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手抹了抹,泪决堤似的, 怎么也流不干净。她忙道了谢,只得接过丝帕擦泪, 随后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见笑了。”
“有些事,不过要你自己扛过去,谁也帮不了你。”宁娴站在她旁边,她自小跟随父亲走南闯北, 亦是见过人间疾苦,最初初入商行, 不免对卑下之人露出怜悯之心。最后得到回报却是狗狠咬之。现在看到施烟这般狼狈,多嘴了句。
最后拎着精心准备的糕点往前, 又改了话,“应我说抱歉才是, 陡然闯入姑娘清净。我带了静盛斋的糕点,姑娘在这儿站了许久,想必饿了, 先吃的东西垫垫肚子吧。”
这几日被头疼缠得胃口全无,吃进去的东西不过多时便自发吐了出来,施烟笑笑,谢绝了她好意。
宁娴也不强求,将食盒放在一边,同她闲聊道,“今日我来时,听见路上的人说,萧府婚庆依旧,连平阳王殿下也去观礼,好不热闹。 ”
施烟静苒有礼听着。
宁娴有意无意说道,“这两日,家中长辈总说我不知好歹,放着好好的萧家主母不当,偏要缩在闺阁当老姑娘。可来世上走一遭,既有能力,怎连自己怎么活都不能决定,那不是白活一世了。”
“施姑娘,你说说吧?”
当时,萧张氏要同宁家结亲,宁家长辈本已同意,这桩婚事对当时的宁家可谓是雪中送炭。可宁三姑娘却不愿意,宁愿一根绳子了结性命也不委屈自己嫁给将死之人。
这事儿闹得两家来往尴尬,施烟当时对萧祁远的情意拿捏不准,缩在一旁看戏。
可此时她一脸坦然说出这些事,施烟倒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含笑道,“宁小姐,比我想得通透。”
头痛之症又要发作,施烟起身先告辞离开。
正预错身离去,宁娴“诶”一声,唤住她,“姑娘,留步。”
施烟只得回身看她,宁娴面貌普通,但一举一动坦静安然,有着别样的风味,此刻眼中好奇八卦起来,“姑娘,难道不想去看看吗?”
郊外风寒,施烟久久不语,始终拢淡眉眼,看着不远处枯树落叶,她眼底一片孤寂。
当她回过神再对上宁娴的目光,笑了笑轻声道,“正如你所说,多少人一辈子活得荒唐糊涂,无疾而终。既然那地方婚期照常,我还回去凑什么热闹?还请宁小姐回去告诉他们,我无意卷入你们商行之中。莫要再来探我口风了。”
她将宁娴当做趁机打秋风的了。
待施烟走后,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出来,清朗的调侃声起,“瞧瞧,我还以为宁老板三寸不烂之舌有多厉害呢,这不,也没说动我嫂嫂回去。”
宁娴瞧着施烟走远不见,心底对这小女子隐隐一丝不忍。她年纪小,可那双眼中疲惫,叫人看着心疼。
她侧首看了萧祁承一眼,敛了眼底情绪,“萧公子要我说做的事,在下悉数带到。如今城东那间铺子萧公子该是还给我了吧?”
萧祁承‘嗯’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故作深沉看了看天,随后对上宁娴的视线,“宁老板办事虽不成,但答应你的还是要给你。不过,我还是想听宁老板亲口承认,我在经商这事儿上还是有些脑子的。”
不然也不可能逮着你的把柄。
“……小崽子,”宁娴半哼声,乜他一眼,定了定神踩他故作高深的样子,“真是得寸进尺,靠着卑劣手段就想让别人承认你,这是你家中哪位长辈教的?这两日若不是我被家中人唠叨得烦,哪还叫你有可乘之机。”
“小子,听姐姐一句劝,这会儿你算是碰到不计较的好心人,若是来日碰见那些个掉进钱眼的,就凭你使得这些腌臜手段,指不定闹得一生污秽呢。”
宁娴心思灵敏,她从会走路便跟着父母天南海北的跑商,又岂是萧祁承这从小娇养高心气傲可比的。这一通话说得丝毫不拖泥带水,她眸中揶揄笑意更甚,神色灵动飞扬,“你啊,还是适合回当你的贵公子。”
之后,不等萧祁承说完,宁娴将旁边的食盒递给他,“喏,这些糕点精贵得很,一两银子一盘呢,你吃了补补脑子吧。”
萧祁承不接,磨着后槽牙,深深看这女子一眼,憋着一肚子的气愤然摔袖离去。
。
回房是,弟弟曹漾受了大惊,躲在床榻之中用衾被拢住,仍由婢女怎么喊也不出来。
施烟轻声细语地将人哄出来,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不怕,阿姐在这儿呢,会护着你的。”
这话熟悉,曾几何时,也有人将她搂着拍抚后背,温沉言语说着熨帖的话。
可是………为何二哥明早知道阿弟的消息,却不告诉自己,任由自己一步一步将他推远,最终闹到埋怨的地步。
远处泛出鱼肚白,晨霞若隐若现,瞧在人眸中是一种斑驳颓败之意。
那日,父亲葬礼上,也是这般时辰。兄长不知为何,执意要将她赶出门。她哭喊着求嫂嫂劝劝兄长,阿弟也跪扯着兄长的衣袍求情,然兄长依旧无动于衷。
后来等她甩了护送的人,跑回府时,府中如死寂静,昔日的奴仆皆不见踪影。推开府内所有的门,原本的府邸成了一座空的。
当她精疲力尽坐在院中,一记寒光冷刀直凌凌朝其刺来,再醒来,已在深山之中,身边只有一位伺候的哑娘。
头好似被人用绳子鞭笞,施烟忍不住□□一声,从回忆的梦境醒来。
怀里的阿弟动了动,施烟拍了拍他脸颊,撑起一抹笑,“醒了?”
曹漾撇着嘴,依赖地抱住施烟,摇了摇脑袋,一言不发。
为阿弟把脉,身上的刀鞭痕迹并未伤及肺腑。可不为何还是不肯说话,施烟也只当他流落在外受了惊吓,暂时不敢说话。心里对他的疼惜又加重些,轻声问他,“肚子饿了吗?阿姐叫人传些吃的过来?”
曹漾不答,不时外头有动静。曹漾对任何风吹草动敏感至极,眼中又布满惊恐,双手死死攥住施烟的手臂,口中嘶哑,只发出“啊……”的声音。
施烟忙急着安抚弟弟情绪,门被人猛得从外面推开,南宁王堂而皇之走了进来。
瞧者拥抱的姐弟,脸色各自惶恐、恼怒,他心中舒坦,脸上笑意瞧着多了几分阴鸷,“许久未见,这姐弟真是情深得很呐。”
施烟面色不虞,冷冷盯着南宁王,“殿下无事闯我房门,此事传出去,怕是不妥吧。”
南宁王环顾四周,悠然自得道,“本王还未恭喜你找到自己的亲弟,你说你也是,好歹之前你还替我办过事情,怎不叫我替你寻呢?白白费了这番力气。”
门口站守好几名侍卫,伺候的仆人尽被挟制住。施烟敛下眉心,不敢轻易与他起争执。
南宁王一派坦然的样子,“本王昨日去萧府参加婚宴,那婚宴办得顺利,没想到萧祁远没再吃本王给的药,竟还有力气从轮椅上站起来,同女子拜堂成亲。”
“堂上女子身形同你相像,若不是本王知道你在这里,可真以为你心境大得很,真能忍下这事儿同萧祁远成婚。”
“哎,萧家主真是狠心,为了面子,连自个心爱的女人也能随意找个人替代。”
施烟彻底冷了脸,“殿下若是来嘲讽的,还是请回吧。莫让此事污了您王爷身份。民女与萧祁远之间如何,怎也不该劳烦王爷挂心。”
跟前的人不满“嘁”了一声,瞥了眼施烟怀里的小孩,“本王还懒得同你兜圈子,不过,你这阿弟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他这话一处,冷不丁将施烟心中的疑惑拎起来吊在空中。
这几日萧,施烟自己也清楚,当她看着与自己眉宇有几分相像的脸,明知道他是自己亲人,可是,心里对他感不到一丝亲人之间的熟悉。
替弟弟洗澡时,瞧见他左臂上的红胎记,这是自己的阿弟不假,可是为何自己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一旦细想,脑袋便疼得要炸裂。
“我自己的亲弟弟,自然记得。怎么……”施烟拖长了尾音,将弟弟搂在怀里,想从他身上获得一丝支撑的力量。
她目光坚韧,直视屋内站立的人,“殿下连这件小事儿也要过问?我看啊,殿下还不若担心担心自己,您明面上虽然是个闲散王爷,又素来与太子亲厚。可太子殿下可是将来的九五之尊,您以为,私自豢养死士、雇刺朝廷重臣这些事,太子当真不知道吗?”
这一套凌厉的话说完,施烟胸腹秉着一口气,她说这话不过是要刺激南宁王。
毕竟,萧祁远将他名下半数财产给了自己这等鲜少人知晓的事,太子都能轻而易举知道。那南宁王要豢养死士的花销何其大,凭他卑微闲散的小王爷如何供养得起。
屋内有短暂的寂静,怀中的弟弟忽然暴动,狠狠用拳捶自己脸,施烟瞳孔睁大,急忙制止他,场面一时慌乱起来。
南宁王自讨没趣,无意留在这里的,转身便走。
施烟空出手点了曹漾身上的穴位,等人安静下来,方才余光瞥到南宁王的脸色,她呼出一口气,自己这是赌对了。
寻常百姓之内,兄弟尚且有嫌隙。这天家高处不胜寒,多次与太子交锋,施烟始终猜不透太子意欲何为,只觉他城府颇深。
为何两位天家贵胄屈身同商户搅和一起,难道仅仅是因为萧府财多,足以充盈国库?那又为何,太子如今监国,却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同民间小姐搭话。
深想这下,施烟眉心为凝,隐隐察觉不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感觉一道铺天的网落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安抚好弟弟,她走出房门,坐在荷花池不远的石头上,晨风吹皱水面,再拂过身畔,身上疲惫散去不少,连带着头疼之感也消不少。
她呆呆盯着半开未开的荷花发呆,思绪开始纷飞,想到清院那片苍翠竹林,夏日总是蝉鸣不止恼人安宁。她气得声称要将竹子伐了挖荷塘。
萧祁远手执笔,正俯案做画,得了空闲朝她温和一笑,真是欢喜不过多时,昨儿有人还说竹林是个乘凉的好地方,怎一下就转了风头。
午憩不得安宁,扇子被女主人无情扔在地上,她话中带着恼意,是个乘凉的好地方,可一群坏虫平白折煞好景。
男人朝她招手,待人过来。宽厚掌心握住她的手,细细描绘未完成的画。上头正好是窗外那处竹林,绿意盎然,画中自带一种宁静平然。
耳畔热息炙热,他耐心至极道,世间万事怎能都两全,一听一看,一静一动,如此互相照应,岂不正好?
温沉声音入耳,外头蝉鸣倒也不觉得讨厌了。可她又说,世上怎没有两全之事,派人将林子里头的蝉都捉了不就好了。
你啊,耐心总是欠火候。往后,可是别人与你蝉鸣两句,可要被拐着走了?
那时她委屈,仍反驳着回话,却也忘了驳的什么话。
身后一道熟悉的轻灵声响起,有些不确定,“施烟?”
施烟思绪被扯回来,回头一看,赵婧嫣站在假山之后,身后还跟着一人……她眯了眯眼,仔细辨认这,竟然是那日在静安寺有过一面之缘的程杜之。
今日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碰见不想见的人。施烟不搭理他们,但赵婧嫣同程杜之顺着旁边台阶缝隙走了上来。
“昨日不是你同萧家主大婚吗?”
赵婧嫣就站在不远处,疑惑看着施烟,白皙的脸色不见血色,眉宇神色犹豫凝重,眼中光彩也不复以前。
到底经历什么,她竟憔悴成这幅样子。
施烟冷冷道,“怎么,婧嫣姐姐查到我还是杀还赵檀兄长的真凶,来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这话呛人,赵婧嫣一时语噎,不知怎么接话。
她总不能说自己今日出城,与未婚夫碰面时,正好看到南宁王朝城外来了,自己心中好奇尾随来了。
手指绞着裙裳不知怎么回答,旁边的人倒是先说话,先是一头雾水看了看施烟又回看身边的自己,惊讶道,“施小姐………同萧家主成婚?原来,你不是萧家主养在城郊的外室啊。”
赵婧嫣被程杜之这话也弄得有些懵,看着施烟了无生气的样子,也顾不得问。往前走一步想去碰她,不由得轻了声音,“烟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施烟后退一步,躲过赵婧嫣的手,站在大石头边侧,分毫不领情,冷然看向二人,“婧嫣姐姐,这是我的宅邸,你千金大小姐,如此闯进来怕是不好吧。”
赵婧嫣神色清柔,看向施烟的目光带了一丝抱愧,她心知施烟如今变成这样,多半是自己喂给她的药起了作用。
这药性重,起初会让人头痛疼预裂,之后会使她精神溃散,萎靡不振。
方才往后退时,眼前有一时眩晕,心头泛起一阵恶寒,施烟想往下头走,却被赵婧嫣拦住去路,她正色问道,“烟儿,你与太子可否相识?”
“何故此问?”
“我……”赵婧嫣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我曾在太子的寝宫瞧见你的画像。”
这话如同石子丢入平静水面,砸出水花。
施烟双拳紧紧握住,才勉强稳住身形,“这怎么可能?我与太子从未见过面,何谈认识,怎么可能?”
施烟心中却暗暗道,自己与太子见面几次数都数得过来,太子怎会有自己的画像。
赵婧嫣道,“那日我扮作侍女偷入太子寝宫,原想寻些太子与朝堂内臣的线索,猛然看见你的画像。而且…我还发现一本卷宗,上头讲述当年曹将军一家惨遭灭门,只留一双儿女被人拼死救出,然至今下落不明。”
施烟逮住赵婧嫣其中漏洞,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笑意,“那你又怎么评断我就是曹氏女?婧嫣姐姐,若你想定我的罪,也不必找如此荒唐的理由吧。”
一旁的程杜之注视施烟,“我姐夫在西北边任,派人求他在那处打听。以前有跟随曹将军的老兵,一眼认出姑娘你的容貌,与曹氏女十分相似。而且,姑娘您是否认得这东西……”
程杜之说着,从袖口中那处一件朱红色物品。
那抹红色太过显眼,定睛一看是枚朱红玉坠。猛得,施烟瞳孔微睁,这东西她有一个!是太子未道明身份时,夜半闯入她闺房扔来的物什!
啊………施烟脸上难忍痛苦,那日在萧府后院初遇太子,她想起太子说,我能是谁,我认识你,你却非记得我。我同你不过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