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年因为断臂的剧痛而死死忍耐,咬紧了牙关,没有答话。
黑死牟神情冷酷地说:“没错,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把你也变成鬼的话,手臂就能长回来了……眼下的宝贵战斗力实在过于稀缺,想必那位大人也会同意我的提议。”
时透无一郎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踏入无限城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是奔着投降或者认亲而来。
但是黑死牟仿佛并未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的愤恨,反而抬手用布条给无一郎包扎伤口顺带止血:“姑且为你止血先吧,谁让人类是这么脆弱的生命呢?如果那位大人无法认同你的话,你再死也不迟。况且,那也说明了……你是不过如此的男人。”
哇,听听这话,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吗?
好想背刺他……好想白嫖这个混蛋一管血!
“那么你呢?”
那个庄严肃然的声音从竹取澈背后突兀地传来,少女猛地缩紧了瞳孔,因为原本在前方的黑死牟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哐!”
刀剑在半空中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火光四溅。
黑死牟发出了一声平淡的“咦”了一声后,看向被自己一刀逼退四五步的人类少女。
虽说是随手一击,但正常来说,把敌人手臂砍断是常态。
因此身为女性能够下意识地挡住自己那势大力沉的刀剑,反而显得尤为可贵。
这需要大量的机械性练习、饱经生死的实战经验与近乎第六感的战斗直觉和勇气。不然就会像刚才他的子孙那样,内心恐惧到连身体都在抗拒着战斗,几乎无法正常发挥实力。
原本低垂着头的长发少年惊恐地抬眼望过去:“秋原前辈!”
“秋原?”黑死牟低声说着,“原来如此,你就是给那位大人屡次添麻烦的秋原椎名吧?看来这就是鸣女给我安排的任务了……”
如果是平时,竹取澈大概会嬉皮笑脸地摇头否认“不不不大哥你认错人了哈”之类的骚话。但是在今天,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轻浮或者肆意的笑容。
少女注视着这位神秘的上弦鬼的面容,不可否认,这个敌人身材魁梧,个头高大,身穿宽大的紫色武士服,就连腰间的那把刀看起来也是血鬼术的产物。
当然,最吸引人的是他面孔上的六只眼白血红、瞳仁泛金的眼睛。中间那双眼睛分别写着“上弦”和“壹”三个汉字,证明了他的身份。
明明是如此渗人恐怖的外表,但任何人看见黑死牟时,都会从他身上看见名为“庄重肃然”的凛然气魄。
如此威严,如此高傲,仿佛是行走在月光下战场中的武士,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斩下什么人的首级。
但是,少女还是问了他一个问题:“黑死牟,你把血脉的传承、亲人之间流淌的珍贵情感、无数先祖对后辈的无私祝福与爱……都看成什么啊?”
“……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上弦一沉默了几秒,最终失望地摇了摇头,“那当然是没有价值的垃圾,在我眼里,它们加起来都不如一个练剑用的桩子值钱。”
“你之所以这样说,是想替那边我的后裔出头吧?”黑死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柔弱的人类少女,他傲慢至极,斩钉截铁地宣布道,“但是这样的你实在太软弱了!”
没错,太软弱了,没有用的虚伪感情,替他人而悲伤的无聊感性,只会拖累他人的同僚情义……这些东西,全部只会让剑士握不住剑,让他们手抖!
更何况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物。
“教导你学剑的老师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吗?既然如此,我今日就为你补上这最后一课。”
“那就是……女人从古至今,就不适合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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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吧,战国时代的老古董,三观跟现代人绝对不一样(正常人也不会忽悠自己的后代一起不做人),性别歧视那也是基础价值观之一,还是女性剑士,双重雷区踩爆,上一怎么可能喜欢椎名。
第56章 来都来了
顾不上对黑死牟这句充满了性别歧视的话语加以反击,竹取澈就狼狈地逃窜离开原地。
因为一道呼啸的剑气如放大数十倍的弯月坠落, 猝不及防地砸向少女原先的所在位置。
哪怕只要慢上一秒钟她就可以直接宣布三周目完结, 下线洗洗睡吧。
这注定是一场恶战, 虽说是越级打怪, 但是中间相差足足40级, 那就不叫“越级”, 叫“作死”。
但是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要去做, 总有些死要去尝试。
于是日轮刀——暗金色的钢铁刀刃与纯粹由暗红色血肉构成的鬼之刃狠狠地撞在一起, 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爆发出如同风暴一样的对撞与斩击!
趁着切换招式的空档, 竹取澈大吼起来:“教我练剑的人是我父亲!”
“他给我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用你的剑去砍死那些瞧不起你的男人!’”
那么,事实真相就是这样吗?
竹取澈已经不记得了, 中间隔着三个周目的时光, 哪怕是现实中也过去了快要一个月的时间。她早已记不清当初的那个NPC先祖在教导秋原椎名学剑时都说了什么, 唯独记得那个人看向自己却更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的眼神。
【如果你大哥还活着,也不至于让你一个女孩子走到这一步。】
【如果太郎没有死, 肯定会做得比你更好。】
……得不到赞扬, 得不到真实的注视,得不到那个人的肯定。
然后一切关于家人与自己的故事在尚未完全展开之前, 便在那个燃烧的夜晚戛然而止了。
直到父亲死了很多年后, 秋原椎名都不明白, 自己在爸爸的心中是否已经达到了他当年对自己的期许。
我很努力的练剑。
我学了很多种不同流派的呼吸法和剑术。
我今天也斩杀了恶鬼。
我保护了许多素不相识的普通人。
我受了很重的伤必须躺着修养一个月才行。
我……我让你感到骄傲了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因此这个少女在今夜, 在这座无限城里, 面对着从未遇见过的强敌,发出了宛若狮子一样的咆哮和怒吼。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被毁灭的天真幻想……全部融入了日轮刀之中,化作那一声声的刀剑碰撞声之中。
其实我妻善逸没有“听错”她的人生故事。
那是站在无边的地狱里,被落空的期待所折磨的一生。
“哼,父亲吗……”
也不知是否被唤醒了某些厌恶至极的记忆,紫衣的鬼剑士表情愈发阴沉恐怖,他毫不留情地使出了自己的呼吸法。是了,这就是当初为什么无惨会选择他成为上弦第一个鬼月的原因之一。
月之呼吸·三之型·厌忌·销蚀!
新月形的巨大风刃夹持而来,仔细去看的话还能发现这风刃剑气上的周围附带着无数疯狂旋转、锋利之极的圆月刃。那些圆月刃无规律地变化大小,依托着主体进行猛烈而难以看清轨迹的攻击。
不可硬抗。
这是竹取澈看到这剑气后的第一个想法。
她没有自信自己的“狱之呼吸·四之型·鬼门关”能否防住这两道恐怖的剑气。
先前就说过了,黑死牟天生长得非常高大魁梧,再加上百年来千锤百炼的不断战斗,随手一击都是其他恶鬼费尽心思才能打出的暴击伤害。
这一刻,男性与女性,恶鬼与人类——这两者身份所带来截然不同的生理性差距,就这么明晃晃地、残酷地摆在竹取澈面前。
如果人类的愤怒和努力有用的话,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快来啊朋友,接受现实的冷酷暴打吧。
但是竹取澈依旧不肯放弃或者就这样投降,这样屈辱地废掉这个三周目存档。
她心里想着……还会有人来这里吗?
如果后续要是没人来,时透无一郎是不是就要被他这个垃圾祖先抓走喂无惨了?
不,这是错误的。
先祖的存在,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是披荆斩棘的先行者,在不辞辛劳地闯荡了一生后,将这辈子无法完成的梦想与祝福尽数托付给那些继承了自己意志的后人。
一代又一代,薪火相传的信念与梦想,哪怕淹没在时间长河也无人知晓的故事与爱也曾经存在过这个世上,才不是那些“为了讨好上司所以逼着你不做人”的可耻想法。
你可以自己选择不做人,但不能逼着别人跟你一样不做人。在竹取澈看来黑死牟不是一个合格的先祖。
所以,无一郎啊,你这可怜的孩子……多么绝望的少年啊!如果这种时候都没有人能够站出来替他说一句公道话,岂不是太悲伤了吗?
作为前辈的自己,作为年岁更加大一些的“柱”,用这微不足道的脆弱生命去保护受了伤的同伴和后辈——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堂堂正正之事吗!
就算是被人嫌弃的战场雇佣兵,就算是四处讨饭吃的卑贱鬣狗,在那个中二病尚未完全杜绝的内心深处也渴望着如同英雄一样在某天不惜代价的燃烧自己,然后对着那些发出呼救、深陷困境的人喊出最为正义和光明的宣言。
——不要怕,我来了!
——我的良心,还没完全死去呢!
“狱之呼吸·二之型·鱼龙舞·跃龙门!”
在新月剑气堪堪抵达人类少女的面前之际,竹取澈纵身跃起。
没错,这一次要跃过龙门的不再是那自下而上发起的华丽攻击,而是她本人。这近乎是超越人类身体极限所能抵达的高度,被竹取澈跳起,踩在周围的铁柱上避过了这一击。
轰隆!
竹取澈身后两根不幸被剑气命中的巨大铁柱豁然滑落,切口光滑整齐,尽显刀法之精妙冷酷。
“雕虫小技。”
面对如同虫子一样蹦来蹦去的对手,黑死牟不以为然,挥剑砍去,释放更多的剑气。
月之呼吸·九之型·降月连面!
那些狂乱的风刃剑气铺天盖地而来,每一道都死死地锁定住竹取澈的身形,狰狞的恶意毫不掩饰,如同地狱大门打开,里面流淌而出的惊人杀意和百年怨怒对着她放声咆哮!
然而竹取澈还在前进,她踩着这些如同钢铁森林般的柱子,就像是传说中那些足不沾地也能战斗的古代忍者一样迂回前行和试探。
面对这等恶意,少女没有恐惧,而是冷静至极地深吸了一口气。
手中的日轮刀也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握住,就好像在念佛,又好像在祷告什么。
同一瞬间,她与生俱来的精神力如同炸.弹一样在脑袋爆炸开,这股无形的力量扩张到她的面前和刀刃上,然后挥砍。
狱之呼吸·八之型·梦幻泡影。
佛法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故此这一刀如清晨的露珠那般脆弱易逝,又如九天之上的雷霆那样光明正大。
矛盾到了极致,也圆满到了极致。
此为世间的无常变化,竹取澈敢于使用这一记剑型,正是要以这万千的神妙变化,去勇敢地迎接那累累恶意。
其效果名为“破障”!
切记,莫让贪嗔痴障蔽了清净自性!
“破障”对于他人而言,可能只是有一个当头棒喝的作用,比如“我不能玩游戏了我要去学习”、“我怎么能吃垃圾食物我要减肥”之类的效果。
但是对于身陷血腥地狱、杀戮无边的阿修罗而言,却堪称属性敌对!
这一刻,竹取澈像是传说中那拈花一笑的仙人,面对着血海滔天、怨气缠身的修罗,睁开了双眼。
被那样注视灵魂深处的目光所映照,黑死牟握刀的手竟然停顿了一秒钟。
他看见了什么?
那分明是一个身着赤色羽织的黑红色长发武士,额带火焰斑纹,正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
“缘一!”黑死牟的眼睛瞬间染上了更深重的血色,状似癫狂,自战斗以来头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感情波动,“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刚刚用这一刀化解了所有剑气攻击,踉跄落地的竹取澈:?
发生了什么事?这精神攻击让黑死牟看到谁了?“缘一”又是何方神圣?
说起来,竹取澈还没试过用“梦幻泡影”来打自己呢,毕竟释放一次剑型差不多就要消耗三分之一的精神力,能不用就不用。
这位上弦鬼以为自己看见了死去多年的兄弟亡魂,殊不知他看到的只是自己想看的幻影。
一个来自黑死牟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无法解脱,也不得解脱!
想超脱?门都没有!
仿佛有人在黑死牟的耳边怒喝:【继国岩胜,这就是你的无边罪业!】
多少年了,多少年过去了……四百年了,缘一,为什么你还不肯死透!那些继承了你战斗意志的无畏剑士,为什么怎么杀都杀不完!
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你的兄长啊!
于是,紫衣的恶鬼狰狞地抬起头,那六只血红眼眸中仿佛涌动着深邃的血海,宛若阴云一样的无形杀意弥漫了整个宽广的房间。
“你可真是惹怒我了,秋原椎名。”
哇哦,被敌人表扬了。
竹取澈面不改色:“多谢夸奖。”
就这样,两人之间的战斗再一次进入了白热化。
不得不说,一旦认真起来,黑死牟就化作了只知杀戮、千锤百炼的无情杀人机器。
他的身躯、肌肉、筋骨……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四百年中被无数场生死战斗给锤炼到极度完美的状态。
他驾驭着自己的身体,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是操纵着什么精妙绝伦又杀伤性极强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