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使臣也不讲究,当着朝臣的面就开始在那边打算盘,好似在算嫁妆值多少钱, 惹得文武百官为之侧目。而官眷们看着林知惜的眼神无不透着同情和鄙夷。
林知惜明白这些的许多人已经将她当作半个外族人, 却也不生气,反而对圣上送这么多嫁妆欣喜不已。
要知道如果她不和亲,她的嫁妆连现在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嫁妆念完后,皇上谆谆教导她要好好侍奉匈奴国君,为两国和平添砖加瓦。
林知惜应了, 而后众位王爷、王子妃以及重臣们齐齐向她敬酒。
别人都是隔着座位遥遥敬上一杯, 唯有定王携着定王妃走到她跟前,与她碰杯。
定王看着她的眼神隐隐带了几分同情, 却最终什么都说, 让她好好保重自己。
林知惜小时候很喜欢这个伯父, 觉得他是皇家唯一一个真性情的人。
可等她经历99世,她的想法就变了。
定王固然善良天真,知足常乐,但一切都建立在他身受帝王宠爱。当然她并不怪他帮不了自己。和亲不是个人能阻止的。
她只是觉得如果他遇到麻烦,而圣上又不肯相帮的时候, 他大概只会妥协。
她不喜欢向别人低头, 她只想按照自己设定的轨迹一点一点攀升。她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很多事。
不过作为亲戚,林知惜还是很喜欢和定王叔相处,他想法简单, 跟他说话不用动脑子,也不累。
她问起定王选嗣子的情况。
定王成亲多年,一直都没有子嗣。刚开始这夫妻俩到处寻医问药,最近大概年纪大了,应该放弃了,听说最近在选嗣子。
几个王爷膝下都有不少儿子,早就放出话任定王挑选。
谁都知道定王妃的母亲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宫女,也是圣上第一个女人,又陪他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意义非凡。
定王在圣上的心里份量极重,要是能跟他搭上线,夺嫡也能多一重保障。
定王笑道,“我看中老十家的永晟。”看了眼妻子,“你伯母看中老七家的永林。”
林知惜有些讶意,老七?不就是福王叔吗?
永林现在可是庶民,选他当定王府的嗣子,不符合规矩呀。
定王妃是个温柔到极致的女人,她容貌并不是美得惊人,但浑身散发书香气,一看就很有修养。
她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看着林知惜的眼神也是如沐春风,“惠阳,你劝劝你伯父。永林多好啊,才三岁,正是聪明可爱的年纪。十弟家的永晟都八岁了,他父母又健在,以后迟早会知道。他就是不听。”
定王被妻子责怪也不生气,反而耐心解释,“永晟挺好的,这孩子虎头虎脑很可爱,我喜欢这孩子。”
定王眼里没有党派,喜欢永晟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孩子,他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定王妃因为是孤女出身,格外怜惜没娘的孩子,她想要收养永林也在情理之中。
这夫妻俩为了这事已经吵了好几天。不过两个性子都柔顺,就算吵架也不像其他家那样歇斯底里,反而像个孩子,互相不搭理,看谁最后妥协。
这夫妻俩的动静很快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到最后不少人加入劝说队伍。
不过大多数都是劝定王妃别过继永林,毕竟福王早就被逐出皇家,永林不能算作皇家人。
定王妃闷闷不乐,起身去更衣,她的丫鬟紧随其后,也不知她怎么走路的,竟然摔了一足,袖子里带的东西都掉了出来。
林知惜听到动静下意识回头,半夏正弯腰帮她捡起来。
定王妃走后,其他人开始劝定王过继自家的孩子。
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定王脑子都炸了,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摔倒在地。
他青白的脸色,时不时就抽搐的身体无不在提醒众人他犯了病。
大家自动让道,宫人急匆匆去找太医。
今天设宴,自然有轮班太医伺候。
太医到了之后让其他人退后,给定王诊完脉后立刻开了方子,药童去抓药。
抓药熬药都要耽误时间,定王病得这么急,一时半会也等不来。
太医担心定王出事,自己小命不保,问定王身边的太监,“王爷随身带的药丸呢?”
太监立刻四下察看,腿都软了,“在定王妃那呢。王爷的药向来都由王妃保管。”
众人开始寻找定王妃的踪影,有人道,“定王妃去更衣了。”
皇上让宫人将定王抬到偏殿,见定王妃不在,阴沉着脸连番催促,“快点将定王妃找来。明知道自己身上带药,她乱跑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看样子皇上这是怪罪定王妃了。
就在这时,定王妃急急忙忙赶过来。
定王的贴身太监立刻问她要药。
定王妃看了眼身边的丫鬟,“药呢?”
丫鬟惊恐抬头,结结巴巴道,“进宫太匆忙给忘了。”
半夏趴到林知惜耳边,“她瞎说,刚刚我明明看到药在她袖子里,还是我帮她捡起来的。”
林知惜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明明药在身上为何不给定王服用?
定王妃听到话,一巴掌扇到丫鬟脸上,“胡说!来的时候,我明明让你带了药,而且亲眼看到你装在袖子里。”
丫鬟跪下请罪,定王妃不依不饶,“你快点将药拿出来!王爷要是出了事,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平日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现在生起气来也是非常吓人的。众人都被定王妃粗鲁的言行给震住。
林知雅更是抬了抬自己的下巴,跟自己的妹妹咬耳朵,“原来她也会发火?我还以为她是个泥人呢。”
丫鬟痛哭不止,皇上觉得厌烦,立刻让宫人上去搜身。
但是找了好几遍都没能找到药,定王妃不敢相信,抓住她袖子反复察看,像个疯婆子,“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你快点把药拿出来!要不然我把你全家都卖了!”
丫鬟似被吓住,这才开口说实话,“药被太子打翻了!”
众人猛地看向刚进门的太子,他刚刚确实也去更衣了,听到丫鬟指认自己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襄王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解释一遍,太子脾气急,自诩身份尊贵,哪能受得了一个丫鬟的污蔑,气势汹汹走过来,一脚踢在丫鬟胸口,直接将丫鬟踢得人事不知。
当着使臣的面,他就敢行凶,圣上只觉得面上无光,压抑着火气将人扣下。
好好一场和亲宴办不成了,所有人都提前离席。
过了几日,林知惜才知道后续结果。定王到底还是被救回来了,只是定王妃的丫鬟抢救无效,被太子一脚踢死。
圣上觉得太子故意残害长兄,不念手足之情,不配为储君,直接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继续当他的宁王。
就连康王都不敢相信,想当初太子的奶兄强抢民女,妻弟买卖官位,舅家贪污受贿都没能将太子扳倒,最后竟然因为一个小小宫女,父皇就废了他。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望着定王府的眼神隐隐有些嫉妒,果然是宝贝疙瘩,谁也碰不得。
接下来几日,朝廷为立太子争吵不休。
现在所有王爷都在同一起跑线上,谁都有资格竞争储君之位。立太子是稳定朝纲的必然选择。
皇上被他们吵得烦不胜烦,到偏殿去探望定王。
皇上状似无意问起他储君人选。
定王以往不掺和政事,这次却罕见低头思忖,“父皇选择谁都好,要是选宁王,儿子恐怕唯有一死了。”
宁王因为他丢掉储君的位置,而他那人又睚眦必报,两人再也没有和好的可能。
皇上脸色变了变,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翌日,皇上写了继位诏书,将圣旨放到牌匾后面,等他百年之后,再打开牌匾。
众臣退了一步,似是默认了。
当天下午,定王从宫中回来,林知惜亲自拎了些补品去探望。
其他人登门,定王都是拒绝的,只有林知惜因为马上要离开,所以他破例见了她。
定王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时不时咳嗽几下,看到侄女,强打起精神陪她说话。
林知惜讲了些他爱听的故事,看着眼圈通红的定王妃交待丫鬟饮食,时不时给定王擦汗。
任谁都可以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情意绵绵,看样子他们经过这事和好如初了。
定王妃颇为自责,跪在地上,握住定王的手,声音悲凄,像是受不住打击一般,“要不是我去更衣,你也不会受这些罪了。都怪我。”
定王眼底全是柔情,揽着她肩膀往自己怀里带,说话声音像水一样温柔,“你别多想。不关你的事。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听你的话选择过继永林。那孩子没有掺和争斗,兴许才最适合我们养。”
林知惜有些诧异,定王居然也会考虑这些事情了吗?看来他被这次的事情吓住了。
定王自觉失言,冲林知惜笑笑,“我没事了,你马上要走了,还连累你来看我。太过意不去了。”
林知惜摇头,又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便告辞离开了。
四月初十,陆霄成功考上武进士,当了北大营正五品守备,领三千新兵。
四月二十,礼部举行盛大仪式为她送行,文武百官在皇帝的带领下殷殷叮嘱,出发时还挥泪洒别,哭得不得自已。
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厚重的车队缓缓行驶。这一路随行人员有匈奴的使臣、惠阳公主陪送的两千仆人,还有十万禁军。
这些人护送三百万两白银以及礼部专门为公主准备的嫁妆,一路小心翼翼。
第32章 兵变
此次为林知惜送行的是沈为民, 他是礼部官员,又是林知惜的亲舅舅,有他随行能够安抚林知惜焦躁不安的心情。
林知惜对此很满意。唯一让她不满意的是面前这人。
林知惜有些头疼,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留在京中吗?”
陆霄抿抿嘴,明明是个少年郎,个头比她还高,执拗起来却像个孩子, 他飞快看了她一眼, 见她生着气,心里不由一紧,酸酸涨涨,难受得紧,“我怕你和亲。如果你真要和亲, 我就偷偷带你走。我底下有三千士兵, 他们能帮我打掩护。”
真是个傻孩子,刚开始领兵人家怎么可能听你的。林知惜心里吐槽, 却也知道现在撵人也晚了, 只能瞪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回了营账就让半夏给留在京中的死士送信, 让他们走时不必去齐王府带陆霄。
半夏觉得陆霄跟来也不错,留在京城太危险了。主子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知惜摇头,“我要抓他的仇人,他迟早要知道的。但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跟来了。”
这孩子主意越来越大了,让她防不胜防。
接下来, 林知惜都很平静, 倒是沈为民想到外甥女后半生都要待在匈奴,心情很低落,时不时过来陪林知惜说话, 让她在匈奴保护好自己。
林知惜好脾气应了。
车队一路行驶,到了凤凰县地界。
林知惜待在马车里热得厉害,头一次使性子停车,要在停下来纳凉喝点水。
沈为民和护送他们的金吾将军商议,对方不能不给公主面子,答应在此歇脚。
林知惜要吃解暑的荔枝膏水,凤凰县离蜀地相临,此时又是荔枝成熟的季节,寒云带着二十几个护卫去采买。
回来后,每人都推回一板车荔枝,“这边荔枝实在太便宜了,我没忍住,把人家的荔枝摊全包了。这几车才花了三两银子。这东西不禁放,大家分吃了吧。”
众士兵听到荔枝一个个都馋得不行。
京城离蜀地相隔千里,荔枝容易坏,用八百里加急从蜀地送到京城,路上要累死好几匹马。一斤荔枝一两金。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
听说有荔枝吃,大家都很心动。
士兵们全都看向金吾将军,对方也有些馋,再加上原本三个月路程,现在走了大半,只花了一个月,剩下时间很宽裕,于是每人都能分到一颗。
烈日炎炎,饥渴难耐,吃着美味滑嫩的荔枝,只觉得这日子如天堂般舒爽。
士兵们吃了颗荔枝,在附近搭灶做饭,吃完饭,在林间歇了一会儿午觉。起身时,才发现身子骨软得厉害,一个个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金吾将军想提气,发现浑身无力,就像吃了软筋散一般。
他暗叫一声不好,“我们这是中了软骨散!”
这是江湖人惯用的下三滥招数。以往那些江湖人见到官府人逃得比兔子都快,今儿居然敢药倒十万禁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其他禁军立刻运气凝神,同样提不起内力。
迷迷糊糊间,只见葱翠的山林间蹦出一群山匪,举刀杀了过来。
有些士兵想提刀抵抗,但身体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朝他们冲过来。
刚才还凉荫荫如度假圣地的山林立刻被鲜血浸染,成堆的尸首被随意堆在起来。
不过这些尸首并不是良国人,而是匈奴使臣。
士兵们都看呆了,心里既庆幸又恐惧。
林知惜扑在尸首上,指着那群恶人声嘶力竭控诉,“你们怎么敢!这些可都是匈奴人。你们杀了他们,他们就要攻打过来了。到时候我们良国必将生灵涂炭,你们就是一群野蛮人!”
那山匪忙着运银子和嫁妆,听到她哭喊哈哈大笑,“关我们屁事!别把自己说得那般高尚!要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作为,我们怎么会逼到山上当山匪。”
林知惜还想再说,气急攻心,昏死过去。
那些山匪推着银子扬长而去,金吾将军想去追,可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消息在视野尽头。
半个时辰后,大家身上的药效才解了。随行的太医为林知惜诊脉,说她气急攻心,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金吾将军留了一千士兵在此地安营扎寨,自己则带着士兵去追那些山匪。
他们一路跟着车辙到了附近一座山上,爬上山才发现那群山匪早已逃之夭夭。
这下闹大了,金吾将军回了凤凰县与惠阳公主汇合。
三百万两岁贡和嫁妆没了,金吾将军回去之后,抄家下狱都是轻的,最有可能九族全灭。其他士兵也难免会受责罚。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沮丧。
有人埋怨林知惜不该买荔枝,“要不是你们非要吃荔枝,咱们也不会中了他们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