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朋友在低着脑袋飞快刨饭,吃出了和死神赛跑的速度。
明湛好像明白了什么。
人人皆道剑圣秦止爱妻如命,他被彻彻底底骗了!
“城主觉得味道如何?”
江逢月探过脑袋:“我听说城主口才很是不错,不如来评点一番?”
冷静,千万冷静,说不定只是一道菜失了手。
明湛礼貌笑笑,伸出筷子,夹来一份翡翠白玉带。
啊。
他悟了。
当翡翠白玉带送入口中,自此以后再无喜悲。一辈子的爱与恨都在须臾之间一笔勾销,即便是他此生经历过最难的坎,也比不上这道菜带来的冲击与震撼。
那边的云衡还在继续道:“好吃,真的好吃,我还可以再吃六大碗!”
最纯粹的舔狗,最极致的享受。
为了那两颗留影石,他今日豁出去了!江师伯,云衡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
明湛:……
他真的好想说上一句,“好吃,唯一的缺点就是非常难吃,如果不这么难吃,那它一定很好吃,可偏偏它就是挺难吃”。
“不知道友可曾听过金凌城中的萃香居。”
明湛微笑:“萃香居乃是金凌头等招牌,食客络绎不绝,很是有名。道友的手艺与它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家伙,这番话洋洋洒洒说出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在一顿猛夸。倘若让江逢月看见他给萃香居写的点评,绝对是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爆炸。
伏魔录心中腹诽,忽而见明湛望向秦止,眼中隐有求救的微光。
“今日景色正好,不如赋诗一首,还请剑圣细细听来。”
它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少年急急朗声道:
“今见楼台烟雨中,
更胜风光遍九州。
把酒言欢喜相逢,
赠我佳肴与亲朋。”
奇怪。
这实在不像明湛此人的性格,而今箭在弦上,他居然尚有闲心赋诗?
伏魔录暗暗蹙眉,在心下品味一番,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它也悟了。
这首打油诗没有主题,歪歪斜斜的每句上都写着“美景佳肴”几个字。
它横竖觉得不对劲,仔细看了半晌,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将每行第二个字相连,整首诗都写着四个字是[剑圣救我]!
高,实在是高!难道这就是文化人之间的对决!
伏魔录震撼回首,把视线落在一旁的秦止身上。
不知为何,今日的剑圣似乎忧思忡忡,被什么事乱了心神,表现得心不在焉。
好在秦止还算靠谱,黑眸一抬,很快给了回复:
“寻他千百度,
吾爱如朝露。
柳绿花红日,
素装烹午食。”
若是仅看表面意思,这无疑是首献给爱侣的小诗,夸赞道侣清雅如朝露,为大家精心准备了饭菜。
江逢月听得心花怒放,用小拳拳打他胸口。
不愧是剑圣!心思敏捷,这么快就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想必已经想出了解决之策,靠谱!
明湛如遇救命良药,将这首打油诗细细品鉴,笑意尚未绽开,便匆匆忙忙落下去。
明湛静默不语,目光逐渐犀利。
寻吾柳素,度露日食,他爱绿装……他爱女装?!这什么东西?!
你在说啥玩意儿啊我的老兄???
圆桌不远处,秦止幽幽叹了口气。
他昨夜见到自己的小徒弟陆望走在街上,本想上前打声招呼,没想到那孩子居然鬼鬼祟祟进了女式成衣铺,出来的时候,手里甚至提了个小口袋。
他从来不知陆望竟有这等喜好,看着男孩偷偷摸摸、不敢让任何人知晓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疼惜。
傻孩子,不过是这种小事,大胆告诉大家便是,何苦遮遮掩掩呢。
至于明湛,一个化神期城主罢了,哪有他小徒弟的裙子重要。
来都来了,干脆吃吧。管它那么多,不死就没事儿。
一片沉默之中,云衡竖起大拇指,适时插话:“好吃,真的好吃,我还可以再吃七大碗!”
陷入沉思的剑圣目露忧伤,半晌,下定决心握紧拳头。
明湛心下一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凝神继续去听。
“赠我美馔餐,
河蚌在玉盘。
因她纤纤手,
苗麦亦珍馐。”
——我。帮。他。买。
他决定了,身为陆望的师尊,他愿意接受弟子的小怪癖,今晚就当面告诉他:
没关系,爱好女式衣裙不是你的错,为师替你去买。我们大胆地穿,放肆地穿,穿出水平穿出风格,穿出苍梧仙宗剑修的风采!
明湛:“呵呵。”
你发癫,别人问地你答天。
明湛笑得儒雅随和,任凭微风拂过额前碎发,翩翩如玉:“心有所感,再来一首。”
“草长莺飞天,
霓光映亭边。
凉风携远山,
得此满堂欢。”
——草!你!娘!的!
养尊处优的神兽朱雀头一回受到此等摧残,低头看一眼满桌饭菜,恍惚之间,耳边不知多少次响起熟悉的声音。
云衡笑得天真无邪,一摇一摆,如果忽略泛红的眼眶与沧桑的眼珠,俨然一个快乐的三岁半小孩:“好吃,真的好吃,我还可以再吃八大碗!”
——孩子,服毒自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答应他,不要在此地鼓动气氛,好吗?
第57章 能再不靠谱一点吗江星燃!!!……
昨夜匆匆落了细雨, 今晨山雾大起,任由春潮染就一片如黛山色。放眼望去,天地皆是莽莽苍苍, 霞光濛濛,淌下醉一样的酡红。
不远处便是江清如练,巍巍山峦倒映其上,随风荡开缕缕微波。忽有一声鹤鸣突起, 惊动簌簌林间风, 浓雾散开,屹立于山中的楼阙随之显形。
苍梧仙宗占地极广,山川水色尽数囊括其中。
学宫建于万峰中央,乍一看来,宛如高楼凭雾而起, 浩浩悠悠, 整个浸在变幻莫测的曙色之中,鸿蒙云气缭绕其上, 不似人间景象。
只可惜, 就算拥有这么好看的景致, 说白了也是一所学校。
秦萝挺直了身板坐在木桌前,手中毛笔轻轻一晃,撇了撇嘴。
修真界什么都有,会飞的马车、凌空的高楼、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法器,可偏偏没有铅笔。
虽然脑海里残存着上一个“秦萝”的记忆, 但当自己亲手拿起笔来, 小朋友还是觉得很不适应——
毛笔在她手里不像写字的工具,龙飞凤舞,好像在给烧烤刷酱汁。
自打从金凌城回来, 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白也继续留在无量峰修养疗伤,江星燃从沧州归来,小师姐的识海好了大半。
至于在学宫里修习,则是第三日。
学宫中大多是初入宗门的新弟子,被集中起来学习基础知识,要说的话,和她之前念的小学没什么不一样。
这里的字迹和她印象里有许多不同,老师说话的方式也是文绉绉,要不是有伏魔录居住在识海之中,秦萝或许当真会变成一个两手按白纸、两眼望青天的小呆瓜。
出乎意料的是,之前那位“秦萝”的成绩居然不错。
在所有人口中,她都是以顽劣不堪的形象出现,听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坏小孩,但今日细细搜寻记忆,秦萝才发觉大多数知识点她都记得。
所以……其实她是有在用功念书的哦。
“若是在外遭遇邪魔,定要记住这个驱邪咒。”
台上授课的老师号[玄亭道人],要是在电视剧里,绝对是个胡须又长又白的老爷爷,然而修真界人人驻龄,即便他已有四百的年纪,看上去仍然只有二十多岁。
玄亭道人柳目微挑,指尖轻扣纸页:“如此重要的术法,不如在书本画上着重记号——到时候年末考核,我说不定会特意抽查。”
之前那位“秦萝”这样用功,她也一定不能把功课落下。
秦萝认真低下脑袋,找到驱邪咒所在的地方,用毛笔画出一道长长波浪线。
“然后是与之相连的净世诀。”
玄亭微微一笑,喉音清冽如泉:“净世诀有驱散邪气之效,同样是我们年末考核的重中之重,不如再做上一个小小的记号。”
这个也要考。
秦萝笔尖一动,连着之前那道波浪线,歪歪扭扭加长许多,凝神之际,又听见玄亭慢悠悠的嗓音:“再就是——”
秦萝心里咯噔一跳。
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不会吧。
“再就是紧随其后的匿气之法。你们年纪尚小,对于许多邪祟都束手无策,届时万万不可与它们正面相抗——就算其它法诀都记不下来,这个也绝对不能忘!画重点!画重点!到时候年末考核,它定在抽查之列!”
台上的玄亭道人衣袂翩翩,口若悬河;台下的小小粉团手腕不停,瞳孔缩得越来越小,颤抖着不停晃动。
这里是重点,紧紧跟在它后面的也是重点,它后面的后面,居然还是重点。
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篇纸上都被她画满了星星直线和波浪线!
伏魔录:……
伏魔录语气里隐有心疼:“好像,除了那句‘此书售价十灵石’,整本书没有一处地方不是重点呢。”
原来这就是正道的学宫,要是搁在它身上,不如去坐牢——
横竖都是被关在一间小屋,坐牢还能舒舒服服睡大觉。
秦萝听得怀疑人生,眸光一动,望向不远处的江星燃和陆望。
她之前人缘差劲,没人愿意和她坐在一起,如今这两个新生进来,理所当然被安置在了秦萝身边。
陆望一向认真,微微垂了脑袋听课,窗外有绯红的霞光落进来,将男孩纤长的睫毛染出淡淡粉色;与他相比,江星燃的脑袋像是招财猫的手,上上下下晃个不停。
许是察觉到秦萝的视线,江小公子恍恍惚惚转过脑袋,给她扔来一个小纸团。
一打开,鬼画符般的几个大字:[我好困]。
他出生于世家大族,自幼便得了名师的一对一教导,对这些基础术法一清二楚,自是提不起多大兴趣。
“困是应该的。”
伏魔录乐呵呵地说废话:“在课上睡一觉,保证就不困了。”
它话音方落,忽然惊觉不远处袭来一道猎猎灵力,抬眼瞧去,竟是玄亭道人发现了江星燃的小动作,朝这边丢来一个小小的法诀。
秦萝大受震撼:原来世界上的所有老师都一样,只不过之前扔粉笔,现在改为了丢灵力。
“江星燃。”
蹙了眉的青年按按太阳穴:“睡睡睡,若是门门课业精通也就罢了,偏偏昨日的小测——”
听见最后一句话,江星燃困意散去大半,兀地挺直身板。
昨日的确有个开年小测,全是十分简单的题目。他把每道题都认认真真答了个遍,加之字迹端正、赏心悦目,定能成为同龄人里的头名。
江星燃轻咳一声,努力掩饰嘴角上扬的弧度,静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
“看看你昨日都写了些什么。”
眼见他像只昂首挺胸的小天鹅,玄亭头疼不已,手中白光一现,显出一张试卷:“这道常识题,题干是‘《清晨悟剑》一文出自作者__写的《寻器录》’。”
四下沉寂须臾,好几个小弟子朝这边扭过脑袋。
玄亭又看一眼试卷,险些心头一梗:“结果你答,‘作者清晨写的’。江星燃,它就叫《清晨悟剑》,你觉得我们会问这种问题吗?”
秦萝听见几声无论如何也憋不住的噗嗤轻笑。
“我、我这样答,不也没错嘛。”
江星燃硬着头皮:“考卷又没标注,一定要填作者的名字。”
“好,那这道题。”
玄亭太阳穴突突跳,不打算同他多做争辩:“情境分析,判断以下案例中的人物是否使用了我们曾学过的术法。若有,则写明;若没有,则填上一个‘否’字。”
说到这里,青年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玄亭道人长出一口气,举起手中试卷,语气是饱经折磨一般的沧桑:
“让你写明,是点出这些人究竟用了什么法诀,而不是像写‘否’一样,在后面写一个‘明’字。”
秦萝好奇抬头,但见江星燃的卷面整洁、落笔工整规范,却也正是如此,衬得那一长串的[明明明明明]突兀非常,生动诠释了何为以乐景衬哀情,也难怪玄亭的神色会如此悲伤。
她没忍住,也噗嗤笑出声。
江星燃低下脑袋不说话,变成鼓着腮帮子的小青蛙。
他他他、他不就是觉得题目太简单,只匆匆忙忙扫视一遍,没仔细看也没仔细想吗。
“还有你,秦萝,别只顾着笑。”
玄亭又叹了口气:“你家是不是时常烤肉?几个月不见,我看你那字迹,烧烤刷汁应该很有一手。”
秦萝低下脑袋不说话,变成第二只鼓着腮帮子的小青蛙。
两只青蛙并排而坐,毫无征兆地,忽然听见不知是谁低低叫了声“哇”。
秦萝悄咪咪抬眼,这才发现玄亭道人同样转移了视线,目光直直望着窗外的天边。
窗外有什么?
她下意识回头,亦是一愣。
清晨的苍梧仙宗十分漂亮,云烟缭绕、山色空蒙,这会儿太阳懒懒升起,晕开朦朦胧胧的浅红色霞光。本是这样一幅天色澄明、蓝天白云的寻常景象,自远处一座山峰而起,竟生出粉蓝交织的柔光。
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画面。