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三人对陛下这安排非常高兴。本来他们就是前朝旧臣,身份敏感,审理这桩案子会有诸多顾忌。现在陛下另派他人,再好不过。
因为陛下重视,朝臣们也时时关注这起案子的进展。
刚开始大臣们都以为陷害齐王谋反的幕后真凶是废帝、永王和福王。就连他们自已也是这么想的。但随着案子越剖越深,张万阳的暗卫身份被揭露,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三位也是替死鬼,真正幕后凶手是正德帝。
这下就棘手了,正德帝虽已经退位,但他毕竟是陛下的亲祖父。别看新律法已经颁下两年,但面对亲人犯案,大家还是很难将亲人送进大牢。
周术和沈为民作为副审犹豫不决,但凤至这个主审却当堂做出判决:主犯正德帝陷害齐王谋反,抢劫五百万两白银,证据确凿,判斩立决。从犯张万阳冒名顶替,故意陷害齐王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判斩立决。废帝和前永王陷害齐王谋反,判斩立决。前灵妃故意帮助别人冒名顶替,在宫内杀害宫女上百条人命,判斩立决。
其他人倒也罢了,但正德帝被判斩立决还是惊了所有人一跳。
周术和沈为民面如土色,想让凤至修改判决,但他执意如此,并且他言之凿凿,“本官是按照新律法判的案。你们二位放过主犯是想让本官徇私吗?”
别看凤至是次辅,但他比周术更得陛下信任。甚至陛下有什么棘手的问题都会让凤至处理。
听他这么说,周术和沈为民都正了脸色。凤至敢如此判决,何尝不是陛下授意?
周术是臣子,陛下已经下了决断,他自然不好再拦。但沈为民不行,陛下除了是他的主子,更是她的牙甥女,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世人唾骂?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晚辈敢告长辈。知惜这是疯了吗?
沈为民从大理寺出来,本来想立刻进宫,走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已人微言轻,于是又去公主府叫了林知雅。
两人进宫求见所为何来,林知惜早已知悉,她不紧不慢处理奏折。
沈为民和林知雅进了御书房,见陛下正在忙碌,也不好打扰,行完礼,立在边上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知惜才抬头,问他们来意。
林知雅在家里听舅舅说明事情经过,已经急疯了,她是头一次觉得妹妹真的胆大妄为。甚至这消息比妹妹当皇帝更让她难以相信。
要不知道舅舅素来稳重,她都要以为舅舅在跟她开玩笑。
当妹妹一开口,她迫不及待询问,“我听说凤阁老判了祖父斩立决?”
林知惜点头,“是啊。”她拿起一封奏章交给王朝云,对方恭恭敬敬接过,递到林知雅面前。
林知雅翻开奏折,正是正德帝的判决书,而且已经盖了玉玺。
林知雅胸口剧烈起伏,脑子嗡嗡作响,失声尖叫,“你疯了?”
林知惜撑着下巴,等待她下文。
她闲适的动作彻底激怒了林知雅,她三两步近前,隔着书桌问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一定会被世人唾骂。你怎么能这么干?”
林知惜站起身,走到她旁边,“去年你选择跟你前任夫君分开时,难道就没想过会被世人唾骂?”
迁都那年,林知惜给姐姐送了两个男人。那两人嘴甜会来事,对姐姐千依百顺。去年姐姐主动与世子分开。在公主府养了两个面首。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
林知雅脸颊微红,“那不一样。那些人骂我,其实心里未尝不羡慕我。可你杀害自已的祖父,世人不会羡慕,只会觉得你心狠。”
林知惜笑了,“你们放心吧。朕要是轻易被流言蜚语击倒,就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林知雅和沈为民对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早在她换了三位主审,就已经猜到幕后凶手是正德帝了。而凤至会下这样的判决也在她意料之中。
沈为民从未清醒地认清自已这个外甥女,她看似柔弱,其实她的心狠着呢。
同时他又觉得齿冷,她连自已的亲祖父都敢杀,要是他也犯了罪,她决不会手下留情。
**
奏章很快发下去,刑部官员看到判决,惊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刑部尚书求见陛下,但陛下并未召见他,他只能写奏章呈上去。
甚至官员得知这事,也纷纷写折子劝诫陛下。
短短七天时间,奏折像雪花疯狂递上去,但无一例外全部被打发下来。上面也仅仅写着三个字“知道了”。
陛下显然已经看过奏章,但她并未改变心意。
这短短七天里,这桩案子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人记得当初的齐王清风霁月,没有人唏嘘他的遭遇,更多人关注陛下按照新律法,要杀死她的亲祖父。
戏文里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下这个判决的人是王子的父亲。不是王子的儿子。
而这次反着来,不说那些读孝经的读书人接受不了,就连普通百姓都接受不了。
普通百姓在背地里骂陛下心狠,不孝。读书人写书骂。
之前她名声有多好,现在就有多糟糕。
文臣一直关注朝臣们的反应,无论外面骂得有多凶,跟着陛下一块打天下的武将好似没什么反应。他们依旧乐呵呵上朝,好像事不关己。
京兆府那边率先顶不住了,许多读书人聚在一块闹事,衙差根本管不过来,京兆府府尹聚集几个志同道合的官员一块商议对策。
有人提议联名上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有人提出反对,“之前咱们文官都提了。陛下不是直接把我们打发了吗?”
“之前都是京官,咱们不如让地方官一块提。京城这么乱,地方肯定也不太平。”
京兆府府尹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立刻请吏部侍郎帮忙牵线搭桥。
地方官的升迁都由吏部考量,吏部侍郎是直属上司,他们不敢不听。
吏部侍郎借着考核的名头去地方官,酒席间,他刚起了个头,县令就一个劲儿摇头说不干。
当吏部侍郎问他地方安全时,县令不在意,“现在闹没事。过阵子就好了。总要有个过程嘛。”
好家伙,这态度再自然不过,半点不放在心上。
吏部侍郎觉得这县令是块朽木,脑子不会转。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他拉拢。
他又去其他县试试,没想到结果大同小异。虽然不像第一个明目张胆拒绝,但一说起联名上奏,直跟他打马虎眼。
哪怕他威逼利诱,说会助对方升迁,对方都不干。他们似乎也不在意升迁,只想管好本县。
吏部侍郎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打道回府。
京兆府府尹得到消息,没法怪老朋友,只能叹一句,陛下会用人。
夏云秋来,京城绿叶全变黄时,万众瞩目的谋逆案凶手终于推出菜市口。
那日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出动了。
别看只是一起陈年久远的谋逆案,但它的意义重大。
这关乎陛下对犯罪的容忍度,关系陛下的皇位能不能坐得稳。
这场判决远比状元游街更热闹,京城靠近菜市口的街道挤挤满了人。
正德帝、废帝、前永王、张万阳和前灵妃被囚车锁住,衙役推开围观百姓,步履艰难一步步往刑场方向驶去。
“那真的是正德帝?”
大部分的百姓都不认识皇位。哪怕偶尔碰到皇上出宫,也只能远远跪着,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也有一部分人认识,比如参加过殿试的进士。
今天场面太过热闹,又是休沐,不仅读书人出来观看,就连官员也都在临街铺面包了雅间观看。
郑溢满看着囚车里被锁住的男人重重叹了口气,表情说不出的沉重,“是正德帝!”
不是替身,是真人,这次陛下不曾留有余地,她是来真的。
第61章 离婚
“林知惜, 你个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
“林知惜,朕当初就该活活掐死你。也好过你辱我林氏满门!”
“林知惜,你对得起林氏列祖列宗吗?你对得起你父亲吗?”
……
一声声高亢的咒骂声从正德帝嘴里发出来, 他就像一只愤怒的狮子不停嘶吼咆哮,他恨哪,早知道他们林氏生有这么个孽女,他就该将她活活掐死。
“我悔啊!我悔不当初!”
原本以他们的身份不会在菜市口斩首, 像大户人家犯了案, 为了保持体面,他们通常会在牢里选择自尽。
可这次林知惜为了震慑百姓,命衙役严防死守,不许这些人自尽,一定要压到刑场伏法。
现在的衙役不是终身制, 干得不好, 就会被撤掉。衙役们不敢懈怠,老老实实盯着这几人。
一排五个人, 除了正德帝, 其他人的嘴都被封住。
刑场上只能听到正德帝的咒骂声, 从前的他要脸面,哪怕再生气,也不会说脏话,但现在不同了。他快要死了,而且还是被如此折辱, 他再不骂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他就像泼妇骂街一样, 骂得相当难听。
百姓刚开始还闹哄哄,可听着听着,全都沉默下来, 静静看着对方骂。心里无不在同情他的遭遇。
要是他们遇到这么个孽女,他们估计也得气死。
无论骂得有多难,第一声泡响还是来了。
刑场规矩,砍头前要响三声炮。第一声是送信炮,让犯人的亲属朋友祭奠法场。跟犯人说几句临终遗言。
正德帝的亲人担心惹祸上身,没一个前来。
场面一时之间陷入寂静,就在这时,临街铺面突然有高声喊了一嗓子,“陛下到!”
围观百姓第一时间跪下,有那好奇之人,偷偷抬头瞄了一下,看到一位身穿便服的女子自酒楼缓缓走向。人群自动让开道,她踏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
监斩官立刻起身行礼,林知惜抬了抬手。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正德帝用愤怒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你还有脸来?”
他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整个人狼狈极了,林知惜跪在他面前,给他磕了三个头,“皇爷爷,我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世人皆愚昧。明明是你先杀了我父亲,我才让你伏法。可他们都在同情你。忘了我父王和母后死得有多惨。忘了你杀了我们齐王府上千条人命。他们都是奴仆,可他们也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您不怜惜他们的生命,我在乎。”
“这三个响头是我作为孙女,磕的头。您说您后悔当初没能在我出生时掐死我。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并不喜欢争权夺利,我想出生在普通之家,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你没有后悔的机会,我又何尝有选择出生的权力。我们都无路可走。今日我下令斩了您,不是为了我一人的私仇,我是在捍卫我大玥法律。没有谁可以置国法于不顾。没有人!”
林知惜声音铿锵有力,一声声传入百姓心中。
在百姓心中,她是让大家吃饱饭的英雄,人们爱戴她,感激她。
但她废除律法,改变世俗礼法,让大家不得不接受她制定的规则,让百姓心中生厌。
现在见她说了这番话,那些善良的百姓心中还是有些动容的。
亲眼看着自已的父亲被冤至死。自已的母亲上吊自杀,看着从小照顾她的丫鬟一个个惨死。
可查来查去,凶手竟是自已的亲祖父,陛下其实也是难过的吧?
就在这时,第二声追魂炮响起,百姓齐齐往后退。
林知惜缓慢走下台。
突然一声极速的羽箭划破长空,站在她身侧的陆霄将人拦在身后。围观百姓四处逃窜,有人跑得太急,摔倒在地,来不及起就被后面的人踩中脊背。场面一时之间陷入混乱。
有无数黑衣人从二楼雅间跳上房顶,拱弓射箭奔着林知惜方向而来。
负责刑场的衙役全副武装,没一个逃跑。就连监斩官都老实在在坐在位子上,等候吉时到来。
一伙伙黑衣人往台上涌,又一片片倒下,尸首堆积成山,鲜血洒满整个菜市口。
陆霄示意护卫将林知惜围成一个圈。
楼顶飘出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她身手灵巧,俏可人,此时却像索命的阎罗,挥动铁爪直直朝护卫脸上抓。
“兰朵?”
林知惜看着那手指翻飞间取了别人首级的女子,眼神眯了眯,随即又笑了。
“林知惜,我要杀了你!”
兰朵催动铁爪往林知惜头顶一抛,几年未见,她功力见涨,接连杀了十几个护卫。
陆霄心中一凛,举刀砍了过来,他上好宝刀直接将她的铁爪砍断。兰朵怒气冲冲扔到铁爪,从腰间取出红辫,与陆霄缠斗在一起。
她的武功与陆霄不分伯仲,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就在这时,第三声炮响,兰朵显然没想到发生这么大变故,刽子手和监斩官居然没跑,还是坚持执行。
她心下一抖,下意识看向永王方向,却见素来疼爱的父王人头落地。头颅滚到地上时,她清楚看到他双目圆睁,血水自眼眶流出。
兰朵发出一声悲鸣,怒意直冲肺腑,她举起鞭子打向陆霄,“我要杀了你!”
这一瞬间她浑身充满戾气,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把全部内力催动鞭子。
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鞭子下来,陆霄不死也残。
要不是陆霄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这些年又一直没有疏于练功,还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两人交缠半个时辰,兰朵内力被耗尽,被陆霄一刀刺中心脏,直直跪倒在地。
死前,兰朵一直看着林知惜,艰难问道,“为什么不能放我爹一条生路?”
林知惜隔着人墙,淡淡道,“犯罪就要伏法。没有人可以例外。”
兰朵嗤笑一声,彻底绝了生息。
林知惜默然看着她的尸首,她一定不信吧?
“给她买一副棺材安葬了吧。”
陆霄点头应是,敌人一个个被拿下。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街道此时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铺面开了缝隙,正朝这边张望。
“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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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是祭奠列祖列宗的地方。
林知惜回宫后,直奔这里,为自已父母各上了一柱香。
今天她终于为父母报仇了,她看到一双双质疑的眼神,可是她不怕,她知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