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片胡同错综复杂,姜宁已经没影了。
司向明骑着自行车追上来:“怎么了?今天你还得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呢,不能迟到。”
许鸣翊没理他,脸色很难看。
姜宁已经几天没主动找他了,这在以前几乎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
……不,或许早餐是给哪个女孩子准备的呢?姜宁可能又认识了新的闺蜜。
还在冷战期间,自己要是接二连三地去找她,就太没面子了……
可许鸣翊心里又很不舒服,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思索了会儿后,他去大群里发了条信息,说后天晚上庆功宴他请客,有时间的都可以来。
大群里三四十人,都是平日里玩得比较好的亲友,姜宁也在里面。
许鸣翊成绩优异,长得又帅,在学校里众星拱月,一呼百应。他这么一说,大家迅速恭喜他又一年代表学校演讲,晚上即便下冰刀子也肯定去庆祝。
响应的女生尤其多,五班的胡琪琪也迅速连发了好几个可爱的表情包。
许鸣翊看了眼姜宁在线的头像——她在线。
她肯定看到了。
胡琪琪和那么多女生会来,他不信她晚上不来。
姜宁提前天还没亮就爬起来,就是为了去河对面的古堡进行“友好的串门”。今天她也准备了早餐,不过自己那份便当装的是美味的咖喱鸡肉,燕一谢那份装的是昨天晚上家里剩下的白米饭。
……反正也要被他扔掉的。
偷一下懒,小古怪也不会发现。
除此之外,姜宁恶趣味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两只昨晚自己在院子里捉到的蜘蛛,现在还活着,正在瓶子里爬来爬去。燕一谢生活那么无趣,她得给他制造点好玩的事。
姜宁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就像是抓虫子吓女孩的小男孩。
她举着瓶子飞奔过溪。
管家起来的时候,见燕一谢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穿了件浅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本书。
管家迅速拿起一件驼色毛毯走过去:“马上秋天就要到了,天气凉,少爷,您盖上。”
燕一谢很反感腿上盖一条毛毯,那让他看起来更加病秧子。
虽然医生不止一次叮嘱过阴雨天气会对他的身体不利,让他注意防护。但反正腿部也没有知觉,他也就根本不在意。
管家有的时候会觉得他是在破罐子破摔,报复性地对待自己的身体。但他在事故发生不能继续学习空手道之后,却又成千上百次恶狠狠地练习挥刀,转而将日本剑学得炉火纯青,又像是拼了命想要挣扎下去。
总之实在是个矛盾的孩子。
“不要。”燕一谢果然拒绝。
他将书合上,丢给管家,抱着自己的伞,推着轮椅朝外走:“我要去外面散步。”
管家差点脱口而出,等下让姜宁扑个空怎么办?
随即管家反应过来,这个点少女还没来,今天可能并不会来。
别墅外是灌木丛,有一条长长的隐蔽的小路,通往溪边。因为别墅地势较高,所以这条小路有一点坡度,燕一谢出行时通常会带着点手刹。
他心不在焉地向前,树叶簌簌落下,忽然,他听见右边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有什么人踩在上面。
他眼神锐利警觉地看过去。
姜宁突然冒出脑袋,眼睛亮晶晶,兴奋地看着他,双手捂着什么东西:“我给你带了个大宝贝。”
燕一谢:“……”
还没搞清楚少女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就见姜宁举着瓶子,兴冲冲地跑过来,冲到他面前,举起手上又大又黑的蜘蛛:“燕一谢,看。”
燕一谢视线缓缓落到她手上,浑身一僵。
一瞬间,燕一谢脸色变得煞白。
姜宁本计划吓他一跳,还做好了准备,等他暴跳如雷的时候飞快地蹦开,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个反应,忘了让轮椅停下来。
他的手刹一松,轮椅顿时失控,冲了出去。
被吓坏的反而成了姜宁,她疾跑追过去,被地上藤根错节的树枝绊了一下,她一不小心往前一摔,扑到了燕一谢身上。
这下被轮椅带着飞驰的变成了两个人。
姜宁趴在燕一谢腿上,只感觉夏末带着湿气的草全都扫在自己腿上,失控的速度一路飞驰。在这样的速度中,她爬都爬不起来。
“快让你轮椅停下来!”姜宁比燕一谢还慌张,手下意识地在空中抓了抓,试图抓到点什么。
然后她一巴掌拍在了燕一谢的嘴上。
燕一谢:“……”
燕一谢浑身一僵。
少女的手柔软湿润,除了夏末的青草气息,还含混着不知道是洗衣粉还是沐浴露的甜软奶香,隐隐约约,在迎面而来的风里径直钻入他的鼻尖。
燕一谢睫毛一颤。
他浑身僵硬地握住姜宁手腕,一把将她的手拿开:“你先滚下去。”
“你是不是人?”姜宁震惊道:“我跳下去会摔断腿。”
少年冷酷道:“那就停止你的嚎啕。”
轮椅在疾驰,要刹车没那么容易,燕一谢扭头,蹙眉,试图在颠簸中找到后面的固定器。
姜宁却忽然道:“不对不对,别停。”
轮椅从灌木丛中冲出来后,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蓝色的天,升起来的火红日出。前方竟然是溪边的一片浅黄色长河般的芦苇丛,随着狂风,芦苇被卷了起来,像是一场包裹在地衣和苔藓之中的金色的旋涡。
轮椅疾驰,从芦苇丛中披荆斩棘而过,两侧随风狂舞的芦苇丛发出浅吟低唱。
狂风吹起两人的衣服和头发。
轮椅疯了般冲出去。
在飞驰中,姜宁嗅着身边擦肩而过的植物的气息,脚踝擦过柔软并不锋利的软杆,整个人一下子兴奋起来,细胞仿佛都随着狂风在沸腾。
太美了。
也太快乐了。
“好快的风!”她忍不住对燕一谢吼道:“我感觉我都快飞起来了,这也太爽了,过山车都没这么爽!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不会冲进河里吧?你能及时刹得住车吗?”
燕一谢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冷冷道:“我只是双腿残废,耳朵没聋。”
姜宁快乐地嗅了一下新鲜空气,道:“小麦刮过去,我都能闻到香气。”
燕一谢:“这是芦苇,白痴。”
姜宁顿时没面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这不就是为了博你一笑?”
听到“博你一笑”这四个字时,燕一谢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姜宁一眼,只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抿起嘴唇,仍然冷冰冰的无动于衷。
姜宁:..............................
好吧,小丑竟是她自己!!!
燕一谢终于摸索到固定器,只将固定器按下一半,否则忽然骤停他们会被甩出去。
接着他蹙眉控制着手刹,让轮椅均匀减速。
姜宁感觉到飞驰的速度逐渐变慢,快乐的时光竟然这么短暂,她有些悻悻然,趴在燕一谢身上左扭右扭朝两边看:“看着这些芦苇,我突然想吃芦笋炒肉。”
燕一谢额头三条黑线:“有必然联系吗?”
姜宁理不直气也壮:“都有个‘芦’字!”
燕一谢:“……”
轮椅终于在冲进溪流之前,平稳地停了下来。燕一谢的短发前所未有的凌乱,露出白皙额头。
轮椅一停下来,燕一谢就抬手理了理袖口,冰冷无情地催促:“下去。”
姜宁意识到什么,抬起头:“你没用‘滚’。”
燕一谢噎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改口:“滚下去。”
姜宁:“…………”她笑着从轮椅上翻下来。
管家在后边狂奔着追过来,等追到两人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饶是他除了花白的头发之外,全身肌肉看起来格外壮硕,也跟不上轮椅就这么一路俯冲下去的疾驰速度。
他吓坏了,生怕出什么事,幸好轮椅稳稳地停在那里,两人都没出事。他手里拎着被姜宁和燕一谢丢在那里的包和伞:“少爷,我把你推回去。”
他注意到燕一谢被手刹磨破皮的手掌内侧。
“不用了,我不打算回去。”燕一谢不动声色地将手藏进袖子里。
管家于是把书包递给姜宁,看了姜宁一眼,欲言又止。
“对了,今天也给你带了早餐。”姜宁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一次性便当盒。
“是吗?”燕一谢淡淡地道。
姜宁估计燕一谢就不会接,会给管家扔掉,于是她直接将便当递给管家。
可谁知还没递出去,中途便被少年拦截,燕一谢蹙眉道:“不是给我的吗?”
姜宁:???
燕一谢将便当盒捏在手里,看了姜宁一眼。
姜宁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要开不要开。
然后燕一谢就出乎她意料地,直接将饭盒盖子打开了。
姜宁:“……”
当燕一谢和管家看清楚里面只有过夜的白米饭后:“………………”
姜宁简直感觉自己一瞬间社会性死亡,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慌忙找借口:“这,这,我是费了大功夫做好了早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弟弟恶作剧,这小子给我掉包了!”
燕一谢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他将盖子盖上,管家把便当盒接了过去。
姜宁好半天才平复下尴尬的心情,她看了看时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她对燕一谢道:“我明天还来找你玩。”
燕一谢冷笑:“但愿你别再出现,你一出现准没好事。”
姜宁笑了笑,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正转身打算要走,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迅速转回脚步,对燕一谢道:“对了,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燕一谢嗤笑:“不算。”
姜宁尬笑两声:“那既然是好朋友,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燕一谢拒绝:“不能。”
姜宁跟没听到一样,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想请一个私人侦探和一个靠谱且业务能力过硬的律师。”
毕竟涉及家事,不能随随便便托付于人。
姜宁想先取到证据再拿到郑若楠面前,不然还没拿到证据就惊动自己母亲,母亲心里藏不住事,肯定会惊动姜山,提前转移财产。到时候事情反而弄得复杂。
但是她现在身体才十四岁,哪个事务所会接受她的委托?
如果燕一谢肯帮忙,肯定事半功倍,姜宁知道他燕家有人脉。
燕一谢和管家都看起来并不意外,没问她请律师做什么。想来是在她靠近他那天,就已经把她调查清楚了。
“但是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我想你肯定能帮我。”
燕一谢脸色非常突兀地沉了下来。
少年看着她,由于眉眼过于深邃,阳光折射不到里面,双眸幽深,显得有点阴晴不定。
“所以你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就是这个企图?”
第7章 要不要这么睚眦必报?……
姜宁瞪大眼睛,赶紧道:“当然不是!”
燕一谢看起来没有耐心听她说话,径直转动轮椅离开。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没有功夫帮你。”
*
姜宁并不沮丧,本来就是她有求于人嘛,燕一谢帮不帮都是他的事。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暂时没想出来办法,她也没闲着,她把初中高中的各个科目的课本全都找来或者借来,从头开始温习。
课间的时候班主任王老师在外面看见,吓了一跳,怀疑小姜宁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放学后,姜宁犹豫要不要自己直接去几所事务所跑一跑,说不定会有律师能不管自己是未成年人,接下这个案子。
谁知事情峰回路转,一辆熟悉的黑色豪车停在校门口,燕一谢的管家笔直地在那里等着自己。
“姜宁,这是郭律师的联系方式。”
奶茶店里,管家将名片和一串写在白纸上的私人电话号码推给姜宁:“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他会接下你这个案子。不过我替郭律问一句,你的诉求是什么?”
姜宁诧异了片刻,难道燕一谢改变主意了?
她半天才回神,道:“我当然是希望能让出轨的人净身出户。”
管家摇了摇头,道:“一般情况下,一方出轨不会影响财产的分割,除非双方签下协议,男方也同意净身出户,法院才会这么判决。但我想你的父亲……”
这一点也正是姜宁一直按兵未动的原因。
姜宁心中有些膈应,说:“他肯定不会签协议。”
“那就得动用一些法律允许范围内的特殊手段了。”管家微笑道:“交给郭律师好了,你随时可以找他了解进度。”
姜宁又仔细看了眼手中名片。
她也在社会上爬模滚打过,壳子虽然是十四岁,但是壳子里面当然不只是十四岁的见识。
她一眼就辨认出来这个律师的雇用价格肯定会非常的高——总之是十四岁的自己承担不起的。
看来她又要欠燕一谢一个很大的人情了。
姜宁心中有些复杂。
沉默了片刻,姜宁问:“你家少爷……他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
她还以为燕一谢说不帮自己,就真的不会帮自己。
管家顿了下,道:“少爷不知道,这是我私人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