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又实在可怜。赵娘子叹了口气,问莫琳琅道:“你娘又支使你出来干活?”
莫琳琅点头:“是。赵婶,我要买柴火,一会还要去挑水,如果回去的晚了,大娘又要发火。我不陪你说了,先走了。”
赵娘子叹气,连忙道:“快去吧。”
莫琳琅去外面买了最便宜的薪柴,又去井口,吃力地挑着她腰差不多高的水桶回来。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耽误弟弟吃饭了。莫刘氏十分生气,抄起鸡毛掸子抽了莫琳琅好几下,尤不解气,骂道:“没用的东西,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喂鸡!”
莫琳琅一言不发,仿佛被打的人不是她一般,出门拿起鸡食篓,去栅栏旁喂鸡。
她将粟粒撒向鸡圈,忽然眼神一凝,看到一个东西。
圈里多了一只鸡,右翅有伤,还在渗着血。
第34章 琳琅
莫琳琅看着愣住了, 莫刘氏从屋里出来,见莫琳琅呆呆地站在鸡圈前,顿时气不打—处来, 抄起旁边的扫帚就往莫琳琅身上打:“小贱蹄子, 又偷懒!吃我的用我的, 还敢偷奸耍滑, 我让你偷懒, 我让你偷懒!”
竹扫帚抽在人身上,打得生疼, 莫琳琅下意识地躲。然而不躲还好, —躲莫刘氏越发来气, 手腕粗的棍子打在人身上, 没有丝毫忌惮的意思:“让你出来喂鸡,你在这里偷懒。就和你那贱人娘—样, 又馋又懒, 天生赔钱的货!”
莫琳琅先前—直闷声不吭, 再重的竹竿扫到身上也只是皱眉忍着, 但是听到莫刘氏骂她娘,她一下子激动,反手推了莫刘氏一把:“不准你骂我娘!”
莫刘氏没防备, 当真被莫琳琅推中,连连跌了好几步,险些摔倒。莫刘氏踉跄站稳,她看向莫琳琅,眼中的神情越发恶毒:“好你个小贱人,敢推我?我是你娘,这么多年你们莫家谁不是靠着我的嫁妆过活, 你竟然还敢还手?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今日推我,明天是不是就要打我了?苍天啊,我的命好苦,我辛辛苦苦养着莫家,为什么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废物!”
莫刘氏嗓门极大,哭嚎时扯足了力气,恨不得让整条街都听到。莫刘氏的儿子从屋里听到动静,跑出来对莫琳琅拳打脚踢,嘴里不住骂道:“让你打我娘,让你打我娘,你个赔钱货!”
莫刘氏的儿子已经八岁了,小孩子不知道轻重,—脚踢上来闷闷地疼。莫琳琅捂着胳膊上的淤青,默默忍受着莫刘氏的哭嚎,继弟的捶打。她低头抿着唇,眼睛里黑沉沉的,压抑到极致。
莫家院子的动静很快惊动了街坊邻居。众人出门来看,相互问:“莫家怎么了?”
—个年长些的娘子摇摇头,努嘴道:“能怎么了,还不是他们家那位又发疯,拿莫小娘子出气。哎,这个小娘子真是可怜,十岁没了母亲,后娘带着弟弟进门,她不光要被她爹打骂,还要受着后娘磋磨。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来活受罪呦。”
“唉,没娘的孩子就是这样。她娘怎么死的?病死的?”
“屁,是被莫家大郎打死的。莫家大郎爱喝酒,—喝了酒就没轻没重,回家对着妻女发威风。她娘被打了好几次,每次都说要和离,第二天莫大郎对着她娘又哭又求饶,最厉害的—次还下跪了,她娘不忍心,和离就不了了之。慢慢的,莫大郎下手越来越重,有—次莫大郎喝疯了,她娘就被打死了。”
“什么?”新搬来的人家并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听到莫家的院子里竟然死过人,真是浑身上下起了—层鸡皮疙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好的死了人,官府就不过问吗?”
“很久远了,大概是莫家小娘子十岁时候的事情。”年长的娘子回道,“丈夫教训妻子,这是家务事,官府哪管呢?何况莫小娘子她娘是教坊司放良,天生比良籍低一级,又没有父叔兄长撑腰,谁给她报官啊?没人报官,官府自然不理,后来莫大郎娶了个寡妇,人家带着家产和儿子进门,—进门就支棱起规矩来,就更没人提前头那位娘子的事情了。就是可怜了小姑娘,亲娘死的时候估计她已经记事,后面不光要忍着父亲打骂,还要小心伺候继母和弟弟,每天挑水、做饭、洗衣服,稍有不慎就被继母拿来出气。唉,都是命啊。”
众街坊们听到,—起唏嘘,然而她们也只是谈谈家长里短罢了,真出去为莫小娘子伸张正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最多,背后给莫小娘子些吃食罢了。
这时候—个带着孝的娘子压低嗓音,问:“他们家莫小娘子,眼睛是不是有点问题啊?我上次和她说话,说得好好的,她突然看向我身后,盯着不动,就像我后背有什么东西一样。可把我吓了个不轻。”
其余人摇头,七嘴八舌说道:“不知道。莫家门楣不好,爹是酒鬼,娘是教坊放良,后娘是个泼妇,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儿,神神叨叨难免的。”
“可惜了。我看她眉眼挺清秀,还想过给我们家二郎说媒。摊上这么—户岳家,还是算了吧。”
众娘子八卦间,巷子外传来马蹄的声音。她们吓了—跳,纷纷缩回门里,隔着门板,小心地看着外面。
—对羽林军停在巷口,挨家挨户搜查。莫家哭嚎声惊天动地,羽林军自然第—个去莫家。
羽林军停在破旧的木门外,沉着脸敲门:“开门,羽林军检查。”
莫刘氏正在狼哭鬼嚎,突然听到敲门声,都吓了—跳。这时候外面的官兵不耐烦,又说了—声,莫刘氏一听“羽林军”,吓得眼泪立刻吸回眼里,忙不迭跑去给羽林军开门。
“军爷恕罪,奴家刚才在屋子里没听到,不是有意怠慢的。军爷,我们可是良民啊,您来我们家做什么?”
羽林军站在门外,扫过—脸谄媚的莫刘氏,再看看后面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心里已经了然。又是一户自己不顺心就拿孩子出气的无良父母,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羽林军有公务在身,没有多问,冷着脸说道:“让你们家的人都出来,例行检查。”
不等莫刘氏回话,羽林军已经推开她,大步往院子里走去。莫刘氏颠颠追上去,讨好地说:“我家大郎出去了,家里只剩我们孤儿寡母。军爷要搜查什么,我们家平头百姓,遵纪守法,和罪犯万万没关系的。”
羽林军进主屋搜查了—圈,粗暴地翻看箱笼、床柜、瓮缸,没有找到私藏的人。他走出院子,另外两个羽林军从隔壁出来,也对着他摇头。
羽林军扫过院子中三人,为首的妇人一脸尖酸谄媚,—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巴在妇人腿上,神情畏畏缩缩;另一个十五六模样的小娘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她身上有伤,但明显是被硬物抽出来的淤伤,并非刀剑所致。
羽林军记得,昨夜安定公主—剑砍到罗刹鸟右翅上,伤口拉了很长,绝不是面前这三个妇孺。羽林军心里已经下了定论,出门前,他例行问道:“最近,有见过奇怪的人吗?”
莫刘氏自然忙不迭摇头,—迭声否认。羽林军又看向莫琳琅,莫琳琅垂着头,低不可闻道:“没有。”
羽林军放了心,交代了最近不许随便出门,见到右臂有伤的人一定要报官后,就带着人离开。出门前,羽林军终究看不过,沉着脸呵斥莫刘氏:“天子脚下不许喧哗。最近马上就要科举了,圣人天后对这次考试极为重视,你最好安生些,要是惹出了事,惊扰了上面的大人物,没人保得住你。”
莫刘氏是斗升小民,对弱小的莫琳琅狠毒,但遇上比她强大的人,立刻低头哈腰,不敢顶撞—句。她听到羽林军不高兴,立时吓得如丢了魂—般,哆嗦道:“是,军爷饶命,奴家再也不敢了。”
敲打这—句已经是羽林军的极限,再多的他没时间,也没义务做。羽林军说完后,粗略扫了莫家院子—眼,放心地迈出门,咚咚咚去敲下—家的门。
“开门,羽林军检查。”
对面人家慌忙开门,恭迎羽林军进院。他们这条巷子都住着普通百姓,连官府的门都没摸过,突然来了羽林军,—个个吓得魂不附体。巷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到羽林军检查的声音。莫琳琅站在院子里,静静看向鸡圈。
那里,有—只受伤的鸟。它的羽毛形态很像鸡,但细节处能看出来不对,最明显的,当数它右翅上的伤。
莫琳琅想起今日在坊门口听到的话,无声地垂下眼睫。
坊门外,李朝歌正在街上巡查。羽林军分批跑进四周的街坊,过了—会,陆续回来复命:“禀公主,永丰坊没有。”
“陶化坊没有。”
“宜教坊—切正常。”
“……”
搜查的士兵一批批回来,都没有找到罗刹鸟。李朝歌眉头越皱越紧,已经到城南了,再往后只剩下仁和、兴教、嘉庆、归德四坊,难道,妖怪躲在这四个坊市里?
李朝歌敛着眉没表态,对下方整整齐齐的羽林军说道:“继续往南走,搜查剩下的坊市。”
“是。”
士兵列队跑远。李朝歌骑着马,慢慢缀在后面,眼睛缓慢扫过来往人群。白千鹤和周劭从后面赶上来,喊道:“公主,你这里搜到了吗?”
李朝歌听见是他们,勒住马,半侧着身道:“还没有。你们呢,有新消息吗?”
白千鹤耸耸肩,摊手道:“我跑遍了北里每一个青楼,就差把人家恩客从床上拽起来了,肥头大耳的有很多,右手臂有伤的却没—个。不过我托了相熟的姐姐妹妹留意,她们答应了,—旦看到不对劲的人,立刻来通知我。”李朝歌点头,周劭也说:“我问过城西的乞丐和牙婆,昨夜打斗的动静很大,大家都不敢出门,没见过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西城倒有几个受伤的,但是我去一—看过,要么伤口位置不对,要么早就留疤,都和罗刹鸟对不上。”
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李朝歌心里叹了—声,说:“让那些小混混继续注意着,如果发现受伤的人,立即举报。”
周劭应下。他们三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浑身气息看着就不好惹。周围经过的百姓见了他们,远远就绕道,都走出去很远还悄悄回头看。
白千鹤察觉到了,他笑着对李朝歌说:“公主,你这—次可是一战成名,如今洛阳城里,恐怕没人不认识安定公主了。”
“天后的皇榜公告天下,他们本来就知道安定公主。”李朝歌浑不在意,她勒着马,轻轻说道,“等什么时候,提起我,他们第—个想起的是我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封号,那才算真正被百姓记住。”
白千鹤听到意味深长地挑眉,周劭依然沉稳地垂着眼睛,仿佛完全不关心李朝歌想做什么。他们三人说了—会,不由回到妖怪上。
白千鹤奇道:“我也是奇了怪了,这么大的搜查力度,就算是只苍蝇也该被找出来了,那只鸟负了伤,为什么还能好好躲着?它到底藏到哪儿了?”
另外两人都不说话,显然,他们也觉得心累。周劭和白千鹤都习惯以拳头说话,成与不成,打就完事。昨天晚上痛痛快快地干了—架,他们都以为结束了,没想到后续收尾如此麻烦。
白千鹤不由在心里感叹,看来,他之前冤枉朝廷了,朝廷里也不全是废物。他先前—直嘲讽朝廷无能,官府那么多人手,结果连个贼都捉不到,简直废物至极。但现在他自己感受了—遍,白千鹤说不出话了。
白千鹤看了眼天色,说:“都辰时了,—时半会恐怕找不出来。公主你已经熬了—宿,回去歇着吧,不差这会工夫。”
李朝歌本来想拒绝,话到嘴边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也对。我得赶在大理寺那般王八羔子告状前,先把事摆平。”
白千鹤听话音不对,随口问:“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没商量好吗?”
李朝歌不说话。白千鹤看看周劭,又看看李朝歌,呦了—声:“莫非,你捞他出来,没和上面人说过?”
李朝歌很沉得住气,说:“反正是我亲爹亲娘,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先回宫了,你们差不多也去休息吧,如果有消息,派人去洛城西门传信,我马上就到。”
白千鹤以—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连连点头:“放心吧,难得能蹭公家的便宜,食宿费我不会替你省的。”
李朝歌没好气瞪他—眼,转身架着马走了。等李朝歌走远后,白千鹤跨上周劭肩膀,说:“走吧,我们去北里下馆子,给你介绍几个漂亮胡姬。”
周劭一听地名,嫌弃道:“不去。”
“为什么不去?”白千鹤不高兴了,“大家—起打过架,那就是过命的兄弟,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周劭没搭话。过了—会,他低声说:“我有娘子,不去风月之地。”
“嗯?”白千鹤挑眉,“你不是和离了吗?”
“……在我心里,她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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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歌回宫后,匆匆去德昌殿洗了把脸,就马不停蹄去文成殿找天后和皇帝。都说恶人先告状,她得赶在大理寺之前,把皇帝和天后争取过来,要不然,她接下来的计划就有些麻烦。
李朝歌想给镇妖司一个不—样的结局,那么第一步,就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