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只要李朝歌生下和武元孝的儿子,将皇位留给李朝歌亦未尝不可。一个女人一旦生下孩子,这一辈子就和丈夫绑定了。有孩子维系,李朝歌掌权后不会为难武元孝和武家,就算她想像李常乐一样养男人,女皇也能由着她。
只要皇位上坐着的是李朝歌和武元孝的孩子。
至于李朝歌现在是有夫之妇……女皇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有丈夫又如何,夫妻大不过君臣,让他们和离就是了。
李常乐不断偷窥女皇的脸色,她看到女皇露出沉思之色,就知道这件事成了。李常乐又说了几句李朝歌和武元孝多么般配的漂亮话,突然说:“可是盛元姐姐现在有驸马,看起来还和驸马感情深厚。如果让盛元姐姐和离改嫁,她会不会不愿意?”
女皇没说话,淡淡道:“她和顾寺卿都是识时务的人,不会做多余之事。你姐姐的事你不要插手了,回去吧,出去不要乱说。”
女皇相信李朝歌是个拎得清的人,虚无缥缈的爱情和等在前方的皇位,该选哪个她能想明白。至于顾明恪,女皇确实欣赏顾明恪的品行才华,但这些欣赏,并不能和女皇自己的利益相比。
大不了和离之后,再给顾家一些补偿罢了。
李常乐压着内心的喜悦,站起身娇娇俏俏应诺。李常乐走出两步,突然听到身后女皇说:“你成婚的时日也不短了,什么事情都有度,你明白吗?”
李常乐心中一凛,女皇这是什么意思?女皇不满她在外面和男人厮混,还是猜出了徐氏真正的死因?
李常乐心思飞快转过,她不敢让女皇等,小心翼翼行礼,试探地问:“女儿不敢忤逆母亲,请母亲明示。”
李常乐说完,不断观察女皇的脸色,想从中找些线索出来。然而女皇却没有再说,只是淡淡道:“武家第三代还没有儿子,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先前朕觉得你和魏王年轻,由着你们胡闹,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们也该长大了。回去后,把你们院子里那些莺莺燕燕都送走,你们夫妻好生过日子,早日生出子嗣才是正事。”
李常乐心中一凛,女皇果然猜出来了。也是,女皇是从感业寺杀回后宫又杀到前朝的人,这些伎俩在她眼里简直是小儿科。女皇知道徐氏是怎么死的,只不过为了武元孝和李朝歌的孩子,女皇愿意装不知道。然而,不会有下次。
女皇不喜欢自作聪明还试图欺骗她的人。
李常乐不敢再试探女皇的底线,慌忙行礼后就出来了。她飞快走下玉石长阶,正好碰到张燕昌。张燕昌看到李常乐,轻挑地笑了一声:“竟然是广宁公主。广宁公主,好久不见。”
他话中的“久”到底指哪方面的久,那就只有李常乐和张燕昌两人知道了。然而今日李常乐根本没心思和张燕昌开玩笑,她冷冷瞪了对方一眼,生硬斥道:“让开。”
张燕昌怔了一下,李常乐趁机走开。她快步走在恢弘广阔的紫微宫,明明身上披着价值千金的狐裘,李常乐却觉得冷。
女皇对她的愧疚终于耗空了,不过女皇还是给李常乐留了面子,不光将李常乐的男宠送走,武元庆的姬妾也被一并清理。没想到徐氏又说对了,只有李常乐生下武家的孩子,才能真正获得女皇的信任。
李常乐想到之后要和武元庆同床共枕,甚至要做那种事生孩子,她就觉得恶心。可是女皇有令,她不得不遵。
不过,李常乐抱着银手炉,恶毒又快意地想,很快就不止是她恶心了。凭什么她被女皇逼着嫁给看不上的人,李朝歌却能和喜欢的人舒舒服服在一起。这一次,李常乐要将她受过的罪,一点一点还给李朝歌。
紫微宫外,沉重阴暗的牢门缓缓推开。侍从给李朝歌提着灯,道:“指挥使,就是这里了。”
此刻大理寺中,亦有人敲门,打断了正在看卷宗的顾明恪:“顾寺卿,圣上宣召。”
李朝歌进入诏狱,径直往关押石扬的牢房走去。石扬的手指缠着白纱,虽然还没好,但至少能轻微活动。李朝歌推开牢门,等里面的灰尘落了落,才不紧不慢道:“石旭光,本名石扬,大源县青云村人。父亲石浩,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祖母前段时间因伤去世。祖母死亡时,你正好在外地走亲戚,回家料理完祖母的丧事后便来神都谋生,后经远方表叔介绍进入张燕仪府上做园丁。”
李朝歌每说一句,石扬就要惊颤一下,最后,他已经完全放弃了。他知道,面前这位指挥使已经把什么都查清楚了。
李朝歌走进去,开诚布公地问:“说吧,你们是如何作案的。”
大业殿内,顾明恪对女皇行礼:“参见圣上。”
女皇收起折子,说道:“朕看了你呈上来的折子,今年大理寺办的很好,不光破解今年所有案子,还处理了以往的冤案错案。以你的才能,远不止大理寺卿。”
顾明恪眼眸平静,声音中毫无波澜:“谢圣上抬爱。但臣胸无大志,在大理寺就很好。”
“站得更高,才能帮到更多百姓。”女皇说,“刑部侍郎母亲去世,他要回乡丁忧。若朕让你做刑部侍郎,你可有信心胜任?”
面前的女子穿着黑色制服,站在牢狱中越发显得她肤色莹白,美丽修长。她踱步在牢房中,闲庭信步,从容不迫。
石扬身上不知不觉紧绷,他心存侥幸,低头说道:“并没有其他人,是我想为阿婆报仇,所以才在张府门上涂字。”
李朝歌轻轻叹了一声:“还想掩饰。你们共有几个人,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一清二楚。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说,要么我把其他几人提到诏狱里。至于他们会不会引起张燕仪怀疑,以后会不会被张家为难,那我就管不了了。”
石扬几经挣扎,最终还是耷拉了肩膀,垂头丧气说:“指挥使恕罪,我什么都招。是我们几人干的。”
石扬从他祖母死亡开始,缓慢讲述他的故事。最初石扬是存了给祖母报仇的心思,委托远方表叔把他带到张府里。石扬虽然苦读多年,空有一腔抱负,却既不知道杀人妙计,也不知道官场门路。张燕仪身边始终围绕着众多侍卫,衣食住行都有专人负责,石扬根本接触不到。他苦恼了许多天,有一次他修剪树木时,听到婆子和丫鬟们闲聊,绘声绘色说起永徽二十三年上元节盛元公主擒飞天的故事。当日婆子恰好也在外面观灯,看到了李朝歌骑着火马从长街上奔过的英姿。
婆子讲得抑扬顿挫,丫鬟们时而吓得尖叫,时而心悦诚服,一个个痴迷至极。石扬是外地人,没见过李朝歌降妖,自然觉得这些话是夸大。不过,婆子的话却提醒了石扬。
他想到报复张家的方法了。
石扬和远方表叔约定好,等夜深人静后,石扬偷偷溜出来,表叔给他开侧门。石扬趁着执金吾不注意,飞快越过坊墙跳到街上,在张府门口涂大字,之后再悄无声息溜回来。
第一夜、第二夜很顺利,同屋之人也没有发现石扬晚上出门。但是从第三夜开始,情况变得复杂了。
张燕仪派了人在门口偷听,如果有人接近大门,一定会被里面的人听到。表叔劝石扬放弃,但是石扬不甘心,张家害他们一家背井离乡,凭什么不受到报应?张燕仪越是紧张,石扬越是要恐吓张家,然后将这些事情栽倒鬼魂之上。就算杀不了张燕仪,石扬也要让张燕仪尝尝心惊胆战的滋味。
第三夜石扬决定碰运气,寅时人最困乏,他猜测门房睡着了,就悄悄溜出去写字。他运气好,那一夜并没有被人发现,他平安无事地回到府中。
顾明恪听到女皇的话并没有立刻表态,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品级虽差不多,但地位天差地别。唐朝是群相制,虽然没有明确的宰相官位,但三省六部的高官都有资格商议国家大事,是名副其实的丞相。刑部侍郎是刑部副长官,算是丞相之一。
无论哪个角度,从大理寺卿擢为刑部侍郎,顾明恪都高升了。以他这个年纪进入相公行列,无疑是天大的恩荣。
可是顾明恪并不高兴。他感觉到,女皇给他升官,另有条件。
顾明恪问:“不知女皇要臣做什么?”
李朝歌挑眉,问:“你运气这么好,连着三天都没有被人发现?”
石扬叹气:“哪有永远的好运气。事实上,第三天的时候,我就被人看到了。”
素昧平生的巡夜人主动找上门,并告诉石扬他什么都看到了。石扬吓了一跳,以为巡夜人要揭露他,然而意外的是,巡夜人却提出合作。
巡夜人还说,石扬这样碰运气很危险,迟早要栽到张府手里。巡夜人想了一个办法,联合厨房一起帮忙。
石扬这才知道,原来不只是他,巡夜人、公孙大娘,和张家有仇的人竟然这么多。
巡夜人是洛阳人,多年来靠小本买卖维生,年级大了后就将摊子交给儿子儿媳,自己在家带孙子,也算安稳和乐。但是张家强拆了他们的房子,拖着钱迟迟不给。巡夜人一家没了生活来源,儿媳每日以泪洗面,孙子饿的哇哇大哭。巡夜人没办法,只能一大把年纪出来谋生,到处找收人的地方。不需要挣得多,只要能解决他的食宿,给儿子省一份口粮,巡夜人就满意了。
但是巡夜人年纪已大,干不了体力活,行动又慢,外面铺子根本不招他。巡夜人只能来做守夜这等苦差,年轻人嫌冷嫌累不肯做,那就他来。
巡夜人在巡逻时,发现了石扬偷偷出门。巡夜人守在墙角,很快明白了石扬在做什么。
巡夜人是市井小民,早放弃了无谓的自尊。尊严并不能让他们家吃上饭,只要张府给钱,巡夜人愿意对张家点头哈腰。但是,即便是地上的草,也是有血性的。
公孙大娘和巡夜人的状况类似,公孙大娘原本在坊市里开着一家汤饼馆,结果被张家强占。张燕仪听说公孙大娘做汤饼的手艺好,竟还让公孙大娘进府里伺候他们。公孙大娘怀怨已久,经过巡夜人牵线搭桥,几人一拍即合。
第四夜,公孙大娘故意多做了面点,在里面加了安神的料。厨房给门房送提神茶时,公孙大娘托厨娘将她的面点一起带过去。巡夜人晚上可以四处游荡,谁都不会怀疑他,巡夜人看到门房打瞌睡后,就通知石扬,从侧门出去写字。
第五夜同样如此。其实第三天的时候,石扬的同屋就发现石扬夜里出门了,但同屋也是农民家的孩子,能明白石扬的恨,便没有揭穿,每夜依然装睡。
第六夜时,张燕仪派来四个人,两两轮班。这回公孙大娘的药派不上用场,巡夜人便和石扬商议,等夜晚最冷的时候巡夜人去替班,之后以鸟叫声为号。一旦守卫走了,巡夜人就发出暗号,石扬立刻到门外涂字。
石扬说的很流利,细节都能对上。李朝歌问:“那第七夜呢?”
女皇见顾明恪猜出来,并不意外。他要是什么都猜不到,那才是女皇看错了人。女皇说:“当年朝歌为了躲避去吐蕃和亲,才闯进裴府强抢你。朕知道,你们两人多半私底下做了什么协议,要不然不至于现在都没有孩子。如今吐蕃危机已过,你们过了两年家家,也该闹够了。择日你和李朝歌和离,各自去找真心所爱吧。”
顾明恪听到“和离”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平静到漠然,他顿了下,问:“圣上如何知道,她不是我的真心所爱?”
“当年你们的婚约本就是桩儿戏,你们真以为朕和先帝看不出来吗?只不过为了皇家颜面,朕和先帝谁都没说。谁会喜欢强抢自己的人?”
“若不是我愿意,她如何能强求成功。”顾明恪抬手,对女皇轻轻一拜,“我才疏学浅,当不得刑部侍郎。请圣上收回成命。”
女皇眼睛微眯,身周的气息逐渐凝肃:“你想违抗皇命?”
“恕难从命。”顾明恪说,“我无兄无弟,亲族早亡,如今孑然一身,所求不过本心而已。臣感谢女皇伯乐之恩,让我进明法科科考,保我在大理寺安心破案。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是我的妻子,断没有为了前程舍弃妻子的道理。”
顾明恪会拒绝,女皇并不意外。她笑了一声,问:“你不愿意,但是你怎么知道,李朝歌不愿意呢?”
石扬叹了口气,说:“不瞒指挥使,我们也不知道第七天为什么会出现字。那一夜我们实在没找到机会,只能放弃,后面他们说门上又被涂了大字,我也很惊讶。”
前六夜可以耍花招,但是第七夜有十个人守门,里面两个外面两个不间断轮班,张府大门被围成铁桶,石扬无论如何没法瞒天过海。他也不知道为何门外如故。
李朝歌挑眉:“那就是说,第七天的字不是你写的?”
石扬摇头:“不是。”
石扬前面那么多都招了,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撒谎。李朝歌点点头,轻轻一笑。
那时坊门已开,字却不是石扬写的,有趣。
李朝歌从牢房中出来,侍从跟在她身后,问:“指挥使,第七夜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石扬在说谎?”
李朝歌轻声道:“他都认了六天了,多一天少一天有区别吗?多半,真不是他写的。”
侍从挠头,颇为匪夷所思:“那到底是谁?那么多行人都没有看到,总不能见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