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她们便该阻止皇后娘娘见到淳安长公主了。
“娘娘!”连雀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霍长君猛地回神, 看见她哭了, 不由得心疼道:“怎么哭了。”
连雀见霍长君恢复正常, 这才放下心来,道:“娘娘,你吓死奴婢了!”声音里带着厚厚的鼻音和浓重的委屈。
霍长君摸了摸她的头,知道她是在担忧自己,便笑了笑道:“我没事。放心吧, 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连雀望着她, 擦了擦眼泪,然后道:“那娘娘可要吃些东西。”她自回来之后便发呆,还什么都没吃呢。
霍长君笑笑, “不必了。”
外面月色明朗,银辉从窗台透入房间里,安静沉寂。
霍长君轻道:“乖,下去休息吧。”
“娘娘,奴婢陪着你吧。”连雀对她这一时好一时坏的状态很是忧愁。
霍长君淡笑道:“不用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见霍长君坚持,连雀也不好说什么,她端起托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霍长君道:“连雀,今晚记得开窗。”
连雀微怔,没太明白,却见霍长君已经转身继续望着窗外赏月了,便不好再说什么,乖乖退下了。
连雀走了,房间里安静得听得见呼吸声。
这样的寂静是霍长君最熟悉的,最喜欢的。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一个人独处,再没有别人打扰。
可是,这样独处的安静的自由也不能长久。
她抬眸望了望明月,想起了自己与淳安长公主的那些对话。
原本还是在聊些普通的日常,甚至她还关切了几句她近来的状况。
可到后来,她们之间的谈话就渐渐变得面目全非了。
*
“长君,你可知,这盛京城中那么多世家贵女,为什么偏偏是你一个常年长在边关的女子嫁来了盛京城,成了太子妃?”
“长君,你说赵成洲远赴边关参军入伍,为何偏偏这么巧就是去到了你父亲的军营?”
“长君,你可知你为何对他这般情根深种,他又如何能将你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长君,你又可知太后对你为何一直如此疼爱?”
霍长君听着她一句又一句质问,忍不住紧了紧拳头,她的潜意识告诉她接下来淳安长公主找她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应该拒绝的,她应该现在就离开,可她的脚却挪不动一个步子。
她只能哑声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故作徒劳挣扎。
可淳安长公主却笑了,残忍地戳破了她最后一丝自我保护。
“长君,盛京城中世家贵女里温婉贤淑,懂得在深宫中生存,又家世显赫的不在少数。可如你这般心性纯善,不通算计,容易控制,父亲握有兵权却远在边关,难以鞭及京中的女子却是实在少有。”
她看着霍长君那双黑亮的眼睛,冷酷道:“你和你父亲,还有霍家军,统统都是他们三人算计好了的棋子。如今帝位已稳,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彻底卸磨杀驴?还是杯酒释兵权?长君,你觉得以皇帝的性格会选择哪一种?”
霍长君沉默不语。
会选择哪一种……
她想起她与谢行之从前关系还好时,他便偶然提及过一句,“终有一日,我要将所有兵权收归己有,我要这皇权再无掣肘。”
她闭了闭眼,不愿意去猜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再睁开眼时,她问:“静安师太特地寻我,想来不会是为了告诉本宫这些陈年往事。”
淳安长公主轻轻一笑,想起从前的往事,“都说战场最磨砺人,贫尼却觉得还是这深宫最教人成长。便是长君也心思多了不少。”
霍长君唇角微勾,“不同的地方磨练不同的本事,这深宫最是磨练心思。”
淳安长公主看着这个四四方方的天空,莞尔道:“是啊。”她垂眸,转入正题,“不知长君可还记得许淮川。”
霍长君眉心紧蹙,许家,安国公府?自一年前许家被抄斩之后,这个姓氏提及的人都少了不少。到底是逆臣,平日里也没人敢轻易提起,如今陡然提到,霍长君倒是想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安国公幼子?”
淳安长公主点头,“正是。”
霍长君蹙眉,想起那个孩子也才七八岁大的模样,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幸存者。不,除去苏怜月唯一的幸存者,只是听闻他被判流放,如今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又是死是活。
淳安长公主突然提起他所为何事呢?
淳安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笑道:“想来你听过与我有关的传闻。我与你一样,一生便只爱过这一个人,便是佛祖也无法让我将他忘怀。”
霍长君垂眸,是一样,都没有好结果。
“他获罪的时候我无法救他,可淮川是他唯一的孩子,淮川有难,我不能不救。”
霍长君静默,救这个孩子找自己有什么用?
“他流放之时,我的人原是想将他悄悄救下,可没成想途中竟是遇到暗杀他的人。”话至此,淳安眼底带上了狠厉,“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如此心狠,一个孩子也不肯放过,非要斩草除根。”
霍长君抿唇,那些谢行之瞒着她的事情,淳安一点一滴都将这阴暗面剖析给了她看。
“后来,我的人与那群人交手,途中将淮川弄丢了,寻了好些时日,竟是在天幕寻见了他的踪迹。”
天幕城?如此一来,那父亲岂不是又要掺和进这些事情了。
“所以,长君,我愿和你结盟。”
“你在京中为质,无人可依。太后,你的故友赵成洲,你的夫君谢行之无一人可成为你的依靠,但我可以。你不是苏怜月的对手,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甚至,我还能帮你得到皇嗣。”
她的话越说越充满诱惑力,“你难道不想你父亲与你互相倚仗,你难道不想你也有能力荫蔽你父亲的一天吗?”
霍长君没敢看她,她说的实在太让人心动,如果她在京中能有依靠,如果她能斗赢苏怜月,如果她能有孩子,哪怕不是她自己的,她都能渐渐成为让父亲心安,让父亲甚至是霍家军依靠的人。
她咽了口口水,良久道:“你要我做什么?”
“写一封信,让你父亲将许淮川保护起来。”
霍长君哂笑一声,“你这是让我与谢行之为敌。”
淳安也笑了,讽刺道:“你们之间难道还是朋友吗?”
*
霍长君缓缓站起身,坐得久了,腿都有些麻了。她走到房间最偏僻的一角,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木箱子。
然后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将箱子打开。
里面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有面具,有木偶,还有一些旁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东西。这些都是她在太子府时的宝贝,可一国之母怎么能玩些这样的东西,所以成了皇后之后,她便只能把东西偷偷地都藏起来。
她看着箱子里的小心翼翼放好的搞怪面具和小木盒,笑了笑,拿起来一看,上面都积灰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谢行之每日都是在念书,从早到晚,从睁眼到闭眼,就好像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
他每日待在书房里,养得皮肤雪白,像极了久不出门的病秧子,又瘦弱又惨白,霍长君为了让他多出门走走,便想尽办法搜罗好玩的东西逗他。
他当时正站在木梯上找书,她戴着这个青面獠牙的面具突然就出现,吓得他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还是她仗着自己一身好武艺,揽着他的腰飘飘然落下。
那时只觉得自己的出场酷炫漂亮得紧,心里琢磨着这回他总该仰慕自己,正眼瞧自己一眼了吧。
可事实是他一把把她推开,直直地撞到身后的书架上,然后书架倒地,数不清的书本从天而降砸了她一身,浑身疼痛,害得她休养了好一段日子。
霍长君轻笑一声,把面具放下,回头再看,只觉得当年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人家明明不喜欢你,自己却偏要往上凑,真是没眼力见。
她打开旁边的小木盒,里面放着两个小瓷人,雪白雪白的,一个带红,一个带蓝,般配极了。那是新年的时候,谢行之第一陪她逛街,那时候两人的关系已经渐渐好转了。
谢行之站在她身边,虽然依旧冷漠,但至少会应答几句,他们在东街的小巷子里看见了卖小瓷人的铺子,她觉得有趣极了便学着盛京姑娘的样子冲着他撒娇耍赖。
虽然谢行之很是嫌弃她那做作的模样,但还是把这对小人给买下来了,就是很可惜……后来摔碎了,她再回到东街的铺子上也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小瓷人了。
过去的到底是过去了,碎了的东西黏补得再好也还是会有痕迹,霍长君摸着红色小人腰间的裂缝喟叹了一声,然后又把盒子悄悄合上,再放下。
她看着箱子里的东西,面具、小人、书信……每一件物品都代表着她和谢行之的过去,从前觉得这些东西如此珍贵,连拿出来看一眼都舍不得,要好好珍藏着,如今竟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她最后再看一眼,然后将她们都放在了那张沉香木床上,从前那么喜欢的床榻,如今闻一闻这个味儿便要作呕,真是物是人非,世事变迁啊。
她坐在沉香木床上,然后看着眼前的长春宫,住了好些年的地方,她对这里的每一个摆件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感情。
她低声道:“谢行之,我终究也是要自救的。”
六月六日夜,长春宫火光冲天,火势在夜色里燃起了鲜艳的颜色。
夜晚,东风起,火花绚烂,照亮了天幕。
*
“那我如何能赢苏怜月呢?”
“六月六,钦天监选的好日子,听闻夜间会有大风,长春宫离延禧宫倒是不远,若是走水,怕是避之不及,你说到时候是好日子还是妖妃祸国,损伤国体?”
谢行之,我虽不与你们为敌,可也不能总是由着你们欺负我啊。
你们将我困入这皇城,那我便彻底将它搅浑水吧。
第30章 信 火龙吞噬了长春宫的一切,在寂静的……
火龙吞噬了长春宫的一切, 在寂静的夜色里美不胜收。
连雀察觉到火情的时候才微微闭眼,今夜她早就觉得不对劲,叫醒其他人之后立马去叫皇后, 见霍长君虽有些狼狈却没做傻事,连雀禁不住松了口气。
好在宫人们醒得早,救火也快,可偏偏大风起, 火势燎原, 虽然周边其他宫殿免遭波及,但长春宫却是彻底保不住了。万幸如今长春宫里的人数不多,并未造成什么伤亡。
皇后宫里走水,其他宫的人也来了,尤其是谢行之听到消息的时候衣服都来不及穿便跑了过来。
可等他到的时候, 大火已经彻底吞没了长春宫, 火星噼里啪啦地响,房梁都“砰”的一声塌了下来。
“皇后呢!”谢行之怒吼。
“这儿。”霍长君略显狼狈道。
只见她蹲在一个角落里, 发丝零乱, 脸色有些难看。
谢行之不敢说他看见霍长君的那一瞬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其他人还在救火, 霍长君看见愣在原地的谢行之,少见的开了个玩笑,道:“见我没死很遗憾?这皇后之位你一时半会是拿不走了。”
谢行之凝眉,“你胡说些什么。”
这样的话晦气得很,他不喜欢。
霍长君笑笑, “我还以为你这么着急是太高兴, 以为我故意寻死,终于要摆脱我了呢?”
谢行之移开目光,沉默不言, 他确有此怀疑,却没想过她会离开他。
霍长君却打消了他的疑虑,“我可不会干这种蠢事,活着多好。”她望着烈火,若有似无地感叹道。
好不容易扑灭大火,长春宫也烧得只剩下个废墟了。
天光微亮,谢行之和霍长君站在眼前这座冒着青烟的废墟前,他们之间的回忆大抵就此烧得差不多了。
霍长君不知道谢行之有什么看法,但她有一种松了担子的感觉。
其实,烧了这长春宫倒也不全是为了抹黑苏怜月的名声,更多的是她也确实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厌烦了。
至于淳安长公主所说的,呵,霍长君微微敛眸,谢行之确实不是好人,可淳安长公主也未必如她所说那般好。霍家与皇帝虽常年猜忌,却是早早绑在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父亲在外征战一天,就没有谁会是比谢行之更好的靠山。
与当权者为敌,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至于淳安长公主提出的那些条件,她也不是特别心动。
论靠山,只要霍家和谢行之还未撕破脸,谢行之便不会废她,也不敢废她。论心计,她今日便只是要敲打敲打苏怜月一番,别以为什么东西都敢肖想,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吃下那么多东西。论皇嗣,她这辈子是不会有孩子了,那也好,她的孩子不需要和她一样被困在这宫里一辈子。
所以,淳安长公主找上她也是昏了头了,她便是再恨苏怜月,也不敢搭上整个霍家和谢行之为敌。
她说:“谢行之,这下我真的无家可归了。”
谢行之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淡道:“承乾殿里多睡一个人不是什么问题。”
霍长君笑笑,“可我容易打呼,晚上会闹腾。”
“朕、”
还不等谢行之再说话,霍长君便截断了他的话,道:“太后那儿还挺清静的,我去陪陪她吧。”
谢行之蹙了蹙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霍长君也不再多言,她的笑很淡,和皮笑肉不笑差不多吧。经历过那么多事,她怎么可能心无芥蒂地搬进承乾殿呢?反正也怀不上孩子了,搬进去也没多大意思,不如去太后那里念念佛经吧,苏怜月应该不敢在太后头上耍花招。
*
惠贵妃封妃当晚宫中便起大火,还差点灼伤凤体,顿时朝野纷争,流言蜚语四起。
都说当今天子着实不顺,娶了个毒妇皇后霍氏,碍于霍家兵权拿她没办法,又来了个妖妃祸国,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降下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