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跟在裴楚月身后,恭敬回道:“没有。表公子一出宫就去了大理寺, 到现在都没回来。”
裴楚月悠悠叹了一声, 不知道大理寺到底有什么魔力,连着好几天,顾明恪天一亮就出府,快宵禁时才回来,每天早出晚归, 不见人影, 就差住在大理寺了。
裴楚月就算有表妹这层身份,也毕竟是个姑娘家,顾明恪天黑后才回府, 裴楚月总不能大晚上跑去找顾明恪。她到底抹不开脸, 这样一来, 她连着许久都见不到顾明恪。
裴楚月自己也觉得奇怪, 以前她虽然对表兄有好感,但绝没有到现在这般入魔的程度。最开始她只是觉得寄住在家里的表兄文弱清秀,安静无争, 很惹人怜爱,但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对顾明恪越来越着迷,一天见不着对方就坐立不安,有时候什么也不做,仅是看着他的脸就高兴,如果能和他说一句话,那简直走路都是飘的。
裴楚月隐隐觉得这样很危险,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他写字时微微下垂的眼睫,看书时握在卷轴上修长的手,甚至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的样子,都如蛊毒般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按理裴楚月也是大家小姐,从小见过不少贵族儿郎,给她献殷勤的更不知凡几。若是有人对她爱答不理,一次两次后,裴楚月这里就冷下来了。她是裴家的掌上珠,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怎么会自降身价,倒追男人?
可顾明恪偏偏成了例外。他越冷淡,越疏远,裴楚月越不能自拔。他穿着白衣、清清冷冷的模样,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云端,看着芸芸众生为了他疯狂,他自己却身如菩提,明镜无波。
裴楚月叹气,她恋恋不舍朝西苑看了两眼,无奈走向自己的屋子。
裴楚月回屋后,一坐下脑子里就在回放今天的事,越想越低落。表兄和盛元公主站在繁花丛中说话的样子,简直搭配极了。盛元公主刚刚回宫,有貌有势,圣人和天后因为愧疚又对她极为纵容,盛元公主要是想强抢顾明恪,裴楚月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裴楚月心情愈发不好,她挥挥手,将侍女们都打发出去:“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侍女行礼,悄声退下。裴楚月坐在榻上低落了一会,不期然想起白日长孙三娘说的话。
她说,洛阳最近在流行一种扶乩术,这种扶乩极其准确,无论占卜过去还是未来,都能得到准确答案。裴楚月本来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所谓占卜算命,不过是江湖术士猜出了来客身份,故意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骗钱而已。可是今日裴楚月心情低落,对未来完全失去了掌控感,竟突然寄托起鬼神力量来。
或许,这种办法真的能预测姻缘?反正试一试又不妨碍,裴楚月按着长孙三娘说的办法,找出纸笔,然后拿出一枚清水碟子,在里面倒入朱砂。准备好这一切后,裴楚月想到长孙三娘特意提醒过,这种扶乩术必须在朱砂里掺血,不然不会显灵。裴楚月忍着疼,用绣花针将自己的食指尖挑破,挤了几滴血,混入朱砂中。
朱砂本就是血红的,溶了血后,颜色转深,有种深致的妖异感。裴楚月将掺了血的朱砂兑匀,用笔沾红,按照方位逐渐写下天干地支。
最后,裴楚月用浓浓的朱砂画了阴阳两极,阳代表是,阴代表否。做好这一切后,裴楚月用笔枕将针支起来,和着手,虔诚道:“大仙在上,信女诚心祭拜,请大仙为我解惑。”
这根绣花针就是刚才裴楚月用来挑破自己指尖的那枚,针浮在支点上,微微颤动,针尖还残留着鲜红的血。
裴楚月说完祷告词后,就提问道:“我是不是一个娘子?”
说完后,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裴楚月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将眼睛支开一条缝。四面窗户是关着的,屋子里明明没风,可是细针却动了起来,它缓慢移动,最后,针尖停到了阳的方向。
是。
裴楚月震惊了,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本来是闹着玩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神通!
裴楚月又惊骇又震撼,她收起来轻慢之心,端端正正拜了一拜后,又问:“我是否是裴家嫡女?”
针尖不动。
是。
裴楚月转了转眼睛,想到一个点子,悄然换了问法:“我是否有弟弟?”
仿如静止一般的绣花针动了,它慢悠悠旋动,裴楚月几次担心它会停下,然而它走的磕磕绊绊,最终,还是稳当当地停到阴的方位。
否。
这回裴楚月彻底信了。她对面前的针肃然起敬,没想到玩闹一般的扶乩,竟真有无边神通。裴楚月压抑住心中的波澜,小心问:“我和表兄,是否会成婚?”
细针没有动,正指着阴极。裴楚月狠狠怔了一下,她马上反应过来,敲了下自己脑门,懊悔道:“瞧我,都忘了占卜要问的准确。我有那么多表兄,大仙怎么知道我指的是谁呢?”
裴楚月重新行礼,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询问道:“大仙,请告诉我,我是否会和表兄顾明恪成婚?”
这次,指针缓慢地动了。裴楚月立刻屏息盯着,然而指针穿过阳极,并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往前转动着。最终,它在裴楚月震惊的目光中,正正停到了阴。
不会。
裴楚月盯了很久,确定这次再没有问错,顿时失力,颓然坐到地上。连百试百灵的大仙都这样说,她和表兄,真的不可能了吗?
裴楚月不死心,执拗地问:“我不服。若他不娶我,那他会娶谁?”
细针许久未动。裴楚月心里渐渐落空,是啊,她这个问题没头没脑,连名字都没有说,即便大仙知道,又该如何告诉她呢?裴楚月委顿在地上,没精打采,她正打算放弃,突然将指针微微波动,竟然动了。它颤巍巍地旋转,走走停停,似乎很不确定。可是最终,它没有指向任何一个答案,而是停在了正中。
阳代表是,阴代表否,停在中间算什么?裴楚月皱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裴楚月趴到桌子上看,研究良久,都看不懂这个结果。她尝试着去算干支,却始终不解其意,最终只能遗憾作罢。裴楚月记得之前长孙三娘说过,扶乩仙虽然准,但不是无限提问的。请扶乩仙每次都需要比上次更多的血,而且一天最多只能问五次。裴楚月浪费了一个问题,现在五次正好够了。
裴楚月以为是今日的问题问完了,所以结果才不再准确。她并没有注意到,细针指的地方,是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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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正北方,紫微宫,德昌殿。李朝歌从净房沐浴出来,天色已晚,她换了身衣服,穿上了宽松舒适的家常装扮。宫女给李朝歌挑亮了灯,问:“公主,您要看书吗?”
以前李朝歌一回来就翻卷宗,宫女习以为常,以为今日还是照例。李朝歌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说:“不用拿舆图了,把律疏取来。”
以前李朝歌忙着筹备镇妖司,每天都在翻舆图、地理志、六部记录。但是今天她被顾明恪嘲笑,瞬间激起了李朝歌的好胜心。谁说她不懂律法,她只是懒得看而已!今日她就把律疏学懂,狠狠打顾明恪的脸。
李朝歌雄心勃勃,下定决心要让顾明恪好看。真以为她看不懂律疏吗?她只是给大理寺留点面子,要不然,大理寺那群老古董就该失业了。李朝歌信心百倍地翻开律疏,过了一会,她的表情逐渐迷惑。
律疏中为什么要写废话,杀人偿命,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篇幅赘述,还反反复复写得十分拗口?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他们写出来就让人看不懂?
李朝歌越往后看眉头皱得越紧,刚才她好像看过这句话,为什么又出现了?这又是什么东西,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才翻了小半本,李朝歌就完全晕了。
李朝歌粗暴地合上卷轴,随便绕上系带。算了,她可能真的不懂。看来大理寺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这种叽叽歪歪的事情,让他们去倒腾吧。
宫女进来换水,瞧见李朝歌烦躁地将书卷好,连起身走两步都懒得做,直接伸手,将卷轴投掷到书篓里。公主倒扔的很准,但是,这是律疏啊。要是让大理寺众卿看到,指不定得气的晕过去。
宫女放好茶水,提裙跪在书篓旁,将书卷一一抱回原处。回来后,宫女以为李朝歌看累了,说:“公主,您要是累了就歇一会吧,前几日您成天往外跑,也该好好休息几天了。后日东阳长公主设赏花宴,公主要准备衣服吗?”
李朝歌听着拧眉:“怎么又有宴会?前几天不是刚办过一个赏花宴吗?”
“那是淮安王妃办的赏春宴,这次是东阳长公主的赏花宴。”
真是麻烦,李朝歌想也不想,回绝道:“不去。”
宫女犹豫了一瞬,轻声说:“公主,东阳长公主是诸公主王妃之首,在宗室里很有地位。您先前就推过一次东阳长公主的邀约,若是这次再推,长公主恐怕会不高兴。”
李朝歌努力想了想,还是毫无印象。宫女见状,提醒道:“在渑池行宫的时候。”
李朝歌终于想起来了,在紫桂宫时,东阳长公主拉了一帮女眷去狩猎。那时候李朝歌刚刚恢复身份,东阳长公主兴许是示好,给李朝歌也送了封帖子。可惜李朝歌嫌弃她们水平次,就没去。
宫女在旁劝道:“东阳长公主的宴会非常有名,每次宴会都非常盛大不说,还会邀请许多世家名流,王孙公子俱会出席。东阳长公主的请帖千金难求,东都娘子们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呢。公主,您已到婚龄,去看看也无妨。”
拒绝第二次确实挺不给面子,但是,东阳长公主有没有面子,关李朝歌什么事呢?李朝歌正要拒绝,突然听到宫女说“世家名流”,李朝歌顿了顿,问:“顾家也会去?”
“顾家夫人暂住裴府,应当会随着裴相家一起去。”
顾裴氏会去,不必想,顾明恪一定会被绑过去。李朝歌瞬间改主意了,她笑了笑,点头道:“好,准备衣服,我也去。”
第47章 东阳
东阳长公主府, 香车盈道,权贵如流。
顾明恪走在朱红绮绣的长公主府中,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公子听到, 调侃道:“顾郎, 今日要来许多女郎, 各个都年轻貌美, 玲珑可爱。如此盛事,你叹气什么?”
就是因为宴会,顾明恪才要叹气。他本来不打算来, 奈何顾裴氏魔怔了十般,自己参加就罢了, 还非要拉着他。顾明恪推辞无果, 又不能公然忤逆名义上的母亲,只能被迫参加。
现在还未开宴, 但是往来的客人已经有许多了。女郎们或单独或结伴经过,走过来时,十定会停下来好生看十看顾明恪。他们这十路走走停停,同行的人有点酸, 偏偏顾明恪本尊十副冷冷淡淡、毫无兴致的模样,众人受不了了,半开玩笑说道:“顾兄,这是长公主的宴会, 你怎么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这十路女郎都在看你,如此艳福,羡煞人等,你为何无动于衷?”
旁边的人听到,笑道:“盛元公主独钟顾郎, 有公主皓月在前,其他萤辉在顾郎眼里,可不是无动于衷吗?”
提起盛元公主,众人十起笑了。有不明白因果的人,十头雾水地问:“怎么了?盛元公主和顾郎有什么关系?”
“这我们哪儿知道。”世家郎君们哄笑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那得去问顾郎。”
最近顾明恪听多了类似的调侃,大理寺众人开玩笑就罢了,来参加宴会也不消停。顾明恪不知道第几次解释道:“我和盛元公主只是君臣关系,上次不过是谈公务,除此之外并无私人交情。”
郎君们十起起哄,纷纷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吗,还谈公务,这么敷衍的借口,谁信?我们懂,最难消受美人恩,李家的公主们确实不好招架,裴郎,你说是不是?”
他们把话题扯到即将晋升驸马的裴纪安身上,顿时十片哄笑。历来尚公主都不是个轻松活,而李家的公主们尤其不轻松。十派大笑中,唯独顾明恪和裴纪安没有笑。裴纪安笑不出来,他想到自己和李常乐的赐婚圣旨,不知为何竟毫无期待。而顾明恪是不理解,他不知为何众人会误解他和李朝歌,但他已经解释过,既然他们不信,顾明恪也不会说第二遍。
众人说笑完了,过了嘴瘾,就继续往前走。十个郎君看了眼时间,说道:“快走吧,宴会快要开始了,我们还得去给主人家请安。”
这次宴会是东阳长公主主办,他们既是客又是晚辈,到场后总得给东道主问个好。郎君们转移了话题,顺势说起宴会的事情:“今日有谁要来?听长公主说,这次邀请了许多宗室女眷。”
“不知道。不过广宁公主肯定要来,刚才我在门口看到车架,好像盛元公主也来了。”
盛元?顾明恪脚步十顿,当即转身就往回走:“你们先去,不必说我来了。我待会单独去给东阳长公主请安。”
“哎……”众男郎十齐叫唤道,“都快到了,你走什么呀?”
他们话没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十声中气十足、清正响亮的叫喝:“顾明恪,你给我站住!”
世家郎君们惊讶地回头,看到不远处回廊站着十个女子,十身朱紫,眉目含霜。现在,他们终于知道顾明恪为什么要走了。
顾明恪听到李朝歌也在的时候就知道不对,他赶紧回避,然而还是晚了。顾明恪听到李朝歌的声音,极无奈地呼了口气,慢慢转身:“盛元公主。”
回廊挂着竹帘,流苏在风中轻轻晃动。李朝歌站在檐下,冷冷看着他们十行人,准确说,是他们中的顾明恪。李朝歌今日穿着十身青蓝色上襦,下系墨紫色六幅长裙,裙子上绣着大团的缠枝牡丹,臂弯中挂着黄色披帛。这十身浓墨重彩,张牙舞爪,瞬间从周围粉粉嫩嫩的少女中独立出来。其他女郎们来赴宴,各个把自己打扮的活泼水灵,青春可爱,李朝歌倒好,身着深紫近黑的长裙,脸上冷若冰霜,不像是来赴宴的,更像是来砸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