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贺兰卿开始怀疑了。顾明恪的容貌是碾压级别的,他身上的气质有点像裴纪安,但显然完全吊打后者。贺兰卿的脆弱浪子气质只吸引某一类女人,而顾明恪那种强大、清冷却无情的气息,足以让所有女人疯狂。
最简单的,看李朝歌的表现就知道了。
贺兰卿引以为豪的容貌受挫,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沉着脸不说话。武元庆摸不清顾明恪底细,内心也十分忌惮,赔笑着说:“今儿真是巧了,表妹在凤来楼查案,顾少卿也在。到底是什么大风,把两位都吹来了?”
武元庆这话虽是开玩笑,却带了些试探意味。宫里传言圣人有意让顾明恪当大驸马,莫非,这是真的?
顾明恪停下来纯属因为李朝歌,他还没有闲到陪两个纨绔子弟打发时间的地步。顾明恪无意搭话,正要找机会告辞,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老人挑着重重的竹筐,停在路口,向往来行人叫卖柑橘。他年纪不小,手在寒风中暴露的久了,全是干枯深刻的褶子。他费力叫卖,可是来往行人步履匆匆,没一个驻足。
老人体力、嗓门都不及年轻人,如何抢得过其他嘴甜机灵的商贩。老人疲惫地擦汗,这时候路边大步走来一个衙役,一脚将盛柑橘的竹筐踹倒,饱满的橘子顿时骨碌碌滚了一地。衙役横眉立目,骂道:“没听说过只有南市北市可以摆摊吗,谁允许你在路边卖东西的?”
老人一见到衙役,连忙弓腰赔罪。他就是在南市北市抢不过其他商贩,才想着到外面碰碰运气。衙役骂骂咧咧,老人不断陪小心,路人见了,纷纷绕道走开。
柑橘在地上滚动,有些被行人踩了,顿时变成满地脏污。这是北里,一整条街都是花楼,恩客和姑娘们见了,全捏着鼻子嫌弃。
路边有人阴阳怪气道:“老都老了,还挡着路做什么。还引来了官差,真是晦气。”
楮茂一听,正要呵斥那两个说风凉话的路人,却见李朝歌二话不说上前,直奔着柑橘摊子而去。衙役正骂骂咧咧的,他感觉一个身影走近,转身,正要说话,忽的被一脚踹到胸口,重重倒地。
衙役捂着心口咳嗽,胸口每一根骨头都在疼,吸一口气都觉得抽痛。他抬头正要发作,却见到一个高挑明艳的女子站在面前。她容貌极盛,身上却穿着黑衣,腰上挎着一柄杀气腾腾的剑,艳和冷碰撞,好看的惊心动魄。
衙役愣住了,他是官府中人,自然明白这段时间朝廷的变动。他看到对方美丽惊人的脸,再扫过她挂在腰上张牙舞爪的玄铁令牌,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谁。
“盛元公主!”衙役不顾疼痛,慌忙爬起来,对着李朝歌连连作揖,“小的不知公主降临,请公主恕罪!”
李朝歌眼若点漆,面若冰霜,她冷冷看着衙役,说:“捡起来。”
衙役愣了一下,不敢二话,赶紧低头去捡掉在地上的柑橘。行人被这一幕惊呆了,远远避让,路上腾出一大片空白。衙役点头哈腰地将所有柑橘放回老人筐里,对着李朝歌不断请罪。李朝歌眸光冷冷的,她往柑橘筐里扔了串钱,对吓傻了的老者说:“被踩碎那些,就当我买了。”
说完,她什么话都没有,转身就走了。
老人没想过自己会见到东都最为得宠、风头无两的盛元公主,老人呆若木鸡,良久都反应不过来。其他路人远远围着看这一幕,一条街无人敢说话,静静注视着李朝歌大步远去。
凤来楼门口的人也在看前方的动静,武元庆和贺兰卿最是浮躁,此刻也无话了。一个人走到顾明恪身边,悄声说:“少卿,前方的人找到樊勇的踪迹了。”
顾明恪抬头看了街对面一眼,那里人群寂静无声,都为李朝歌让开道路。顾明恪收回视线,点头道:“好,走吧。”
大理寺的人听到命令,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顾明恪走在最后,他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正看到李朝歌踹开乐坊的门,手里握着令牌,掷地有声道:“镇妖司办案,闲人退散。”
第79章 舞姬
李朝歌踹开凤来楼的门, 大步流星往里面走。老鸨拦在前面,一路叫唤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凤来楼闹事?我告诉你, 我们上面有人!”
凤来楼座椅倒了一地,许多丫鬟、跑堂躲在柱子后面看,楼上还站着好些看热闹的青楼女子。李朝歌被老鸨吵烦了, 她示意身后的士兵,把这个吵闹又呛人的老鸨拉开。
这些士兵是李朝歌从禁军里调来的, 虽然人数少, 但是各个都是精英。两个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老鸨,老鸨顿时不能动了。她不断挣扎着,威胁道:“你敢!我们是洛阳第一乐坊,说出去名声赫赫,莫说我们凤来楼背后的靠山,就是随便拉几个恩客出来, 也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朝歌轻笑了一声,含笑看向老鸨:“是吗?你背后的靠山是谁,说出来让我开开眼界。我今日回去就罢免了他。”
“好大的口气!”老鸨嗤笑, “说出来怕吓死你。你知道天后吗?天后的侄儿、外甥便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凤来楼还去给韩国夫人祝过寿。你若是再放肆,我们姑娘只消在武郎君和贺兰郎君面前哭一哭,就能让你抄家夺职,一家子都丢官!”
李朝歌慢慢哦了一声,悠悠道:“原来是武元庆和贺兰卿啊。这两个废物,就是这样在外面败坏武家名声的?”
老鸨听到李朝歌直呼武元庆和贺兰卿的名字,并且骂他们是废物,眼睛都瞪大了。白千鹤实在看不过去, 上前说:“郑妈妈,看在凤来楼颇有几个漂亮姐姐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勿要再作死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老鸨有点被镇住了,东都里敢直接指点武家的人没多少,而这个女子一进来就踹门,身后带着许多士兵武人,看来头似乎不小。老鸨有些犹豫,莫非,这是某个公府侯府的娘子?她们总该不会惹到县主宗女吧?
李朝歌刚才说过,他们是镇妖司。不过对于青楼女子而言,若问她们东都最贵的首饰、布料是什么,她们必如数家珍,若问她们国家大事、朝廷官职,那就一概不知了。
何况,镇妖司只在官场中有了名字,实际名声并没有传到民间。今年六月份镇妖司成立,引发官场好大一阵地动,但是这些讨论仅限于官宦圈子,大家讨论了一两天,暗暗抱怨皇帝宠女儿宠得没边,也就不提了。毕竟,在官场人眼里,镇妖司只是一个小女孩的玩具,没有人真的把李朝歌当三品官,也没人觉得镇妖司会做出什么成绩。
后来李朝歌紧接着就去了庐州,一去四个月,十月份才回到东都。四个月洛阳发生了多少新鲜事,大家早就把镇妖司抛在脑后,偶尔官场的人讨论庐州案,也会觉得这是大理寺的功劳,和镇妖司无关。
因此,也难怪李朝歌报出镇妖司指挥使的名号后,老鸨毫无反应。刚才士兵赶客,老鸨和青楼姑娘们忙着拉拢客人,没注意到他们口中的贵客武元庆和贺兰卿停在门口,和李朝歌说了好一段话。老鸨怀疑着,问:“她是谁?”
老鸨心想左不过就是一个官宦之女,太子未有孩子,东都里没有郡主,李朝歌最高最高不过一个县主。有武元庆和韩国夫人这层关系在,莫说官家小姐,便是县主也不敢得罪武家。
白千鹤叹气,道:“看来你是真的没有了解过最新动态。郑妈妈,干你们这行的,你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今年圣人新成立了镇妖司,封天后长女盛元公主为指挥使,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老鸨完全愣住,她还真的不知道。这么说,眼前这个霸道又嚣张的女子,其实是个公主?
老鸨就是再不关心国家大事,对于公主皇子这些贵人还是知道的。盛元公主,那不正是走失十年,今年刚刚找回来,十分得皇帝和天后宠爱的大公主吗?
老鸨猛地反应过来,脸上表情抽搐了一下,硬生生换成笑意:“哎呦,原来是盛元公主。公主,您怎么来了?奴家不知道是您,多有怠慢,姑娘们,快出来接客!”
老鸨心里有苦难言,她刚才没当回事,嘲讽李朝歌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公主”,结果,人家真是公主。老鸨刚才还冷嘲热讽,一得知李朝歌身份就疯狂讨好。李朝歌毫不买账,说:“让她们都出来可以,接客就不必了。一炷香内让所有人集中在大厅,我有话要问。”
老鸨现在脑袋都别在裤腰带里,哪敢得罪李朝歌,立刻道:“哎,奴家这就去。”
李朝歌限定时间一炷香,但是这群莺莺燕燕毫无时间观念,纪律性极差,拉拉扯扯好久,始终站不齐。李朝歌强忍着不耐扫视,她看了许久,没感觉到可疑气息。
凤来楼不愧风月第一楼的名声,里面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有几个容貌长得不错,但是李朝歌仔细看过,确实是人,并非飞天所化。李朝歌看了一会,问老鸨:“最近你们楼里最出名的那位西域舞姬,在里面吗?”
老鸨呵呵赔笑,脸上流露出苦色:“这……公主,那位西域美人是小店的招牌,再过三天就要登台演出。许多大人物指名要见她,都被奴家回绝了。公主现在让她露面,恐怕在为难奴家……”
李朝歌只想破案,管老鸨为难不为难。她用剑柄推开老鸨,直接朝后院走去,一间房一间房地搜。老鸨吓了一跳,慌忙追上,想阻拦但又不敢拉扯李朝歌:“公主您高抬贵手,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小本生意。西域舞姬真不在这里,公主,公主使不得……”
老鸨见李朝歌走到一扇门前,慌忙用身体去拦,但还是慢了一步,被李朝歌一脚把门踹开。里面几个丫鬟正围在一个女子身边梳妆,被门口的动静吓了一跳,惊慌回头。
丫鬟们看到门口的人气势汹汹,还配着刀,都惊慌失措地跪下。镜面中映出一张娇艳美丽的脸,女子手里握着红色朱砂笔,把眉心的花钿画好后,才不慌不忙回头,施施然道:“郑妈妈,我说过,不喜欢别人来打搅我。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晦气地叹了一声,她努力挤到李朝歌面前,用身体挡住里面的场景,讪讪笑道:“公主,这就是新来的西域舞姬。您看也看了,门也砸了,还请高抬贵手,放小店一条生路。”
老鸨身形丰满肥硕,顿时遮住了屋里一半视线。那个女子握着团扇,微微侧脸,将自己的面容挡住。李朝歌打量着这个女子,单论相貌,倒算得上是个美人,可是先前凤来楼一直宣称这是位貌比姮娥的绝世佳人,李朝歌期待被拉高,此刻再一看,总觉得不过如此。
但是飞天长于跳舞,或者这是她故意伪装出来的假象也不一定。李朝歌不动声色,问:“你叫什么名字?”
西域美人用团扇遮着脸,声若黄莺,娇柔道:“奴家名楼笙。”
楼笙,听起来倒确实是个西域的名字。李朝歌往屋里走去,老鸨张臂拦着,道:“公主,这是楼笙的闺房,过两天还要拍卖呢,不能看。”
李朝歌淡淡扫了老鸨一眼,老鸨被李朝歌的眼神吓到,手不上不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朝歌绕过老鸨,缓慢踱步在楼笙的房间中,时不时用剑挑起遮掩物看。
房间里烧着浓郁的龙脑香,龙脑香产于乌苌、大食等国,历来是皇室贡品,普通人若想用只能去市场上找胡商买,一两千金,十分珍贵。除了香料,楼笙屋子里还挂着波斯地毯、粟特带把杯、萨珊香炉,异域风情浓郁。
李朝歌在屋里缓慢踱步,其他人不敢说话,全屏息凝神看着李朝歌。李朝歌扫了一圈,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转身朝镂空隔扇后走去。
楼笙看到,立刻皱眉,道:“公主,里面是奴家换衣服的地方,不方便给外人看。”
李朝歌置若罔闻,她用剑鞘挑起琉璃珠帘,五光十色的琉璃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楼笙神情焦急起来,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幸而李朝歌没有再继续往里走,她停在珠帘前,看着里面的摆设,片刻后问:“楼笙姑娘屋里有这么多西域器皿,我还以为姑娘不懂汉人文化呢。楼笙姑娘也懂书画?”
珠帘后的小隔间里放着许多女儿家的私人物品,香闺之风浓郁,墙上却挂着一副女子簪花图,看起来有些突兀。
楼笙用团扇遮着脸,声音低低的,说:“奴家并不懂,这是一位恩客送给奴家的,奴家觉得好看,便挂上了。”
李朝歌放下珠帘,笑了笑,转身问:“你们刚才不是说,楼笙刚到中原,并未接客吗?既然没接客,那哪来的恩客?”
楼笙和老鸨一起沉默了。老鸨尴尬笑着,扭上来挥着手帕道:“公主您不知道,楼笙虽然没有开苞,但是先前卖艺不卖身,也见过几个客人。要不然,奴家如何知道楼笙跳舞极好呢?楼笙知书达理,温柔小意,吹拉弹唱俱佳,尤其擅舞。三日后楼笙首次登台表演,到时候还请公主捧场。”
丫鬟们上前,用团扇遮住楼笙的面容身形。楼笙在团扇后屈膝,轻轻给李朝歌行了个礼,说:“谢公主捧场。”
楼笙脸庞被挡住,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李朝歌心想楼笙一个西域舞姬,排场做的比世家小姐都足。有些守旧的世家不愿意被外人看去了女儿的容貌身形,便会用帷幔、幕篱遮挡。除了最开始李朝歌破门而入,楼笙没反应过来外,之后楼笙一直用团扇遮挡着面容,还真挺有神秘西域美人的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