位置和出血的程度都很危险,如果发展得不好,可能会随时导致脑疝甚至死亡。
而自从祝文军晕倒的那一刻,刚刚还依附在他身边想让他帮自己撑腰的管芯和祝容融就已经瞬间没了踪影。甚至连一条口信都没有留下。
所谓的昌盛庞大的祝家,在老爷子去世的这一晚,彻底变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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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文军因为需要进行开颅手术,手术的时间较长。高嘉羡觉得以龚莉的精神状况,实在是没法儿在这儿再撑那么久,便带着她在和义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让龚莉先在酒店里睡一会儿,等祝文军的手术结束后再接她回医院。
等她安置完龚莉回到医院,祝沉吟已经跟着吴医生办理好了祝爷爷去世的手续,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急救室对面的长椅上。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才轻轻地抬起头,英俊的脸庞上是掩盖不去的苍白与倦色。
高嘉羡一看到他眉宇间的霾色,心口就一阵一阵地在抽痛。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站定在他的面前,抬起手便轻轻地将他朝自己的身体拉靠过来。
因为她站他坐的角度,他靠过来的时候,脸庞是正对着她心口的位置的。
祝沉吟靠在她的心口,仿佛能够感受到她心脏真实的温度。
他深爱着的这个女孩子,是那么地温热柔软。
只要一看到她,无论他的心中卷起了多么冰冷的飓风,都能够瞬间归于虚无。
过了片刻,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她,轻声说:“羡羡,真的很抱歉。”
“让你跟着我受了好多委屈。”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刻,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原生家庭,能够有一对相亲相爱、善良宽厚的父母。那样的话,他们便能够待你如同他们的亲女儿,让你觉得嫁进来的后半生也能和前半辈子一样幸福无忧。除了我之外,还会有更多人疼你爱你,不让你受到半点儿委屈。”
“我做梦都想要一个这样的家庭。”
但是他没有。
他只有一个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家庭。这个家,不仅不能给他心爱的姑娘附加的关心和爱护,还给她带来了她原本不应该承受的烦恼、辛苦和沉重。再加上管芯和祝容融那样的亲人,让她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情味的势利眼与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如果她没有爱上他,没有嫁给他,也就不会碰上这些人,遇到这些糟心事。
她的人生也应该始终是温暖明亮的,不会掺杂半点儿杂质。
“……我不委屈。”就在这时,他听到她模糊沙哑的声音,“祝沉吟,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
“对比他们给我带来的那些负面情绪,你带给我的幸福和快乐是成百上千倍的。”
她吸了吸鼻子,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可能不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就愿意去面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不尽如人意。”
“和你在一起,哪怕是遇到了这些我以前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你之前说过,我是你的光。”她垂眸注视着他,“那么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药。”
是可以治愈她这一生所有的悲伤、疲惫、失望、痛苦……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良药。
祝沉吟仰头望着她,眼尾也慢慢地有些泛红了。
医院的长廊里寂静无声,白炽灯从他们的头顶投射下来,倾洒在他们的肩头,给他们彼此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过了良久,他紧了紧环住她腰的手:“羡羡,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我在这等着就行,你先回……”
她摇了摇头,低声打断了他:“我们现在成立了家庭,遇到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人之常情,一起去一一解决就好。既然是家事,就谈不上辛苦不辛苦的。”
“况且,哪怕我再累,也不可能会有你辛苦。”
作为祝家的长孙,现在祝爷爷去世,祝文军倒下了,龚莉性子软、年纪也上去了,管芯那一家人不知所踪,这个已然分裂的家所有后续的责任还是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头。他曾竭尽全力地想要脱离这个家带给他的枷锁,当他终于可以卸下这些枷锁的那一刻,这个家也轰然倒塌了。
而他也是那个唯一可以收拾好这一片狼藉,并给这个家一个像样的结局的人。
“关关难过关关过。”她顿了顿,“这一关虽然难过,但只要我们一起走,总能走过去的。”
祝沉吟的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
良久,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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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文军的手术在清晨时分终于宣告结束,他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继而进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
龚莉醒过来后过来顶班,祝沉吟带着高嘉羡先回家准备了一些换洗衣服和日用品。然后他开车将她送去单位后,自己则去医院和主任当面请了假。
按照家里现在的情况,他确实有一段时间需要专注于处理这些繁杂的家事。主任本来就信赖欣赏他,也能体谅他现在的处境,因此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他请假的请求。
祝沉吟将手头的工作跟顾瀛以及余扬做了清晰明了的交接,在顾瀛抱着他大腿哭着说舍不得他的送别之下,哭笑不得地返回了和义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